第362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44)

  第362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44)

  「我那天也是被八當家擠兌得實在下不來台,哪有本事真的贏過他。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縮是不成了,盡最大努力爭取不輸得太難看而已!」程名振笑著搔頭皮,滿臉尷尬。


  他這裡未戰先怯,可是令大夥失望透頂。郝老刀和薛頌等人聞聽此言后,當即冷了臉,隨便應付了幾句后甩袖而去。王當仁則大聲反駁,認為程名振越是忍讓,今後在巨鹿澤越沒有立足之地。況且大當家張金稱既然沒有開口制止,就是默認了這場比武的正當性。有道是沙場無父子,該贏的仗都不敢不去贏,那才是慫蛋龜孫子。


  對於王當仁的責罵,程名振也有一番準備好的說辭,「況且強龍不壓地頭蛇,在巨鹿澤中跟八爺動手,張大當家沒開口申斥,已經是給了小可顏面。小可哪能不知道好歹,非得踩著鼻子往臉上攀!」


  「我,我可是……」王當仁氣得渾身哆嗦,若不是看在程名振重傷方愈的狀態上,恨不能一把拎著對方的脖領子,將對方活活勒死。


  與王當仁暴躁的脾氣相反,楊公卿倒是多少能理解程名振的顧慮。「程兄弟的話有道理,畢竟咱們在此是客!」他拉住火冒三丈的王當仁,低聲勸解,「若是以客欺主,未免連張大當家的臉一起打了。不過程兄弟若是在比武場上處處留手的話,被人看出來也會認為是對此間主人的侮辱。即便沒人能看得出來……」


  說到這兒,他抬起眼皮,向外邊忙碌著的餵雞蓮嫂看了一眼,「事後杜當家想必也會對程兄弟失望!」


  「嘿嘿,嘿嘿。鵑子,杜當家那邊,我私下裡跟她慢慢解釋!」程名振又搔了幾下頭皮,臉上透出幾分羞慚與幸福交替的神色。「想必她也不希望我初來乍到都惹上一堆麻煩,至於些許虛名么,只要我們兩個看得淡些,管他別人怎麼說!」


  「你……」王當仁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差點破舊的木桌當場拍散架。楊公卿見狀,趕緊拉住了他的衣袖,笑著繼續開解,「程兄弟說得也對,他們兩個,只要彼此明白對方的心思,又何必怕外人閑話。咱們的確多事了!真的如此也好,至少免得大夥都尷尬!」


  哼!王當仁撇嘴冷笑。非常看不慣程名振這種只顧著討女人開心,沒半分男人擔當的行為方式。可人家小兩口願意,他一個外人的確沒資格管這份閑事兒。狠狠地又瞪了程名振兩眼,搖搖頭,長嘆而去。


  「王兄弟就是這直性子!」楊公卿趕緊向程名振抱拳致歉,「你別跟他計較。我追上跟他說一說,他應該明白你的苦衷。」


  說罷,會心地向程名振眨眨眼睛,轉身追趕王當仁的腳步!

  明知道被人家鄙夷了,程名振也不多加解釋,拎著魚竿出門繼續過自己的悠閑生活。走到院子口,一直關注著屋內動靜的蓮嫂快步追了上來,扯住程名振的衣角,低聲提醒道:「你別被姓楊的給騙了,他和姓王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八成是替姓劉的探你口風來的!」


  「這個我心裡有數!」程名振笑著點頭。只有對著心直口快的蓮嫂,他才能暫時放下心中的戒備。「我剛才是騙他們,不過他們也挺精明的,根本沒上當!」


  「你這機靈鬼!」蓮嫂笑著鬆開手指,「鵑子那邊,你真的也會像剛才那樣跟她說?」


  「這不是為了氣那姓劉的么!」這回,程名振的臉好像真的紅了起來,「跟您說過好多回了,我已經訂了親。鵑子這麼好的姑娘,總不能給我做小吧。況且我一個窮人家,哪有本事養得起兩個婆娘!」


  「那倒也是!」蓮嫂惋惜地搖頭。經歷了近兩月接觸,她對少年人的品性和家世背景已經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彼此之間的神秘感與隔閡感一去,她便能設身處地的替程名振考慮起來。放了她自己站在對方的角度,也決不敢接受杜鵑的熱情。儘管那份熱情柔得像水,連千年老井中的寒冰都能融化掉。


  窮苦人家,上面還有一個老娘。媳婦是自小說下的,從兩三歲起一塊玩到大。即便是在少年人最落魄的時候,人家也沒打算攀什麼高枝兒。如果程名振為了杜鵑就拋棄前盟的話,那才是真正的烏龜王八蛋!蓮嫂不但不願意伺候他,還非得找機會給他的飯菜裡邊下藥,將他毒得無法人道才解恨!


  可這樣一來,杜鵑的心思便全落了空。好歹她也是巨鹿澤的七當家,河北綠林道有名的玉面羅剎。總不能上趕著給人做小妾吧?即便她自己不覺得委屈,這巨鹿澤中大小寨主,和七大姑、八大姨們也受不了自己人被如此辱沒。


  對於這種小男孩兒和小女孩之間的事,作為過來人的蓮嫂也有一番高見。誰還沒年青過!石頭縫的野杏樹偶爾還能開幾朵小花呢!春天總是短暫的,慢慢熬著,慢慢也就過去了。花瓣總有落地的時候,日子還是要過,杏子是甜是酸,只有嘗到的人才清楚。


  「那你自己注意,天已經轉涼了,盡量別淌水!」替少年人整了整衣服和幘巾,蓮嫂關切地叮囑。雖然是在養傷,但程名振還是在不斷地長高。兩個月前她的肩膀可以頂在對方的腋下,現在,卻要微微掂腳才能理順對方的頭髮。


  「剛才的話別讓杜鵑知道!」程名振低下頭,小聲叮囑蓮嫂保密。「昨天她送來的藕根還有一些,我如果能釣到大一點兒的魚,咱們今晚剛好燒湯!」


  「嗯!」蓮嫂答應一聲,轉身繼續去照顧自己的小雞。這個院子,因為程名振的到來已經平添了不少生氣。內心深處,她已經漸漸對少年人產生了一點點依賴,一點點留戀。就像一個已經出嫁的姐姐對待自己的親弟弟,雖然明知道雙方已經不再是一姓,卻有一種隱約的聯繫割捨不斷。


  「如果他們兩個真的是我的弟弟妹妹就好了!」一個人時,善良的女人忍不住偷偷地想。旋即,她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從夢境中回歸現實。杜鵑是巨鹿澤的七當家,高高地開放于山頂,不是她這種苦命人能高攀得起的。而漸漸遠去的程名振,蓮嫂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影,卻看不清少年人的方向。也許,孫駝子根據面相得出的結論有道理。蓮嫂不止一次聽到過這句話,開始很不以為然,現在卻越來越認為其貼切。


  「他是個天生有大造化的,恐怕巨鹿澤里根本留他不下!」這也是當日孫駝子重新給少年人診過脈后,不準蓮嫂透漏是誰在少年人昏迷時為他換藥擦身的真正原因。後面還有幾句話是專門對杜鵑說的,每次想起來都令人心中發苦。


  「孩子,你收手吧。你福氣不到。真的跟上他,你這輩子都要受盡委屈,最後也未必能得到什麼好結果!」當晚,對著怒氣沖沖的杜鵑,巨野澤算卦最靈的孫駝子如是道。


  可是,收手怎會那麼容易?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明白其中滋味。如果彼此之間一轉身便可以成為陌路,古人也不會寫下「山無棱,天地合」這種孤獨絕望的詩句了。


  像一個賭氣的小孩子,大人越禁止做什麼,自己越想做什麼。為了跟程名振走動過密這件事,杜鵑最近沒少被父親杜疤瘌嘮叨。但她一點兒也聽不進去,被逼得急了,反而瞪著眼睛向父親吼道,「你倒是在巨野澤找一個強過他的人來!除了他,誰敢硬頂那個姓劉的?!怕我受苦,你倒是幫我找個不受苦的辦法?沒見過你這麼當阿爺的,看著我要守望門寡還無動於衷!」


  「你!」杜疤瘌被氣得兩眼發綠,扒下鞋子來既要對女兒執行家法。看到女兒垂泫欲泣的模樣,心裡又是一軟。嘆了口氣,推開門,趿拉著鞋子去找大當家張金稱訴苦去了。


  說起來,這大當家張金稱和三當家杜疤瘌還真有過命的交情。二人曾經一道出塞販過貨,之後又因為貨物被官府無故扣押而一道扯旗造了反。當年河北的另外一支大綹子孫安祖與張金稱發生齷齪,也是杜疤瘌帶著幾個老兄弟斷然站在了張金稱這邊。 當年孫安祖在酒席宴上被張金稱灌個爛醉,然後一刀砍去了腦袋。孫家軍在竇建德的帶領下反攻張金稱的老營,張家軍眼看支撐不住。危機關頭,又是杜疤瘌帶人迂迴到竇建德身後,憑藉蘆葦叢中的一把大火嚇退了竇建德和其所部哀兵。可以說,張金稱能坐穩巨鹿澤的大當家位置,有一半是靠杜疤瘌、薛頌等老兄弟硬推上去的。所以老兄弟們再不成器,再臨戰拖後撤退搶先,看在曾經患難與共的分上,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張金稱也不能不拉老兄弟們一把。


  隔著很遠,杜疤瘌就聽到了中軍帳內的女人嬉鬧聲。自從館陶縣外戰敗后,張金稱變得非常頹廢。這幾個月從來沒提過如何對館陶縣進行報復,也很少理睬澤中的事情。終日就知道跟幾個搶來的女人喝酒宣淫!若不是營地里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務有四當家王麻子五當家郝老刀和六當家韓建紘鼎力維持著,巨野澤營地非出大亂子不可。


  在自己家裡已經受了一肚子氣,見到老兄弟如此頹廢,杜疤瘌更是怒火萬丈。也不用當值的嘍啰通報,用腳一踢門帘,直接就闖了進去。大咧咧往酒桌旁一站,看張金稱怎麼有臉面對自己。


  此間主人已經喝得眼花耳熱,瞪著通紅的眼睛看了看杜疤瘌,笑著道:「我當誰呢,居然敢在張大爺門口撒野。老三啊,什麼風把你給吹過來了?趕快坐下陪我喝一壺。這還有半盤子干肉,你趁熱來兩塊!」


  說罷,用筷子跳起兩大條肉乾,笑嘻嘻地向桌前遞。


  「不了,不了,我剛吃完!」杜疤瘌最怕的就是張金稱這一手,退後一步,唯恐拒絕得太晚。這巨野澤里哪個不知道,張大當家口味特殊。那桌子上東一盤,西一盤,看著雖然讓人流口水,萬一是人肉做的,杜疤瘌這半個月就甭想再吃東西了。


  「吃過了?」張金稱將干肉利落地丟進嘴裡,順手拎起酒壺,嘴對嘴灌了幾口,一邊咀嚼,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那你就干喝點酒把。要不就整點茶!王八蛋郭縣令給的茶葉還不錯,咱們當年販貨,可從沒敢買過這般檔次的!」


  「不用,我命賤,享不得福!」杜疤瘌被憋得沒脾氣,自己找了距離酒桌遠的胡床坐下,耷拉著腦袋回應。


  「哧!」張金稱從鼻孔里噴了股酒氣,「看你這德行,還跟我客氣。怎麼了,誰踩你尾巴了?說給我聽聽,我,我幫你找場子去!」


  「沒人,我自己倒霉成了不!」杜疤瘌氣得直搖頭,「喝吧你就,喝死了就啥也看不到了。一了百了!」


  他本想用言語刺激一下張金稱,誰料張大當家根本不上這個當,又從鼻孔里噴了股酒氣,涅斜著醉眼道:「哧,哪那麼容易死。我吃了這麼多人肉,閻王爺見了我,恐怕也得哆嗦!倒是你,再這麼下去,就可以出家當和尚了。天天念叨阿彌陀佛,可惜佛祖還是不敢渡你!」


  「還不都是你害的!」杜疤瘌一聽這話,立刻又跳了起來,「我說咱們出塞躲一躲吧,你非說留在中原也未必捱不過!結果呢,終日憋在這泥塘子里,這輩子都甭想再出頭!」


  「怎麼了?老三,後悔了!」張金稱終於有了點兒正常人感覺,抬起眼皮掃了掃,冷笑著反問。


  「小娘養的才後悔!」杜疤瘌用手一拍桌子,拍得酒菜湯汁四濺。幾個伺候張金稱吃酒的女人被嚇了一跳,受驚的小鳥般跳起來,站在桌邊不敢抬頭。「自從走上了這條道,俺什麼時候後過悔。可當土匪也有當土匪的樣子,像你這般,恐怕不用官府來剿,睡覺時咱們就被自己人割了腦袋!」


  「那也算一報還一報!報應,誰讓咱們當初這樣對付老孫呢!嘻嘻!」張金稱笑著接茬,手向兩邊一揮,沖著姬妾們喝令,「都滾回寢帳去,好好洗乾淨了等著老子安慰你們!哪個不聽話,老子就把她交給廚子!」


  幾個搶來的女人嚇得面色如土,飛也般地逃出中軍帳。張金稱用屠夫欣賞肥肉般的眼光看了看她們高高聳起的臀部,咽了下口水,笑著問道:「老三看上了哪個?我不吃她,給你做續弦兒。省得你天天憋得火大,四處找茬子發泄!」


  「我沒那個福氣!」杜疤瘌悻然搖頭,「我說老張,你到底要幹什麼啊?咱們兄弟雖然輸了一仗,本錢不還是在么?何必就像賠掉了褲子似的,整天沒什麼精神頭?」


  張金稱在酒桌后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我咋沒精神頭了!我這不是該吃就吃,該喝繼續喝么?哪像你,整天被燒了眉毛般!」


  這種滾刀肉般的態度令杜疤瘌氣不得惱不得,直想拿頭去撞牆。「我說的是澤地裡邊的事情,你到底還管不管?」


  「管啊!」張金稱閉上嘴巴,不停用舌頭舔自己的牙齒上的餘味,「我不是一直關注著呢么,最近沒發生了什麼大事么?!沒吧?既然沒有,我又何必管得太多?你不是因為杜鵑那妮子不聽話的事情來找我吧?那我可管不了,誰的孩子誰負責。我管多了,你們父女肯定聯手跟我過不去!」


  「得得得!」杜疤瘌被說中的心事,老臉登時開始發紅,「你別閑扯,我沒功夫搭理你。老八要跟姓程的決鬥,誰贏了鵑子跟誰。這事兒你聽說了沒,你到底什麼意思?」


  「好事啊!」張金稱的眉頭向上揚了揚,滿臉幸災樂禍,「有後生崽為了你女兒打破了腦袋,還不是好事兒啊!至少你不用再擔心鵑子嫁不出去。自古美人愛英雄,姓程的把老八打趴下,就說明他是個英雄。老八打趴下了姓程的,也說明他是個人物!過去是你杜疤瘌對他有偏見,所以才一直不想讓鵑子跟他交往!」


  「你有完沒完!」杜疤瘌被人戳到痛處,眼睛幾乎冒出火來。「姓劉的是什麼鳥你也不是不知道。鵑子跟了他,這輩子還有活路么?」


  「那你想辦法讓姓程的贏了不就行了。澤地里向來誰拳頭大誰有本事,這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出面,豈不是讓想看熱鬧的人失望?」張金稱拿醉眼看著杜疤瘌,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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