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20)

  第389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20)

  「你想求我放了他,是不是?」程名振覺得自己的心向下沉,墜得所有肋骨都隱隱作痛。他期待著一個否定的答案,哪怕是再次搖頭也好。得到了除了更多的淚水外,還有一聲低低的哽咽。


  「小九哥,我!」小杏花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噎涕起來,雙手抱在程名振的雙手外,死死不肯鬆開。「你別生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


  原來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程名振的眼神猛然一凜,旋即又充滿了嘲弄。「我救不了他。也不會救他。你死了這條心吧。明天晚上,我送舅舅、妗子和你走!」


  說罷,他甩開對方的手,起身穿衣。


  「小九哥!」哽咽聲終於變成了嚎啕。小杏花撲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脊背。淚水淋在還剛剛癒合的傷口上,刀扎一般地疼。


  「我不會救他,我憑什麼救他!他害我的時候,你可求過他放我一條生路?」被傷口刺激得頭暈腦漲,程名振光著身體跳到地上。一邊利落地給自己套衣服,一邊惡狠狠地詛咒。「既然他現在落到我手裡,所有施加在我身上的,我少不得要一一奉還。你跟著看好了,半分也不會少!」


  沒想到事情會突然變化到這種地步。小杏花坐在床上,以淚洗面。不能怪程名振心狠,巧兒事後曾經親口告訴過她,周家當初是如何對付程名振。可,可他畢竟是她的丈夫,雖然總是做一些卑鄙齷齪的勾當,面對她時,卻很少板起過臉來。


  程名振的腳步聲越去越遠,終於被窗外的北風所掩蓋。小杏花知道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自己又做錯了,從那個稀里糊塗扯破了衣服的夜晚開始,自己就沒有一件事情做對過。沒能給周郎求到情,又失去了表哥的歡心。將來還要對著一個凶神惡煞的七當家,看著她終日跟表哥卿卿我我……


  正在自怨自艾間,猛然又聽到屋門被輕輕推開。程名振舉著一支火把,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


  「穿好衣服,我今夜就送你走!」他低聲喝令,語氣冰冷,面目猙獰。


  「去哪?」朱杏花被寒氣沖得直打哆嗦,抹著淚眼詢問。


  「去你該去的地方!」程名振不耐煩地擺手,「別啰嗦,趕緊穿衣服。如果吵醒了我娘,仔細你的皮!」


  記憶中,表哥從來沒這樣對自己凶過。小杏花嚇得噤若寒蟬,哆哆嗦嗦地撿起衣服向身上套。她已經不敢再哭了,唯恐讓表哥心情再煩。雖然表哥從小心腸就好,但他畢竟是巨鹿澤中的九當家。


  「不想凍死,就把這件大衣也披上!」眼看著小杏花將渾身上下收拾利索,程名振抓起一件大號的皮裘,重重地丟進對方懷裡。「還有地上的那把短刀,自己藏在袖口。將來遇上歹人,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自己抹脖子用!」


  雖然說得惡聲惡氣,其中的善意,卻是不用仔細分辨,也能察覺得出來。小杏花抽了抽鼻子,俯身撿起短刀,依照程名振的吩咐藏進皮裘衣袖。這件不知道從誰家抄來的皮裘遠比她平素穿的衣服尺寸大,整個人包進去,活像廟會上賣的木偶娃娃。兩個人卻誰也沒心思笑,一前一後輕手輕腳出了門,走近睡夢中的街道。


  街道上,早已經準備好了一輛帶棚的馬車。程名振用目光示意小杏花坐進車棚中,自己坐在了趕車人的位置上。夜風很冷,吹在人身上直刺骨頭。「夠娘養的!」他喃喃地罵了一句髒話,甩動鞭子,驅趕牲口快速前行。


  成賢街,夫子廟,市署衙門,車輪滾滾,沿途巡夜的嘍啰紛紛側目。看到燈籠光芒照耀下九當家那鐵青的臉,紛紛將頭側開,加倍小心地執起勤來。這個新來的九當家不好惹,弟兄們誰都知道。張家軍現在的很多規矩,都是他慫恿大當家建立的。違背的人無論出於有意還是無意,該挨鞭子的挨鞭子,該餓飯的餓飯,四當家執行起來毫不容情。


  到了城門口,王二毛趕著另外一輛馬車從背後追了上來。「大半夜的,你瞎折騰個啥?」被寒風吹得直流鼻涕,他非常不滿地追問。「早晚不是一個死么,你親手做,和別人做,有什麼分別!」


  「小九哥要殺我?」第一輛馬車內的朱杏花被嚇得一哆嗦,本能地去抓藏在衣袖裡的短刀。刀柄還沒完全被她的體溫給捂暖,硬硬的,涼涼的,給人增添了不少信心。「如果小九哥要殺我,就不會給我刀了!」她苦笑著擦去眼角的淚,繼續胡思亂想。


  「別多問,人帶來了么?」程名振硬梆梆的話從車子外傳來,再次令她惶惶不安。


  「帶來了。這小子還想跟我耍橫兒。被我在腦袋后敲了一棒子,直接打暈了。好在沒讓周家那小娘們兒看到!」王二毛傻呵呵地笑著,聲音聽起來讓人頭皮發麻,「咱們可說定了,我今晚幫了你,你明天就幫我在張大當家那邊把她要過來。那小娘皮,老子睡上一回,少活三年都願意!」


  「不學好吧,你就。明天我就把這話重複給你娘聽!」程名振的話終於帶上了些人間溫暖,卻不是針對馬車裡邊。


  「我才不怕呢!我現在是綠林好漢。搶錢、搶糧食、搶女人。他奶奶的,想怎麼干就怎麼干!」王二毛訕訕笑著,與程名振先後而行。


  小九哥好像帶了別的人?朱杏花心中一驚,然後猛然湧起幾分期待。但外邊的人再不說話,她無法猜到更多東西。


  焦急不安中,他覺察到兩輛馬車在城門下又停頓了一次,聽聲音好像是被嘍啰們攔住盤問。憑著九當家的威風,嘍啰們只是說了幾句客套話,連車裡邊裝的是什麼都沒看便推開了城門。然後程名振和王二毛兩個都不再說話,任由滲人的馬蹄聲「的、的、的、的」敲打著僵硬的泥地。接下來,便是野外的狼嚎和呼嘯的風聲,傳進人的耳朵里,讓人脊柱都開始發冷。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就在小杏花淌幹了眼淚,搖搖晃晃快睡著的時候,車子猛地又來了個急停。然後,她聽見程名振低聲喊道,「把人給我丟出來,脖子裡邊塞兩把雪!」


  緊跟著,外邊傳來一陣鐵鏈叮噹聲。還沒等小杏花判斷出程名振指得是誰,一聲凄厲的慘叫讓她徹底沒了困意。「啊!」她厲聲尖叫,撲下馬車,舉著手中的短刀沖向地上翻滾的黑影,將其死死地護在身後。


  倒在地上的人是她的丈夫,雖然滿頭污垢,鼻青臉腫,但那修長的體型和尖細的嗓音,讓人一下子就能辨認出來。表哥要當著自己的面殺了丈夫!一瞬間,她明白了程名振的用意。一邊四下揮舞刀刃,一邊放聲大哭。彷彿這樣,就能迫使行兇者改變初衷。


  「這婊子還挺有情義?」王二毛大聲冷笑,從腰間抽出橫刀。如果是他,乾脆把兩個一併剁了。省得剁一個,留一個,日後招麻煩。


  「把鐐銬的鑰匙給他,讓他自己開!」程名振從背後搬住他的肩膀,低聲命令。然後將目光看向瘋子般的小杏花,冷冷地說道:「他沒受傷,只是脖子后被塞了把雪。你們兩個走吧,車裡邊還有兩個包裹,是一些盤纏!平時省著些用,別大手大腳!」


  小杏花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聲尖叫。低下頭去,卻看到自己的丈夫慢慢蠕動著從雪地上爬起,挺直了腰,緩緩站到了自己身側。


  「你要放了這對狗男女?」王二毛心裡的驚詫一點兒不亞於小杏花,瞪圓了眼睛質問。他深更半夜被程名振從被窩裡拉出來,一句怨言都沒有。為的就是好朋友能親手砍下仇人的腦袋。誰料程名振費盡辛苦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居然是為了救眼前這對狗男女的命!這種以德抱怨的手段讓他一時無法理解,也根本不願意接受。


  「給他鑰匙!咱們回城!」程名振的回答很簡單。轉身急行幾步,跳上王二毛趕來的馬車,抓起橫在車前的車鞭。


  「且慢!」沒等王二毛繼續出言抗議,周二公子卻主動跳了出來。雙手向程名振所在之處遙遙抱拳,沉聲說道:「敢問你可是程教頭?你放了我,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周家在朝廷……」


  「要走就趕緊走。不然說不定我會改變主意!」黑暗中,程名振的身影高得像一座鐵塔,聲音也如鋼鐵般堅硬。


  周二公子愕然。本來還想說幾句硬氣話,也好在妻子面前找回些顏面。猛然看到王二毛那雙冒著火的眼睛,嘆了口氣,再度向程名振拱手。


  「接著!」王二毛憋了滿肚子的火氣,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重重地摔在周二公子的臉上。「狗男女,我呸!」


  唾罷,緊走幾步跳上馬車,跟程名振揚長而去。


  「終究是伙土匪!」周二公子從地上將鑰匙拾起來,在妻子的幫助下打開鐐銬。「我本來念在他良知未泯的份上,想幫一幫他。咱們家在京城裡……」


  京城裡的亭台樓閣,鮮衣怒馬,是妻子平素最愛聽的。平素他只要一提起來,對方眼睛就幾乎放光。而今天,同樣的話卻沒收到預期的效果。小杏花只是笑了笑,低聲催促道,「趕緊走吧。是姑姑命令他放咱們的。表哥那個人脾氣差,說不定一會兒就反悔!」


  姑姑?周二公子弄不清小杏花口中的姑姑是誰。猛然想到妻子娘家的姓氏,立刻笑容滿臉,「我說他怎麼發了善心,原來是奉了母命。咱們走吧,天黑,路上冷。我倒不是怕了他們,只是別害你著了風寒……」


  「嗯!」小杏花低頭答應。 聲音出奇地溫柔。


  回家路上,北風更猛。豆大的石頭子被風捲起來砸在人身上、臉上,砸得人痛不欲生。王二毛坐在車廂里,懶得理睬趕車的程名振。卻又被外邊的風聲吵得好不煩悶,用腳踹了幾下車廂前板,大聲質問道:「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還是在監獄里被人給打傻了?人都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小杏花是我表妹!」程名振吸了吸凍出來的清鼻涕,悶聲悶氣地回應。通往館陶縣的官道上除了他們這輛馬車外,再無其他活物。黑漆漆的夜色濃得像墨汁,在那一團黑暗的深處,卻彷彿藏著什麼妖魔鬼怪。不停地誘惑人走過去看看,不停地在風中低語。


  「那你頂多放了她。也沒連姓周的一塊放的道理?!」王二毛將車廂捶得咚咚之響,「斬草除根,你沒聽說么?姓周的家大業大,萬一他真的從朝庭搬來了救兵……」


  「杏花喜歡他!」憤怒的質問再次被無奈的回應所打段。王二毛楞了一下,拳頭上的力道控制失誤,砸在車廂上發出「呯」地一聲悶響,同時疼得他自己齜牙咧嘴。


  論年齡,他比程名振還要小上幾個月,心中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平素在碼頭上聽比年齡自己大的力棒們閑聊,對非自己親族的漂亮女人唯一概念就是,「奶奶的,等老子有了錢,娶回家去日了!」後來混入縣衙門,終日打交道的人又全是李老酒、蔣燁這種人渣敗類,對女人的概念便「進化」到「找個機會勾上手,好好日上一番」。再往後。為了給程名振搬救兵,憤而投入巨鹿澤,學到的經驗更乾脆。「直接推倒,扒了衣服,她還能反出天來…..」


  以這種人生閱歷解讀程名振的作為,當然是怎麼看怎麼彆扭。但隱隱約約,王二毛又覺得好朋友的回答包含著一種自己難以理解的憤懣與憂傷。一時間竟有些發傻,抱著自己紅腫的拳頭,在車廂中茫然四顧。


  車廂內的裝飾很華麗,借著燈籠里透出來的燭光,可以看見廂頂和廂壁表面生動的漆繪。畫得是一個高僧當眾講經,感動天地。無數仙女將花瓣自空中拋下來,落英繽紛。只是仙女們穿得都很少,大部分赤腳,露著半截大腿,還有幾個胳膊上只掛了一條紗,胸前兩團聳起若隱若現。


  「這哪裡是講經啊,分明是天上的和尚開窯子!」思路迅速被牆畫吸引了過去,王二毛小聲嘀咕。這輛馬車是他車行抄沒來的。開車行的老高是郭捕頭的遠親,平素仗著背後的大靠山,唆使麾下的車夫們在館陶縣街上橫衝直撞。城破第二天上午,韓葛生奉命帶隊抄了這家車馬行。上到七十歲的老人下到五歲的孩子,只要是「帶把兒」的,全都殺了個乾淨…….

  車行中的馬車,照規矩應該是算作戰利品,交到大當家那裡統一調配。但這條規矩在張家軍里執行得一向不怎麼認真。王二毛也就入鄉隨俗,撿其中最好的留了兩輛,一輛送給到了程名振家,給好朋友的娘親出門時代步。另外一輛則由自己的老娘和三個妹妹使用,套車的馬都是最穩健的栗色龍顱駒…….

  先前一直沒仔細看。如今看到這麼有趣的牆畫,自是愛不釋手。轉念想到這麼有意思的馬車居然被程名振送給了那對狗男女,一瞬間,王二毛憋在肚子里的火氣又從鼻孔中噴射了出來,「那馬車是我送你的。你竟然隨便送人?奶奶的,老子跟你過命的交情,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婊子!」


  「下次破了別的城池,我再搶一輛更大的給你。」程名振自覺理虧,低聲回應。「要不,明天我去二當家那邊看看,還有沒更好一點兒的。再討一輛來給你!反正到了巨鹿澤中,馬車根本派不上用場!」


  「哪個要你還了!巨鹿澤中不能用,向巨鹿澤中搬家時,還不能用么?」王二毛聽自己的意思被好朋友刻意曲解,愈發惱火,又用力踹了兩腳前廂板,大聲質問,「你還敢去找薛當家要東西,你想著怎麼跟四當家解釋今晚上的事情吧!他正愁找不到你的短處呢!哼!私放重犯,看你怎麼跟大夥交代!」


  話音落下,二人同時吃了一驚。剛才光顧著謀划如何救人(殺人),卻把張家軍剛剛頒布的軍紀給擱在了腦門子后。那掌管軍紀的四當家王麻子好像一直看著程名振不順眼,如今犯到了他手裡…….

  車內車外一片寂靜。只有北風依舊呼嘯,吹得人心裡一片冰涼。沉默了片刻,王二毛喃喃地說道:「回去后咱們就說氣憤不過,提前將他們兩個殺了!反正都不是什麼大人物,死就死了,沒人會因為兩個死囚找你的麻煩!」


  他的話沒得到任何回應。車廂外的程名振彷彿嚇傻了,木然地揮著鞭子,催促牲口前進。「我給你出主意呢?回去千萬別實話實說!」


  「嗯!唉!」程名振輕輕嘆了口氣。師父說自己做事情太衝動,總是被一念之善或者一念之惡左右。今天晚上這些事情做得!唉,可不就應了師父的評價么?


  為了小杏花而受一些委屈,他不在乎。對方在他童年時代留下了一個清麗的影子,算不得刻骨銘心,但絕不能忍受別人去傷害。但為了姓周的吃軍棍,就有些太犯傻了。那是他的仇人啊,即便算不上奪妻之恨,但確確實實曾經想要他的命!

  想到這些,程名振隱隱覺得有點兒後悔。自己怎麼這麼傻呢?一見到小杏花哭就忘記了軍紀!總想著像小時候那樣,滿足她的要求,看著她破涕為笑!而從嚴執行軍紀的注意,偏偏還是自己給張金稱出的。這回,唉!簡直是作繭自縛。


  「真受不了你!答應我的事情,千萬別再忘了!」王二毛撇撇嘴,大聲叮囑。


  程名振再次很沒禮貌地忽略了他的話,豎起耳朵來,眉頭皺成了一團。


  「嗨,嗨,嚇傻了?我還以為你程小九不知道怕呢!」王二毛氣得繼續敲車廂,「不算大事兒。只要你不說,我不說……」


  「小聲!」程名振輕輕用馬鞭向後捅了捅車廂,示意王二毛別製造雜音。夜風中,他隱隱聽到了幾聲馬嘶。彷彿被凍僵了般,剛剛響起,便又迅速消失。


  這樣狗呲牙的寒冷天氣里,絕不會有旅人騎馬趕路。猛地剎住了馬車,他跳下來,將耳朵貼向冰冷的官道。一瞬間,地面上傳來的寒意幾乎讓他窒息。隨即,他聽到了更清楚的馬蹄擊打地面聲,「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怎麼了?」王二毛也覺察到周圍的氣氛不對。拉開車廂門,輕輕跳了下來。程名振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弄出動靜。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車廂旁,抽出腰間橫刀,乾淨利索地將拉車的馬從車廂上解了下來,塞到王二毛手裡。


  王二毛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張開嘴巴就要抗議。程名振迅速堵住他的嘴,俯在他的耳邊低聲道:「遠處來了一伙人,至少有上百匹戰馬。趕快回去報信,叫張大當家把所有弟兄喊起來,城外野戰!」


  「那你呢!」王二毛嚇得一哆嗦,沙啞著嗓子問。


  「別廢話,我自己想辦法脫身!」程名振狠狠瞪了他一眼。「上馬,不想死在這裡就趕緊走!那馬載不動兩個人,一旦官軍得了手,幾萬弟兄誰都跑不了!」


  「小九哥!」王二毛眼圈一紅,聲音立刻變了調。想說一句咱們兄弟同生共死,看看程名振那剛毅的面孔,咬了咬牙,飛身跳上坐騎。


  馬蹄聲從官道驟然響起,夾在北風中四處飄散。遠處隱隱的嘈雜聲微微停頓了一下,旋即,變得清楚起來,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至少是一千匹以上戰馬一起賓士,才能發出如此大的動靜。混雜在馬蹄聲之後,還有鐵器的撞擊聲,鎧甲的鏗鏘聲。與野地里的風聲、狼嚎交織,匯成了一個博大的旋律。


  來的人肯定是官軍。只有官軍才配得起如此多的戰馬和鐵甲。這些聲音程名振聽起來是那樣的親切,小時候,每次偷偷地被父親帶進大隋軍營里,最羨慕的便是那些騎在戰馬的威武身影。


  但如今,他卻不得不擋在對方的必經之路上。


  「算老子欠你們的!」回頭望了望館陶縣所在方向,他用力抹去嘴角的苦澀。敢在如此寒冷的冬夜奔襲館陶,用兵的人肯定不是王世充那種半桶水。如果不能給張金稱充分的時間準備,杜鵑他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他鑽進車廂里,取出燈籠裡邊的牛油蠟燭,點燃車廂內的裝飾物。高僧、飛天仙女、雲中諸佛全都在火焰中跳動起來,一瞬間栩栩如生。隱隱約約梵唱聲里,程名振跳下著了火的馬車,舉著兩支車廂頂梁做得火把,跑向北側路邊的草叢。殘雪表面上那些乾枯的草叢被火把一蹭,立刻開始熊熊燃燒。北風則將火星和濃煙向南吹去,將更多冒出殘雪表面的草叢點燃。薄薄的雪層很快便被烤化,雪下更多的雜草冒起了濃煙,慢慢匯成一片火海。


  火海之上,有一個少年驕傲的身影,輕輕奔跑。


  註釋:


  [1]百步草,一種劇毒植物。中藥裡邊用來驅蟲。


  [2]跪石。古代衙門裡邊專門給百姓設立的位置。石頭顏色與地面明顯不同。見到官老爺時,百姓要跪在其上面。所以被稱為「跪石」。


  [3]輒:招數,辦法。趕明兒:明天。板刀面:江湖黑話,砍腦袋。


  [4]驅趕傻狗上牆頭,河北土話,指拿別人當炮灰。


  [5]豆子崗,隋代河北東南部與黃河相接的一片沼澤地。竇建德、高士達、高開道等綠林豪傑都在此活動。


  [6]唐代之前,中原人日用布料以絲、麻、葛為主。棉布不普及。縑,即一種柔軟的厚棉布。為富貴人家擦臉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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