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4)
第373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4)
一推之下,李老酒應手而倒,人已經滾在了地上,卻依舊醉醺醺地還嘴,「狗屁。那小娘們嫌貧愛富,早就攀了高枝兒。枉程兄弟的一片痴心待她,她卻是個沒長眼睛的!」
「你胡說些什麼啊,你!」聞聽此言,蔣燁的酒意被嚇醒了一半,伸手將李老酒扯起來,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大聲阻止。
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李老酒的嘴巴張開后就再也收攏不住。「就是么,我就為程兄弟覺得不甘心。他姓周的不過仗著有幾個臭錢兒,但也不能欺負到咱們頭上來!我聽說,程兄弟前腳出城,後腳兒他就把程兄弟的女人接到了自己家中。根本不管程兄弟還在外邊拼死拼活!」
此刻還留在座中沒散去的,只剩下聊聊三兩個人,並且都醉得失去了理智。仗著酒水壯起來的膽子,周禮虎跳上前,一把揪住李老酒的衣領,「你胡說什麼,誰敢欺負到程大人頭上!欺負了程教頭,就等於欺負了咱們大夥。」
「我,我沒……」李老酒的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上,卻不敢再講了。醉眼四下掃了掃,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程名振已經為杏花的事情鬱悶了一整天,最怕被人當眾提起。猛然間聽到李老酒說其中還有內情,肚子里的無名業火再也憋不住,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命令道:「大周,放手。讓李老哥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情,姓周的到底做了什麼?」
「這,這事兒我也是聽人說起的。王捕頭最清楚,您最好還是問他!」李老酒畏畏縮縮地看了程名振一眼,小聲嘟囔。
到了這個光景,程名振哪裡還等得急,用力拍打著桌案,不斷催趕,「快說,快說,到底怎麼回事情!二毛回來,我自然會找他再核實!」
李老酒被逼無奈,只好吞吞吐吐地講出實情。原來當天大夥都認為城池即將不保,所以稍有些頭臉的大戶,全跑到周家在城內的堡寨中暫避。那座堡寨號稱「城中城」,牆修得雖然比館陶縣的外廓稍矮些,用料卻是糯米湯加三合土,堅硬如鐵。即便館陶縣被不幸攻破,在家丁的幫助下,周府再堅持上十天半個月亦未必是什麼難事。
朱萬章也不知道憑著什麼關係,居然也帶著家眷住進了「城中城」。結果據說頭天剛進去,第二天女兒杏花就跟周家的二公子滾到了一個屋。危機過後,朱萬章沒有辦法,只好忍氣吞聲地將女兒嫁給了周二公子做妾,免得其有辱家門。
「杏花,杏花不是,不是那種人!不是……」程名振只覺得天旋地轉,出於本能地大聲辯解。在他記憶中,表妹小杏花雖然膽子大了些,卻也是正經人家出身,絕不應該做出跟人苟且之事。表妹杏花雖然脾氣差了些,卻冰清玉潔,像窗外的落雪一樣了無塵雜。
「什麼不可能!若不是主動送上門,周家會如此輕賤她?我聽說,周二公子成親才三天,就又開始在外邊嫖妓。他那相好的就住在逍遙樓旁邊的衚衕里,屁股能大過半間房!」既然李老酒把話已經說開了,周禮虎也不再儘力隱瞞,拍了下桌案,憤憤地道。
「犯賤,犯賤!」幾個已經醉得鑽在桌子下面的嘍啰大聲總結。聲聲像耳光一樣抽在程名振臉上。
「對,那女人就是犯賤!」李老酒義憤填膺。「不過她也是報應,沒有見到大房,先做了妾。男人還四處偷腥,不到後半夜從不回家!」
「犯賤!犯賤!」衙役們隱晦的聲音不斷在程名振耳邊重複。杏花舍了他,居然去嫁這樣的爛人。他沒事情想到是這樣。心裡卻絲毫沒有報復的快意。杏花從小就沒受過委屈,嫁入了周家,卻不被對方當人看。這個狗屁周公子,真是他奶奶的欠人收拾……
彷彿心有靈犀般,弓手蔣燁恰恰把頭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道:「其實,那姓周的就是欠揍。要不,咱們趁黑摸過去,給他個教訓,也給程兄弟出口惡氣?」
是該打他一頓。程名振心中登時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出氣的機會近在咫尺,即便不為了自己,為了小杏花,也應該動手。但是……
猛然,他覺得屋子中的氣氛不對。跟自己相熟的弟兄們幾乎全走了,留下的無論是醉是醒,幾乎全是蔣燁和李老酒的徒子徒孫。有人走掉是因為晚上要巡夜,有人,卻是被蔣燁和李老酒以各種辦法擠走。
「我,我不能給大夥添麻煩!」一片熱切的目光中,少年人緩緩地坐了下來。「掌柜的,算賬!」
猜到李老酒等人是設了套子想讓自己鑽,程名振立刻決定結賬回家。外邊的風很大,狂風夾著雪粒,不停地打在人臉上,凍得眼淚剛流出眼角便凝結成冰。但他肚子裡邊卻如同燃著一團火,直燒得人口乾舌燥,頭疼欲裂。
他沒有得罪過衙門裡的任何人,可李老酒、蔣燁等卻想方設法欲除掉他。他為了館陶縣眾人不惜拼掉自己的性命,可這些人就在他與張金稱拚命的時候,偷走了他的妻子謀奪他的職位。這些人良心何在,頭上的天理何在?為什麼自己一直想做個好人,周圍遇到的卻全是惡棍?
早知道這樣,在山賊打來時,我還不如帶著老娘離開。他怒氣沖沖地想著,為自己過去的付出而感到不值。腳步越走越快,轉眼把其他醉鬼拋在了身後。此刻街道上早就沒了人影,光禿禿的樹榦在月光下生硬地搖曳。它們很快就會斷掉,寒冷的天氣容不下衰弱的枝條。結冰、斷裂,變成一堆枯柴是它們無法逃避的命運。
誰讓它們不夠強壯!
活該!
程明證發誓自己今後不再為任何人幫忙,不再給任何人以憐憫。他們不配,不配他的善良和正直,對於這些狼心狗肺的傢伙,他們只配在互相算計中失去一切!
「救,救命——!」呼嘯的寒風中,猛然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旋即迅速被卡斷。是路左邊的衚衕,距離成賢街已經不遠。程名振楞了一下,然後搖搖頭,繼續跌跌撞撞朝自己家的方向走。這麼晚了,這麼冷的天,好人家的女子怎會單身趕夜路?既然不是好人,被歹徒禍害了也活該,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救,救……」聲音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程名振又楞了一下,慢慢轉過身。讓一個大活人近在咫尺被害,實在愧對肩頭的職責。自己就要接任縣丞了,理應維護闔縣的治安與稽凶捕盜。
「誰在那為非作歹?館陶縣兵曹程名振在此?」沖著小衚衕內喊了一聲,他將手中裝著銀兩的匣子緩緩放到了腳邊。黑夜中沒有人回應,只有夜風在呼呼地咆哮。 沒有人經過,所以,銀子很安全。雪地中有根風吹下來的樹杈,拎在手裡恰好可以當兵器。他決定最後管一次閑事,就算為自己將來仕途順利而積德行善。貼著牆角,緩緩靠過去,左腿掃起一團雪沫,右手拎著木棍兜頭便砸。
如果遇到尋常蟊賊,這一棍肯定能將其打懵。即便打不中,至少,也能嚇得他望風而逃。半醉半醒的程名振這樣盤算著,藉助棍子壯膽兒衝進衚衕,眼前卻沒見到任何人影。呼救的女人,行兇的歹徒,全都憑空消失了。雪地上只有一個包裹,暗示剛纔此處有劫案發生。
這下真的來晚了。少年人心裡忍不住叫一聲慚愧,俯身下去,準備仔細查看現場的情況。就在這一瞬間,地上的包裹突然凌空飛了起來,直撲他的面門。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腦後有是一陣風聲。天地間突然一黑,他什麼都看不見了,軟軟地倒了下去。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後腦勺疼得厲害,前腦門和兩側太陽穴上也有大筋跳個不止。「我這是在哪?」程名振不敢發出聲音,偷偷從眼睛縫隙向外。他記得昨夜自己被人打了悶棍,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最後失手的位置。可現在……
眼睛縫隙里傳來的景象很熟悉,朱紅的柱子,青黑色的石頭地面。還有人在自己耳邊抑揚頓挫地喊叫,「威——武——武!」,還有,還有鐵鏈與地面輕輕地碰撞,清脆而蒼涼。
館陶縣大堂!程名振翻了個身,立刻睜開了眼睛。得救了!賊人沒能得手,不知道哪位路過的弟兄救了自己!順便還把歹徒抓了來!「噹啷,噹啷!」一陣更加激烈的鐵鏈碰撞聲將他從好夢拉回到現實。此刻他的確在館陶縣衙內,周圍也的確布滿了全身戒備的衙役。但那些本該鎖住歹徒的鐵鏈卻鎖在他的手上和腳上,沉重而冰冷。
「你醒了!」林縣令的聲音從堂上傳來,聽上去帶著難以名狀的惋惜。「程名振,你可記得自己昨晚做了什麼?」
圈套!程名振知道自己肯定被人害了。昨天的酒宴、蔣燁等人的慫恿、還有小衚衕裡邊的呼救聲都是圈套。是賈、周兩位捕頭眼紅他得了縣丞之職,設定了圈套來害他。
「無論做過什麼,此刻都不能承認!自己對縣令大人有過救命之恩,他不可能不給予一點兒照顧!」無數念頭飛快地在程名振的心底轉過,他緩緩地直起腰,字斟句酌地回答道:「稟告縣令大人,小的昨夜吃完酒回家的路上,被歹徒打暈了。其他任何事情,小人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小的做的!」
「你被打暈了?」林縣令瞪圓了雙眼看著程名振,彷彿從來沒有見過他。「你可是手持一桿長槍打遍館陶無敵手的豪傑,誰能當面打暈了你?」
打遍館陶無敵手?程名振依舊覺得頭暈腦脹。「這算是在誇獎我么?怎麼聽起來這麼像諷刺。」他狐疑地抬起頭,對上縣令大人那張曾經慈愛的臉。
「小的喝了很多酒,當時已經醉得不成樣子了。所以才遭了人暗算。李牢頭和蔣弓手都曾經跟小的在一起。可以作證!」不指望兩位同僚能仗義執言,至少昨天大夥一道喝酒的事情,他們不能否認吧。況且同桌喝酒的不止兩三個人,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幾乎大半都曾列席。
「他們的確跟本縣說過,你當時喝了很多酒!」林縣令搖搖頭,輕輕嘆氣。「酒能亂性啊!古人誠不欺我。你看你,放著大好前程不要,居然夜闖民宅,逼姦殺人。此事雖然發生在酒後,讓本縣,這,這讓本縣如何……如何幫你!」
夜闖民宅,逼姦殺人?程名振的眉頭猛然豎了起來。自己殺了人,殺了誰,為什麼?他驚詫地四下張望。到這時才赫然發現,就在自己咫尺的身側,還躺著一個女人的身體!雙唇發黑,披頭散髮,渾身上下的衣服被扯得稀爛!
程名振不認識那個衣服被扯得稀爛的女人。但他在這個時刻,他的心思卻變得非常敏銳。那女人的身材很豐滿,正如昨天酒桌上周禮虎所描述,屁股大得過半間房!
屁股大過半間房的女人!肯定是周家二公子的相好,館陶縣有名的暗娼!昨天酒席宴間,李老酒等人慫恿自己去端的正是她的老巢!「卑職不認識他!」程名振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了別人設好的陷阱里,卻不甘心地奮力掙扎。「卑職昨晚昏倒在成賢街附近,這個女人卑職不認識,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
聽完他的話,衙門內外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按照大隋規矩,地方上重大案件審理必須允許百姓旁觀。此刻無論堂上的大部分差役和堂下看熱鬧的百姓都不相信程名振會逼奸未遂去殺死一個暗娼。這就好比讓一隻天空中高高飛翔的野鶴去強姦一隻長滿膿瘡的賴蛤蟆,根本不符合常理。
「你說你昏倒在成賢街附近?」林縣令用驚堂木輕輕拍了拍桌案,示意底下的人保持安靜。「可是,蔣百齡,你在什麼地方找到程名振的?上前說來給大夥聽聽?」
「卑職,卑職是在逍遙樓附近的柳葉巷找到程教頭的!」被縣令大人當場點了名,蔣百齡非常地難堪。昨夜他負責帶人巡街,無意間聽到柳葉巷裡邊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弟兄們拎著兵器趕過去后,恰恰看到本縣有名的暗娼王大屁股死於門口。而一個多時辰前還請大夥喝酒的程教頭卻倒在王大屁股家的院子里,酒氣熏天,沉睡不醒。
這個指證非常有力,讓周圍的議論聲立刻變小了下去。在程名振失蹤這段時間,接替他兵曹位置的蔣百齡做得非常盡職。別人巡夜多半是敷衍了事,而輪到他值夜,則恨不得將縣城的每個旮旯都掃過一遍。最近幾天月城中無業流民雖然越來越多,在差役們的彈壓下,治安卻沒有繼續惡化。百姓們論及其中功勞,蔣百齡理所當然地被被推在首位。
愧疚地看了手腳被鐵鏈鎖住的程名振一眼,蔣百齡低著頭退回了自己應該站立的位置。他壓根兒就不相信程名振殺了人,但肩頭的職責卻促使他不得不實話實說。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實話說出來,不會揭露真相,反而將使得案情愈發撲朔迷離。
「卑職是被人栽贓陷害的。卑職先被打暈,然後被人拖到哪裡便是哪裡!」旁觀者如刀的目光下,程名振大聲替自己辯解。這個罪名無論如何不能承認,承認后自己失去的將不僅僅是大好前程。可此時偏偏無人能替自己幫忙。周圍全是賈、郭兩位捕頭的人,而衙役們中間平素與自己交好的,要麼根本不敢開口,要麼遠在百里之外。
「如果王二毛在的話就好了!」一邊為自己辯解著,程名振一邊在心裡盤算。「他頭上至少還頂著一個捕頭的官帽,至少還能替自己分辨幾句。」
林縣令又嘆了口氣,彷彿在惋惜程名振的不爭。「你說你是被人栽贓,本縣又何嘗不希望如此?程名振,你可知道本縣已經寫了保舉文書到郡上,最遲不過半個月,你的縣丞職位便能批複回來!你可記得,本縣昨天反覆跟你說過,不要你去找周公子的麻煩。當時他以為你已經死了,所以才收留了朱氏為妾。本縣知道你心裡委屈,可再委屈,你也不能殺無辜的人去泄憤啊!你,嗨,你讓本縣怎麼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