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49)
第367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49)
郝老刀一馬當先,在亂軍中砍出了一道縫隙,兩名親信侍衛緊緊跟上。三匹駿馬從這個縫隙硬擠了進去,帶領著後繼者將縫隙越撕越大,越撕越大,漸漸變成了一條血河。作亂的嘍啰們紛紛閃避,將毫無防護的脊背讓給了戰馬。戰馬的主人毫不猶豫,提著橫刀順勢一抹。一道道醒目的血口子在人群中出現,受傷者躺在血泊中,翻滾呻吟。
「頂住,頂住,否則大夥都不得好死!」一片哀鳴聲中,八當家劉肇安的動員顯得那樣的蒼白。腹背受敵的情況下還指望有人主動向前硬頂敵人的騎兵,即便吳起重生也不可能做到。嘍啰們快步向後退,向後退,轉身,由退縮變成潰逃,狼奔豚突,毫無方向。個別忠心的頭目還妄圖行使職責,被亂軍一擠,立刻倒在了地上。無數雙穿著草鞋的和沒穿草鞋的大腳毫不客氣地從他們身上踩過,然後是馬蹄,然後,是徹底的輕鬆與解脫。
「頂住,頂住!」劉肇安越喊越絕望。他無法相信自己仔細準備了小半年的叛亂居然這麼快就宣告了失敗。他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幾名效忠於張金稱的騎兵很快發現了他,策動戰馬沖了過來。劉肇安揮舞著長槊迎上前,讓開馬蹄,挑翻第一名騎手。然後又迅速用槊刃掃倒第二個。沒等第三名騎手靠近,他跳上了一匹失去主人的戰馬,雙腿一夾馬腹,落荒而走。
後面的騎兵緊追不捨,素有巨鹿澤身手第一的劉肇安頭也不回,雙方在其他人的脊背和後腦勺上展開的競逐,「豹」字營的嘍啰們被踩得哭爹喊娘。如此一來,沒被踩到的潰兵反而得到了更多活命機會。他們避開戰馬經過的路線,避開頂頭上司八當家劉肇安和自己曾經的袍澤,撒開雙腿向人少的地方逃。冒著青煙的蘆葦叢,倒塌的帳篷,積聚了半池淤泥的水塘,此刻都成了理想的避難所。只要躲開交戰雙方的鋒芒,丟下兵器,就不會立刻送命。這是巨鹿澤的規則,勝利和失敗雙方都肯承認。反攻出來的「山」字營和「火」字營嘍啰鄙夷地看了放棄抵抗者一眼,大踏步從泥塘、葦叢和各種避難所旁跑了過去。
「八當家完了!」泥塘中,等待處置的嘍啰們默默地想。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沒有資格為留在營地里的家人和財產而擔心,那是獲勝者的權利,無論對方給他留不留一口餘糧,強暴了他的女人還是殺死了他的孩子,他都只有接受的份兒。並且,永遠不要想著報復!兩年前,巨鹿澤中上演過同樣的一幕。那回,他們跟在張大當家身後將孫安祖的財產、女人和部眾分光殺盡。這回,不過是將兩年前的事情重複了一次。他們不幸站錯了隊而已!
忐忑不安的等待不需要太長時間,如何應付叛亂和穩定大局,巨鹿澤自有一套不成文的規矩。當喊殺聲漸漸移向營外后,幾百名彪形大漢簇擁著今天的勝利者走了過來。「把他們集中到一塊兒,仔細甄別!」那是張金稱的聲音,半個時辰前叛亂者們還試圖拿著此人的腦袋向八當家領功。現在,他們的命運全掌握在了此人手上,即便身邊就有兵器,也興不起半點反抗的念頭。
「老規矩!把兵器丟到他們腳邊!」張金稱的聲音再度傳來,不慍不火。話音落下,營地中立刻響起了一片抽泣之聲。失敗者們抽泣著,任由同夥被從自己身邊挑出來,拉走,抽泣著任由挑出來的同伴被獲勝者捆成棕子。然後抽泣著撿起勝利者丟過來的刀,抽泣著舉起……
十里抽一,剩下的九個人殺死被抽出來的那個倒霉蛋,算作重新向勝利方效忠的見證。這是綠林道的規矩,對獲勝和失利雙方而言,都沒有什麼「不公平」。
不過今天張大當家的作為卻遠不像以前那樣乾脆,正當俘虜們準備動手的時候,他突然又猶豫了起來,「慢著!我再想想!」沙啞的聲音中除了喜悅之外,還帶著無盡的疲憊。「老三,你來說該怎麼處置他們!」
「三當家饒命!」「三當家饒命!」沒等被問的人給出答案,被綁成一團的「投名狀」們齊聲哭喊。「三當家,我們都是被脅迫的。沒想著造反啊!」「三當家,我們做牛做馬也報答您!」
「三當家,我們已經被八當家輸給您的女婿了!我們是您的,我們的命都是您的!」這一句最為聰明,惹得張金稱和他身邊的人開懷大笑。
「老三,聽他們說什麼沒有。你來決定!」笑夠了,張金稱看了看三當家杜疤瘌,大聲宣布。
亂鬨哄的哭喊聲讓三當家杜疤瘌很是為難。整個圈套設定過程,他都曾經參與。外邊那兩把燒了叛亂者老巢的大火,如無意外的話,恐怕也跟他的女兒杜鵑脫不了干係。今日之後,他們父女所在巨鹿澤中所掌控的力量已經僅僅低於大當家張金稱一個人。他今天的所有決定,都涉及女兒和准女婿的根本利益。
「鵑子,鵑子和小九他們兩個……?」剎那間,素以精明著稱的三當家杜疤瘌居然看不透自己的老兄弟到底打得什麼主意,顫抖著嘴唇,反覆強調。張金稱讓他悄悄做準備,他毫不猶豫地執行了。張金稱讓把親生女兒也瞞住,他毫不猶豫地去做了。張金稱要他別擔心女兒的安危,因為八當家一直把杜鵑當寶,決不會傷害杜鵑一根汗毛,他依舊沒有反駁!但現在……
「老三,你放心。劉肇安當眾下的賭注,誰也賴不掉!」彷彿看穿了杜疤瘌心底的想法,張金稱再度重複。
「那,那!」杜疤瘌的嘴唇繼續顫抖著,目光不敢向哀哭者們這邊看。「老規矩!」終於,三個字從他的喉嚨里滾了出來,無比沉重!
刀光閃處,血珠飛濺。被逼著向昔日袍澤舉刀的俘虜們放聲大哭,一邊嘶叫,一邊用怨毒地目光看向杜疤瘌。他們眼裡的仇恨令杜疤瘌脊背發涼,不由自主地連退幾步。但很快,他又大步俘虜們逼近,一邊走,一邊厲聲怒吼道:「哭什麼哭,這都是綠林規矩!既然走了這步,就應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嗚嗚……」俘虜們不敢頂嘴,只敢拚命向死屍上揮刀。有些屍體已經被砍成了數段,但沒有命令,他們不能停手。停下手來的人便會被視為仍懷著二心,懷著二人的人,極有可能成為下一輪投名狀。
這是綠林道規矩。杜疤瘌說得對,誰也挑不出理來。
「好了!挖坑,將屍體埋掉!」見俘虜們已經被自己鎮住,杜疤瘌悄悄鬆了口氣,大聲命令。這個惡人不好當,屠殺曾經的兄弟會使自己本來就不多的名譽受到更大的損失。即便在事態平息之後,也不會再得到嘍啰們的尊敬。但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張金稱的要求。這位老兄弟很聰明,但聰明和心胸寬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情。今後在澤地中,自己和自己的女兒、女婿三個人的勢力加在一處已經能撐得起來半邊天,不由得張金稱不小心提防。
此外,還有更重要的一個理由,杜疤瘌心裡很清楚,但無法向任何人解釋。根據張金稱的暗示,這些俘虜今後將被劃分到程名振的麾下。如果自己不執行營地的規矩,過後張大當家也會假程名振的手完成這次屠戮。與其讓年青人去做這個自殘手足的惡人,還不如自己這個黃土埋了半截的老傢伙來做。反正自己死後肯定是要下地獄的,不在乎再下得深上一層半層。
「咱們如果被老八捉了,能痛快地給一刀已經不錯!」張金稱對杜疤瘌的表現很是滿意,伸出手來,輕輕拍打對方的肩膀。 一拍之下,杜疤瘌居然激凌凌打了個哆嗦。回頭警覺地看了好幾眼,才訕笑著回應:「那倒也是!好歹咱們沒輸掉!」
張金稱搖了搖頭,凝神去看自己手掌。在這隻手上他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如果硬要找出些不同的話,只能說幾個月來自己一直喝酒睡覺,很少出門練武,掌心的繭子已經消失了不少。手中沒有繭子,便不再適合握刀。若是心中沒有繭子的話,今天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他不想過多跟杜疤瘌解釋自己一再逼迫他的原因。巨鹿澤的頭把交椅上面長滿了尖刺,別人都看不見,只有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自己才知道到底痛不痛。現在讓杜家的勢力受一些限制,總好過將來有人再起什麼歪心。雖然杜老三多年來一直對自己很忠誠,但人的心是會變的,沒被掏出來之前,誰也說不清其上面生了幾個孔。半年前的劉肇安又何曾對大當家位置起過窺探念頭?即便是自己當年,自己又何曾想過火併掉孫安祖?
想起已經死去多年的孫安祖,張金稱心裡又是一陣冷笑。今天鬧事的那群王八蛋,居然打出了為孫安祖討還公道的旗號。什麼叫公道?所謂公道,向來是在刀刃之下的才存在的。死人不會講公道,如果當年自己動手稍晚半步,死的人就可能是自己!
「報,大當家。我等抓了一條大魚!」十餘名嘍啰押著兩位「豹」字營的堂主過來,笑嘻嘻地向張金稱獻媚。危機時刻生擒叛軍重要人物,他們本以為會受到賞賜。誰料突然間變化陡生,正笑咪咪觀看戰場形勢的張大當家迅速抽出腰間橫刀,一刀一個將俘虜劈成了四半。
血登時濺了他滿臉,他臉上的笑容卻越發愉悅。在眾人的注視下,彎下要去,將手探進了死者的胸口。
「大當家!」邀功領賞的嘍啰嚇得後退數步,大聲驚叫道。他們猛然想起了張大當家的一個習慣,背後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別吵!」張金稱厲聲命令。在死者的胸腔中小心地摸索了兩下,用力一扯,將一顆完整的人心扯了出來。死者的心臟還冒著熱氣,被他握在手裡,紅得扎眼。剎那間,張金稱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幾分痴迷,喉結也不停地上下蠕動。
再沒膽大包天者想邀功領賞了。見到此景,幾乎所有人,包括杜疤瘌在內,都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他們聽見了清脆的咀嚼聲,就像鬼怪在噩夢中磨牙。當他們重新拾起勇氣睜開雙眼時,張金稱已經吃完了一份零食,正拍打著肚皮,舒服地喘息。
「唔!」粉紅色的霧氣從張大當家口中呼出,於寒風中久久不散。
「唔!」所有人如釋重負。再不敢直接與張大當家的目光相對。包括那些被逼著砍死自己同夥做投名狀的俘虜,心中亦不敢存有半分怨念。要怪,只能怪自己眼神差,站錯了隊。明知道張大當家是惡鬼轉生,還非要招惹他,難道不是自己找死么?
「張大當家生吃了齊堂主的心!」流言迅速在「山」字營和「火」字營嘍啰們中間傳播,令他們在恐懼之餘,信心百倍。
「張大當家生吃了齊堂主的心!」同樣的消息,聽在叛亂者耳朵里卻如同驚雷。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熟知的事實,越來越提不起抵抗的勇氣。很快,主營周圍的形勢便完全被張金稱和杜疤瘌二人事先埋伏下來的嫡系所控制,叛亂者俯首待戮,沮喪得如走上屠場的綿羊。
「十抽一!」還是老規矩,無論張金稱指定任何人去完成,任何人都沒有質疑的勇氣。人血肆意地在營地內流淌,地面上很快便結滿了紅色的冰碴。就在一層層冰碴之間,無數屍體肩膀相連,手足相抵。
不光是被張金稱下令殺死的投名狀,層疊交錯的屍體中間,有「豹「字營的「叛賊」,有「山」字和「義」字營的「忠臣」,更多的卻是稀里糊塗地丟了性命無辜者。他們第一批成為了冤魂,死的時候,手中拿的不是刀,而是在看熱鬧時剛咬了幾口,一直沒捨不得丟下的糕餅。
一隊騎兵踩著冰碴沖了過來,在距離張金稱二十步之外帶住戰馬。五當家郝老刀的渾身上下冒著熱氣,板門大刀依舊在不停地滴血。「沒追上老八!」一邊擦額頭上的汗水和血水,他一邊大聲向張金稱彙報。「他又聚集了一伙人,亂鬨哄地向苦菜窪那邊去了。楊公卿和王當仁兩個混蛋也退向了那邊……」
「沒事兒!老二和老四已經去各自營寨調人了。等人到齊,咱們追上去問問老八他到底想幹個啥!」彷彿早就預料到郝老刀會如此彙報,張金稱裂開通紅的嘴巴,笑著回應。「你也趕緊回你的本寨看看吧。亂了這麼長時間,你的『林』字營估計損失不會太小!」
「如果你早點兒告訴我……」郝老刀向外撥了撥馬頭,濃眉倒豎。下半句話他無需說得太明,張金稱既然提前做了準備,就不會對八當家劉肇安等人的舉動毫無察覺。有了察覺卻不通知自己,除了不信任自己外,還能代表著什麼?
「我沒有確鑿證據。另外,我更沒想到老六也會他們摻和在一塊!」張金稱嘆了口氣,輕輕抹去掛在嘴角邊上的血絲。這個理由很不充分,卻也令郝老刀無話可說。誰都知道,平素劉當家韓建紘與五當家郝老刀最合得來,即便打到一隻兔子,也是每人各分兩條腿兒。如果張金稱事先就對郝老刀推心置腹,恐怕今天的最後結局就不是大夥出其不意反戈一擊了!
看到郝老刀的臉色已經窘得發黑,杜疤瘌趕緊替他找台階下,「老六估計也是一時糊塗,被楊公卿給迷惑了。姓楊的就會瞎忽悠!對了,誰看到老六去了哪?自從反擊開始后,就再沒見他的人影?」
「他帶著剩餘的幾百心腹撤向自己的營地了!」郝老刀扭過頭,嘆息聲聽起來無比沉重,「『方』字營最先起的大火,我估計,眼下老六已經跟放火的人碰上了。」
剛才幾個男性當家人都在張金稱的主營內站在不同的立場拚命,有機會攻入六當家韓建紘營地並點起一把大火的,除了杜鵑還能有誰?「那你怎麼不去追?!」杜疤瘌大聲叫嚷,唯恐女兒遇到什麼意外。韓建紘的武藝雖然不像郝老刀那般高,但一頭野狼發了瘋,也能讓老虎退避三舍。更何況這還是一頭被人掏了崽子的老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