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48)

  第366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48)

  不分辨還好,一分辨,更是暴露出了他剛才所說的話不盡屬實。七當家杜鵑左手一扣,叼住韓世旺的手腕,右手中橫刀直接架在了此人的脖子上,「你姓韓,六當家韓建紘是你什麼人?六當家做了什麼,你到底看沒看清楚剛才都有誰在作亂!」


  「哎呀,哎呀,小的,小的說。七當家,七當家放手!」韓世旺又疼又怕,鼻涕眼淚一塊流了出來。


  「邊走邊說,別指望有人救你!」杜鵑鬆開左手,刀刃卻依舊壓在韓世旺的脖子上,一邊推著他小步快跑,一邊厲聲質問。


  「小的,小的!」韓世旺被逼不過,只好實話實說,「小的真的沒參與造反,否則小的再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在七當家一塊跑出來。小的,小的雖然姓韓,卻不受六當家待見。他嫌,嫌小的沒膽子,給姓韓的丟人!小的,小的剛才看到六當家與五當家打起來了,六當家的親信還護著楊公卿那王八蛋!」


  「不可能!六叔不是那種人!」杜鵑狠狠推了韓世旺一把,將其推了一個趔趄。她相信對方沒有參與叛亂,否則肯定也不至於被造反者追殺。但六當家帶頭造反,與楊公卿裡應外合的消息卻讓她一時難以接受。記憶中,六當家韓建紘雖然平素待人冷冰冰的,卻是個非常正派的寨主。不貪財,不好色,對屬下弟兄也非常和善。如此難得的一個好人,怎麼可能卻跟楊公卿和劉肇安兩個禽獸混在一起?他們根本不是一路貨色,根本不可能合得來!


  「韓當家當年是不是也跟孫當家熟悉?!」作為局外人,程名振此刻的心智遠比杜鵑清醒。「如果他也跟孫當家熟悉,此事就不難理解了。張大當家做了初一,就怪不得別人做十五!」


  杜鵑輕輕搖頭,眼中瞬間涌滿了淚水。當年,張大當家火併掉了孫大當家,一舉奪得巨鹿澤主導地位。所以,韓六當家和劉八當家就想趁著這次出擊失敗,張大當家威信大落的時候重演當年的故事。這就是土匪,不怪程名振總是瞧不起大夥。大夥做的這些事情,的確無法讓外人瞧得起!

  「沒事,不管誰造反,咱們一定能救你爹出來!」程名振猜不到杜鵑為什麼流淚,以為她是為杜疤瘌擔心,壓低了聲音,溫柔地安慰。


  第一次被他這樣溫柔地相待,杜鵑的眼淚更是止不住。一邊跑,一邊哽咽著回應,「阿爺,阿爺……。」


  猛然間,她伸出胳膊,自己狠狠咬了自己一口。心中的悲傷立刻被疼痛所取代,所有委屈也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瞪圓淚眼,玉面羅剎杜鵑大聲發誓,「我一會兒就帶人殺回去,無論誰造反,我一定不放過他!」


  「這才是平時的七當家!」程名振伸出胳膊,在杜鵑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女人的後背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後又軟了下去,柔若春柳。二人又相對著笑罷,揚起頭來,一道直面澤地中的煙塵和火光。


  一片混亂當中,錦字營的駐地顯得極為另類。雖然也有一夥不明身份的人試圖衝進裡邊製造混亂,守營的堂主卻遵照杜鵑的命令,緊閉寨門不出。這種憑險據守的策略剛好歪打正著,雖然不能給張金稱所在主營那邊提供什麼支援,卻也沒給敵人可趁之機。


  「殺光他們!」看到有人敢在自己的營寨門口撒野,杜鵑滿腔的怒火立刻找到了發泄口。不顧程名振攔阻,掄著橫刀,瘋子般衝進了攻擊者隊伍。


  一名旅率楞了下,居然猶豫著是否下令將杜鵑砍倒。正是這片刻的猶豫要了他的命,玉面羅剎手起刀落,將他的脖頸砍成了兩端。血「呼」地一下竄上天空,將杜鵑的眼睛也染得通紅。瞪著通紅的眼睛,杜鵑撲向了下一名嘍啰。刀如閃電,先砍中對方肩膀,然後沿著肩窩一路下去,劈開鎖骨,胸腔,肋骨,「嘎碴」一聲斷為兩截。


  「拿下她!」亂軍當中,終於有人叫嚷了起來。舉著兵器蜂擁而上,卻明顯有所忌諱,不敢真的向杜鵑要害處招呼。一瞬間竟被杜鵑打得縛手縛腳,混亂不堪。當他們終於下定決心的時候,程名振已經帶領大隊弟兄衝到了杜鵑身邊。雙方各展身手捨命廝殺,很快便分出了高低勝負。


  程名振和杜鵑救出來的人都是各營的小頭目,武藝和體質本來就強於普通嘍啰。這支隊伍人數雖然沒亂軍多,但指揮和配合方面卻又強出對方不少。種種因素疊加起來,形勢開始向一邊倒的局面發展。很快,錦字營內部的弟兄也發現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在被人圍攻,打開寨門,吶喊著殺了出來。兩股隊伍裡應外合,半柱香功夫不到,已經將來犯之敵殺了個乾乾淨淨。


  「周凡,裡邊的情況怎麼樣?」渾身是血的杜鵑伸手扯過麾下的一名堂主,大聲詢問。


  那名堂主也很精幹,立刻抱了抱拳,大聲回應道:「稟七當家,剛才有幾名王八蛋趁機在營地裡邊煽動鬧事,都被屬下帶人抓起來了。咱們「錦」字營現在非常安靜,大夥都等著您回來主持大局!」


  「傳令,錦林、錦雲、錦山三堂的弟兄出營列隊。」在自己的弟兄面前,杜鵑心裡再苦,也必須裝出一副鋼筋鐵骨模樣。「傳令,錦風堂的弟兄,還有錦霞唐的女兵,留守主寨。打開所有機關,別放任何外人進入。」


  「是!」被喚作周凡的堂主答應一聲,立刻派親兵跑入寨中傳令。不一會兒,錦雲堂堂主王飛和錦山堂堂主張瑾兩個都帶著各自的麾下跑了出來。見到自己的頂頭上司杜鵑安然無恙,眾嘍啰們士氣大振,紛紛揮舞著兵器嚷嚷,請杜鵑給他們指明攻擊方向。


  「鹽山來的賊人楊公卿和內黃來的白眼狼王當仁兩個,想謀害咱們大當家!」杜鵑也不含糊,整理了一下衣衫,站在眾人面前大聲宣布。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嘍啰們一聽是外人作亂,精神頭更加足,吶喊聲響徹湖面。


  「有黑心賊跟外人勾結,試圖把整個巨野澤交給姓楊的和姓王的!」杜鵑故意不提六當家韓建紘與八當家劉肇安的名字,繼續向麾下煽動。


  煽動的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巨鹿澤雖然只是個匪窩,但土匪們在不出門打劫時,也曾開墾了不少荒地,加蓋了不少茅草屋。可以說,他們已經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新家。如果造反者只是想謀奪張金稱的位置,大夥還未必能同仇敵愾。可既然造反者已經與楊公卿、王當仁這兩個吃了大夥半年糧食的白眼狼勾結起來了,就別怪大夥對他不客氣了。 小心翼翼地朝程名振方向看了一眼,杜鵑沒從對方臉上看到任何不快。這使得她的信心更足了一些,用刀尖向距離錦字營最近的一個營地指了指,大聲道,「那是五當家的營地,叛賊正勾結外人,堵住門口不讓五當家麾下的弟兄們出來救火。跟我去把叛賊殺光,別讓他們繼續在咱們這裡糟蹋」。


  「得令!」眾嘍啰答應一聲,成群結隊向「林」字營跑去。杜鵑點手叫過幾個騎著馬的心腹,命令他們給自己和程名振各讓出一匹坐騎,然後又命人爬上寨門,將「錦」字大旗拔下來,親手舉高高地舉起。


  三千名臨時拉起來的弟兄人數雖然不算多,卻已經是此刻建制最完整的一支隊伍。一邊走,杜鵑根據程名振的建議一邊傳令調整隊形和兵種排列,待走到了林字營附近,攻擊次序已經排列完畢。


  圍堵「林」字營的嘍啰本來人數就不多,完全靠裡邊的人缺乏組織才佔據了上風。被杜鵑督軍從側翼一衝,轉眼間便潰了下去。清理完了「林」字營外圍的叛賊后,一邊搖動著手中大旗,杜鵑一邊沖著營內惶惶不安的嘍啰們喊道:「郝當家是我的師父,他被楊公卿和王當仁困在張大當家的主營里了,我這個當徒弟的沒什麼本事,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師父被人追殺。你們中間是男人的,就拎著兵器跟上。不是男人的就躲進被窩裡去,別出來丟人現眼,也別想著給我礙手礙腳!否則,我認得你,我手中的刀可不認得你!」


  「願意跟著七當家!」「林」字營的弟兄正找不到主心骨,聽杜鵑如此一說,哪個還肯退後。況且五當家郝老刀收七當家杜鵑為徒弟這事兒,大夥都曾經親眼所見。師徒如父子,七當家即便再蠻再惡,相信她也不會對自己的師父下毒手。


  如是一來,杜鵑麾下便又多了千餘嘍啰,並且其中還有三百多名騎兵。按照程名振的建議,她將騎兵單獨編成一個旅,由「林」字營的悍將張豬皮帶領,放在身邊當做後備隊。其他三千多嘍啰則分為左翼、中軍和右翼三部分,排好隊形,大張旗鼓向下一個營盤移動。


  三千五百餘人的陣列,規模已經十分驚人。緊挨「林」字營駐地的是六當家韓建紘的「方」字營,營門緊閉。裡邊的弟兄大部分都被六當家韓建紘拉出去攻打張金稱的主營去了,留守的僅僅是一些老弱病殘。杜鵑一皺眉頭,便想繞寨而過。程名振卻低聲建議道,「攻進去,把裡邊所有能點著的東西全點著了,亂韓老六的軍心!」


  對於他的謀划水準,杜鵑素來佩服。連猶豫都沒猶豫,立刻將命令傳了下去。到了此刻,「錦」字和「林」字兩營的弟兄即便後悔,也已經沒了退路。只好硬起頭皮衝上前,抬著臨時拆來的木頭撞擊寨門。


  裡邊的嘍啰兵士氣本來就不高,被杜鵑揮軍一逼,更是手忙腳亂。不到半柱香時間,寨門便被硬生生撞毀。熟門熟路的韓世旺親自帶領一隊勇士沖入,舉著火把將「方」字營的房屋和蘆葦盡數點著。剎那間,「方」字營內火光衝天而起,將附近所有煙塵的勢頭都給壓了下去。


  這回,不待杜鵑繼續揮師轉向下一個營盤,一夥帶著「豹」字旗號的嘍啰就主動沖了過來。雙方交手,杜鵑先命中軍後退,兩翼按兵不動,然後又突然吹響號角,將蓄勢待發的三百騎兵盡數放出。倉促前來的「豹」字營嘍啰們猝不及防,被張豬皮帶領弟兄們直接殺了個對穿。留守兩翼的「風」「林」二營嘍啰趁機殺上,三下五除二,將敢於抵抗的「豹」字營同行砍了個乾淨。


  再不用程名振指點,杜鵑帶領著弟兄們追著殘兵的腳步衝進了「豹」字營,於營裡邊放點起無數個火頭。她恨八當家劉肇安,不但是因為此人總是對她糾纏不休。她還恨此人貪婪,此人無恥。是此人為了一己私利將寧靜的巨鹿澤推入了深淵。是此人,讓她花費數月時間辛辛苦苦在程名振眼裡建立起來的形象徹底破碎。


  火光把營地內的池塘湖泊映的通紅,她的眼睛也被煙熏成了一片血色。一邊流著淚,她一邊大聲命令,「調轉隊伍,去四當家的「金」字寨平亂!敢於不奉號令者,殺!」


  「殺!」接連獲勝的嘍啰們士氣高漲,舉著血淋淋的刀鋒回應。


  「方」字營和「豹」字營先後湧起的火光讓張金稱所的主營所承受的壓力大減,土匪們的家眷都在澤地里,「方」字營和「豹」字營起火也就意味著八當家和六當家丟了老巢。勝利者會毫不猶豫地點燃他們的房子,拉走他們的牲口,當眾凌辱他們的妻子女兒……。別指望昔日的袍澤們會秋毫無犯,大夥都是土匪,記憶中沒有「憐憫」兩個字。攻下大戶人家的堡寨後會做的事情,得手者會在「方」字和「豹」字兩營重複一個遍!


  有個小頭目第一個反應過來,放棄了面前的敵人,掉頭便向大營外跑。「我兒子在裡邊!」一邊跑,他一邊解釋自己這樣做的理由。他的頂頭上司從背後追過去,揮刀狠狠砍下。血一瞬間噴泉般濺起老高,已經失去生命的軀體卻繼續不停飛奔。須臾之後,血泉落下,散開。更多的人踩著死者的血跡,四散而逃。


  「我的牛!」「我家剛收的葦子啊!」理由似乎都非常充分,八當家劉肇安指揮著親信砍倒多少人也制止不住。正手忙腳亂的時間,前方忽然又傳來一聲沉悶驚雷,「哄!」宛若山崩,「倒了,倒了!」尚未發現自己後路被抄的嘍啰們大聲歡呼。然後,他們的歡呼被噎在了喉嚨里。就在大夥費勁體力撞到的木門后,一排排等待以久的弓箭手齊齊地鬆開弦。


  「嗖!」「嗖!」「嗖!」「嗖!」數以千計的鵰翎飛上半空,令眼前的景色猛然一暗。緊接著,那些白色或灰色的羽毛擦著斜線落下,上面濺滿了血珠,一串串,四下噴射……「狼牙箭,天殺的居然使了狼牙箭!」識貨者大聲哀號。一支從官軍手中流出來的狼牙箭賣價至少是三個肉好,素來被綠林豪傑們當做保命利器,即便在攻打館陶縣時,張金稱也沒捨得把庫房裡邊的狼牙箭搬出來給大夥使用。而現在,他卻將其射到了昔日的兄弟們身上。


  「大當家早有準備,咱們上當了!」這句話,比前一句對軍心的打擊更嚴重。即便是最忠勇的嘍啰,也紛紛將目光投向劉肇安,期待著他能給大夥一個確切的說法。「衝上去,張金稱是什麼人,你們還不知道!被他活捉,大夥都得做了口糧!」劉肇安被看得心慌意亂,揮舞著長槊叫喊。張金稱最喜歡將跟他作對者的心肝挖出來吃掉,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彷彿突然想起了此節般,嘍啰們臉色更青,目光不斷四處張望。


  一望之下,眾嘍啰心中更冷。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與大夥一道舉事的楊公卿已經帶著他的弟兄脫離了戰場。現在,眾人只能望見他們逃走時腳步帶起的煙塵。而信誓旦旦與「豹」字營同生共死的王當仁發覺攻擊不利后,也在迅速收攏隊伍。他們在巨野澤中沒有任何牽挂,撤退時的動作和放火時的動作一樣乾脆利落。


  恐慌,是戰場上最大的敵人。從古至今,概不能外。沒等觀望的嘍啰們做出最後決定,寨牆后形勢又發生了變化。完成了三次齊射之後的弓箭手們從容地讓開,數百名輕甲騎兵揮舞著雪亮的橫刀殺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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