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21)
第390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21)
Chapter 3 折柳
「什,什麼!」王二毛睜了睜眼睛,滿嘴酒臭熏得人頭暈。看到蹲在自己面前是程名振,他慘然笑了笑,搖頭強調,「不是,不是為了女人。小,小九哥,你根本不懂。」
「你懂,你王二毛前知五百年,後知道五百年。比深山裡的老樹精懂得還多!」程名振恨不得一腳將對方踹到湖裡去,氣哼哼地呵斥。
「別叫我王二毛,別,別再叫我王,王二毛!」醉了的人總覺得自己清醒,強撐著拱起上身,繼續嚷嚷。「否則,這輩子我不會再理你!」
程名振無可奈何,只得讓步「好好,你不叫王二毛,那你到底叫什麼?」
「王,呃!」二毛打了酒嗝,轉頭趴在湖畔大嘔特嘔。直到把膽汁幾乎都吐了出來,才擦了下嘴巴,笑著補充,「我,坐不更名,立不改姓。姓王,名強。字相如。」說罷,身子向泥地上一撲,爛醉如泥。
「王薔么?王薔就王薔唄,有什麼好聽的?」程名振不解地問。
鼓聲響起來的時候,張金稱正在做夢。他夢見自己端坐於一個金碧輝煌的大殿上,弟兄們或穿錦袍,或穿金甲,兩旁肅立。而在大殿的中央,則跪著一群身穿大隋官袍的狗男女。有當年搶了他做生意最後一點兒本錢的趙班頭。有冤枉他勾結流賊,為禍鄉里的孔縣令。還有館陶縣令林德恩、平恩縣令王延齡,林林總總一大堆,哭喊著向他叩頭,請求他饒命。
「冤枉啊,張大人。我們都冤枉啊!」
「殺了他。青天大老爺。」
「張青天,殺了他!」大殿門口,數以萬計的窮爺們兒大聲地喊冤。有當年一道行走塞上的同伴,還有鄉間的左鄰右舍。他們曾經瞧不起張金稱,笑他狡猾,笑他小氣。如今,他們卻把報仇雪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張金稱身上。
「證據確鑿么?」拖長聲音伸了個懶腰,張金稱按照白天審案時別人教導的做派追問。
「確鑿!十足的確鑿!」林立於兩旁的大小寨主們起鬨般回答。
「拖下去,砍了!」既然證據確鑿,就沒什麼好啰嗦的了。凡是身穿大隋官袍者都該死,從河北殺到嶺南,挨著個砍頭,也許有冤枉的。隔一個殺一個,肯定要漏網一大批!
那些平素高高在上的官員們放聲悲號,頭如搗蒜。但張金稱不會饒恕他們。這些人渣、禍害死有餘辜。如果不將他們斬草除根的話,早晚自己會死在他們手裡。弟兄們擼胳膊挽袖子蜂擁而上,拎小雞兒一樣將眾官員拎走。大殿中立刻清靜了,只剩下他張金稱一個人,身穿錦袍,頭帶紗冠……
只是身上這套官袍不太合體,肩膀過於肥大,下擺又實在太短。這不還是從林縣令身上扒下來那套官袍么?怎麼我還穿著它?張金稱一楞,旋即憤怒地力拍桌案……
「咚!」面前的柳木桌案如紙糊的一般散了架,同時發出一聲悶響。緊跟著,悶雷般的鼓聲傳進他的耳朵。「奶奶的,居然擂鼓鳴冤,真把老子當縣太爺了!」他氣得大罵。伸手去扯令箭,入手處,卻是一片溫暖滑膩。
「來人!」張金稱立刻翻身坐起,眼睛尚未完全張開,手已經撈住了橫放在床榻旁的朴刀。與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也立刻被嚇醒,翻身滾下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是誰?」不管外邊轟天的鼓聲,張金稱用刀尖指著跪在床邊的女人追問。他在巨鹿澤中有十幾個搶來的姬妾,但出征時都未帶在身邊。眼前這個女人身材窈窕,膚色白膩,貼身肚兜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甜香。盈盈繞繞,勾得人心裡發亂。
「妾身,妾身是柳兒啊,大王,大王三天前剛收的妾身!」跪在地上的女人被嚇得瑟瑟發抖,嘴巴卻非常麻利。一句話,便令張金稱從夢中徹底回過神來,明白了自己現在正睡在館陶縣衙,剛剛砍了縣令林德恩的頭,順手又睡了他的女人。
「誰在擊鼓?!」緊皺眉頭,張金稱繼續追問。旋即明白自己這個問題問錯了人,縣令的遺孀只是一個床上的尤物。對自己麾下的弟兄卻一個都不認識。想到這,他不由得又一陣心煩,披著衣服坐起來,用刀背狠狠敲打窗棱,「去,看看誰在搗亂。給我打折了他敲鼓的手。奶奶的,大半夜的,有什麼冤枉不能等到明天再申!」
「大王息怒!」柳氏抬起挑花眼,偷偷瞟了瞟張金稱,然後垂著頭低聲提醒。「按衙門的規矩,無論什麼時候鼓響,您都應該升堂問案!」
「老子才不管什麼規矩。老子是大王,不是縣令!」一腳將多嘴的女人踢了個跟頭,張金稱氣哼哼地呵斥。半夜在熟睡中北吵醒,他覺得自己的心口直發悶。「鬼才願意做這個狗屁縣令!老子不過是為了收買人心。你以為老子真的想替天行道呢?」 話雖然這麼說,他還是放下刀,自己從床邊的衣架上抓起官袍。林縣令的身材又矮又胖,與身材精壯的他幾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樣一身官袍穿在他身上,總顯得不倫不類。但穿著這身官袍所帶來的感覺,卻像飲了醇酒一樣舒泰。接連穿了幾天後,張金稱已經有些捨不得脫下來了。
被張金稱踢到一邊的柳兒不敢哭,慘笑著擦了擦嘴角,再度湊過來伺候張金稱更衣。看著女人赤裸的手臂上已經被凍起了一串串雞皮疙瘩,張金稱一把拍開她的手,低聲呵斥道:「要麼滾回被窩裡去!要麼自己把衣裳先穿起來。老子手頭缺醫少葯,凡是生病的人,一概丟在路邊自生自滅!」
女人被他凶神惡煞般的模樣嚇得又打了哆嗦,旋即咬著嘴唇,吃吃地笑了起來。卻不肯聽令,自顧利落地幫張金稱整理衣服上的褶皺。「犯賤啊你?」張今稱被笑得心裡發癢,低聲怒吼。胸悶的感覺卻漸漸地散了,呼吸也慢慢變得均勻。
「大王捨不得我!」女人繼續輕笑。回頭從床上挑起自己的衣服,懶懶地披在肩膀上。欲遮欲掩之間,她看上去比沒穿衣服時還誘人。如果不是聽到院子里急促的腳步聲,張金稱恨不得立刻將她推倒,再狠狠地收拾個夠。
然而急速跑來的二當家薛頌卻很不解風情,用手拍了拍窗子,大聲叫嚷道:「大當家,大當家。王堂主送回來緊急軍情!有官軍偷襲館陶,被九當家碰巧發現。九當家請您立刻整軍,出城野戰!」
「什麼?」張金稱驚問。不僅僅詫異於官軍來得迅速,而且驚詫於程名振的大膽。剛剛入伙就敢向自己發號施令?這小子,真是踩著鼻子上臉了!
「當年漢高祖可沒向張良發過火兒!」半裸著身體的女人用手指在張金稱胸口畫了個圈子,將還沒來得及冒出喉嚨的怒氣全部化解於無形。漢高祖劉邦的故事,還是昨夜睡覺前,女人為了取悅他跟他講的。當時,讓張金稱聽得熱血澎湃。原本堅持不到半刻鐘的殺伐足足進行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女人連討饒的力氣都沒有了,才痛快淋漓地睡去。
漢高祖也是個流氓,大字不識半斗。但憑著麾下的蕭何、韓信、張良、樊噲。愣是打敗了楚霸王項羽,自己做了江山。
在聽到這個故事之前,張金稱一直很茫然自己將來的歸宿在何處?打打殺殺,沒吃的就搶一批,沒錢了就洗劫府庫。這樣的日子雖然痛快,過多了必然會有些膩歪。而這幾天穿官袍問案子的感受和女人講的故事,無異於在黑暗中給他點亮了一盞燈。讓他看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大王快去吧!軍情緊急,片刻耽誤不得!」女人的話繼續從耳邊傳來,呼吸的味道猶如蘭麝。張金稱的心突地一跳,伸手抓住畫在胸前的手指,粗聲粗氣地罵道:「你個臭婊子,居然也敢幹涉老子的事情!趕快把衣服收拾好,屋子裡的東西撿值錢的也收拾一些!老子要是打不贏,你自己帶著東西跑路!」
「妾身不認識外邊的路。如果大王不派人來接妾身,妾身就只好等著別人來接!」柳兒望著張金稱,慢慢將手指向外抽。兩片猩紅的嘴唇賭氣地揚起,宛若一朵盛開著的桃花。
誰人都可以採摘。
誰力氣大,誰來得及時,誰摘回家。
見過無數不同女人的張金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狠狠地瞪眼,「你等著我回來收拾你!」轉身出門。
「那妾身就在這裡等著大王!」女人向外追了幾步,半倚著門嬌喊。直到院子中的腳步聲都去得遠了,才慢慢地收起盛開的嫵媚,輕輕咬牙。
很多年沒過這種迎來送往的日子了,她幾乎忘記了自幼便被老鴇用鞭子刻進骨頭的技巧。林縣令也罷,張金稱也罷,男人么,肯定都有他的弱點。女人用身體餵養這些色狼,不吃定他們,又怎能活得開心?至於長得文雅也罷,粗鄙也好,就當是在做噩夢吧。只要記得噩夢有醒來的那一天,日子就不會絕望到令人難以呼吸。
可這綿綿的噩夢真的有醒來的那一天么?撫摸著自己被張金稱踹疼的肋骨,林縣令的遺孀柳兒默默地想到。眼前的燈花「啪」地爆開,火焰中,她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行走於渾濁的世間,臉上卻充滿了溫暖的陽光。
如果有機會……。她輕笑著向燈芯伸出手,火燒火燎的感覺立刻傳到心窩,令人不由自主地皺眉。但是她卻不願將手立刻縮回來,彷彿沉醉於燈火的溫暖般,用力握緊。
火焰「撲!」地一下滅了。
縷縷青煙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