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31)

  第400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31)

  「三當家,三當家,您別生氣。四當家是跟咱們開玩笑的!」明知道王麻子別有用心,程名振還是不得不先想方設法平息杜疤瘌已經燒上腦門的怒火。去年秋天那場火併之後,杜家父女所掌控的力量的確已經在事實上威脅到了張金稱的大當家地位。如果杜疤瘌再不知道收斂的話,早晚有一天會步上孫安祖和劉肇安兩個的後塵。


  「傻小子,你怎麼還叫他三當家!」郝老刀輕輕踹了程名振一腳,笑著教訓。趁著轉身的功夫,用眼角的餘光向張金稱所在位置挑了挑,示意程名振想辦法打消張金稱的疑慮。


  「呵呵,這不是在中軍帳內么?出了中軍帳,才能論私,在大當家面前,晚輩只能先公務,后家事!」程名振一邊訕訕地笑著,一邊將自己不稱呼杜疤瘌為岳父的理由清晰地解釋給軍帳中所有人聽。幾個同樣對杜疤瘌父女的實力暗生顧忌的寨主乍聞此言,臉上的表情俱是一僵。隨即哈哈笑著,七嘴八舌地給爭執的雙方打圓場。


  「老四真沒出息,不就讓你掏了三十吊錢做賀禮么,看你急的,連腦袋都開始發懵了!」在座之中,除了張金稱外,就是二當家薛頌地位最高。笑著拍了拍胡凳扶手,搖頭斥責。


  六當家孫駝子素與程名振有些交情,偷偷看了看張金稱的臉色,低聲打趣,「四哥平時也是這樣,開玩笑不分場合。三哥別跟他一般見識,您如果往心裡去了,才是犯傻呢!」


  畢竟身為巨鹿澤的大當家,張金稱的心胸遠比眾人想象得開闊,見眾人都忐忑不安地等著自己表態,笑了笑,低聲道,「本來說得好好的,怎麼就扯到別處去了。老四這張臭嘴,早晚得被人拿針線給縫上。老三,你也別跟他計較。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么。要是因為幾句玩笑話就讓咱們兄弟生分了,那咱們兄弟之間的情意也太薄了吧!」


  「我本來就是說個笑話,誰知道三哥他沾火就著?」王麻子還是不依不饒,撇著嘴,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一屁股債般。


  「行了,老四。你也得改改滿嘴跑舌頭的毛病了!」張金稱扭頭瞪了他一眼,低聲警告。「咱們兄弟都是過命的交情,誰能離開得了誰?想辦法將基業做大才是正經!就像當年一道出塞,買賣成了,才好分紅,沒必要現在就各算各的小賬!」


  這話一撂下來,眾寨主誰也不好意思再爭執下去了。訕訕笑了笑,各自落座。怕程名振多心,張金稱看了杜疤瘌和王麻子兩人一眼,繼續說道:「老四嘴賤,老三脾氣急,我這個大當家遇上事情時反應太慢。咱們大夥都是搭伴兒做小買賣出來的,誰有啥毛病,這多年來彼此心裡都清楚。能互相容讓一下就容讓一下,別害得小輩們難做人。剛才老四的話全是信口胡扯,但其中一句話扯得也有點兒道理。咱們巨鹿澤的將來,還得著落在小輩們身上。畢竟他們年紀輕,學東西學得快。即便不小心摔了跟頭,也能爬起來從頭開始。」


  最後幾句,已經隱隱點明了要以衣缽相傳的意思,不由得聞者不動容。程名振趕緊站起身,斷然拒絕,「大當家您千萬別這麼說。屬下這條命都是您帶著巨鹿澤中兄弟們救的,替您和兄弟們做任何事情都應該。屬下這輩子只願意唯大當家馬首是瞻,您只要揮揮手,無論前邊是……」


  「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張金稱笑著打斷了程名振,很滿意少年人的謙卑,「但我親生兒子早已音信斷絕多年。老二、老四他們情況跟我也差不多。所以,這份基業早晚都是你們年輕人的,我只不過提前說出來,免得咱們內部再起什麼爭論。你好好乾,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屬,屬下……」雖然心中不清楚張金稱的話到底有幾分為真,程名振依舊被感動得眼角直發熱。「屬下一定竭盡全力,不讓大當家和諸位失望!」


  「這就對了,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張金稱繼續笑著點頭,「鵑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在她眼裡,我就是半個爹。你今後老三是你岳父,我是你半個岳父。這裡還有你老婆的一個師父,一個替你治傷裹葯救命恩人。大夥里裡外外都是一大家子。沒必要非分得那麼仔細。前一段時間你剛入伙,有些話一時沒法跟你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五個老傢伙的共同晚輩,想做什麼儘管放手去做。有什麼好主意儘管說出來。成與不成,自有當長輩的頂著。總不能怕你摔跟頭,就不撒手放你走路!」


  原來是覺得我行事過於謹慎!經過館陶縣一場磨難,程名振對話外之意的明銳程度明顯提高了一個檔次。略一琢磨,就猜到了張金稱最想得到的回報。關於如何對付官府的圍困剿殺,他肚子里的確藏著幾點和大夥不太相同的看法。前些日子之所以沒有說,一方面是不願意顯得太特立獨行,另外一方面,是鑒於新軍尚未形成戰鬥力,這些想法說出來也沒有實施的可能。


  但今後,顯然不能過分隱藏實力了,否則必會惹得張大當家懷疑。雖然於表面上看,張大當家頗有容人之量。但在程名振記憶里,孫安祖和劉肇安的頭顱都在樹枝上掛著。前車之鑒,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正在他猶豫著是不是找個恰當機會,將自己應對官兵的策略彙報給張大當家聽的時候,耳邊突然又傳來一陣喧嘩。「不行,那個女人是我看中了的。你怎麼能賞給一個小毛孩子!九寨主前途無量,你怎麼重視他,我都沒話說。但那小毛孩子有什麼本事,我這個寨主還得讓著他!」


  程名振被嚷嚷聲吵得一愣,回過神來,才發現就在自己沉思的當口,張金稱等人已經轉移了話題。好像因為分贓不均起了爭執,王麻子跳著腳,大聲抗議。而杜疤瘌、郝老刀和六當家孫駝子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或者抱著肩膀冷眼旁觀,或者站在王麻子的對面,一句一句地跟他頂杠。


  「又不是你王麻子的女兒,你急個什麼勁兒。我也跟大當家說過,那小娘皮一看就是個會生養的,剛好給我續香煙。趕著鵑子和小九辦喜事兒,我這個老頭子也跟著辦了。反正都是一家子人,沒必要麻煩大夥第二次!」


  「我不管你們誰娶媳婦。那女娃我收定了。」素來不願意惹事的孫駝子也轉了性,不陰不陽地補充。「沒嫁人之前,她可以到我那先背背醫經。嫁了人,也可以去我那邊幫忙抓藥。等哪天你們幾個老不羞受了傷,也好給你們洗傷換藥!」


  不過是一晃的功夫,話頭便又由寨主繼承權問題晃到了某個女人的瓜分方面,饒是程名振反應敏捷,也被幾個老傢伙們飄忽不定的思路晃了個頭暈眼花。偏偏這個議題涉及到了他的好兄弟王二毛,由不得他三緘其口。只好向前湊了湊,硬著頭皮勸諫道:「幾位前輩,幾位當家……」


  「沒你的事情!」


  「敢情你馬上洞房花燭了!」


  「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立刻遭到連串的打擊。本來還綳著前輩身份的老寨主們一點也不顧及臉面,七嘴八舌地陳述起了對同一個女人志在必得的理由。而對於王二毛,他們倒是同仇敵愾。都認為年輕人剛剛入伙,寸功未立,實在沒資格跟老前輩爭奪女人。


  「各位寨主聽我說一句話!」程名振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勸諫。好朋友王二毛對周家小姐的仰慕由來已久,讓他如願抱得美人歸,一則算是自己償還了部分相救之恩。二來,對於周寧而言也是個相對穩妥的歸宿。畢竟嫁給王二毛,彼此之間還算得上年齡相若,知根知底。如果不幸落入王麻子、杜疤瘌這些把女人不當人看的老色鬼之手,那可就要受盡凌辱,生不如死了。


  「九寨主這麼早就忙著接管寨中大事了么?」


  「你別摻和,反正有鵑子在,任何漂亮女人你都撈不到手!」


  回答的話依舊是一通歪理邪說,中間夾雜著某種對新人迅速上位的不滿。最過分的是杜疤瘌,看到女婿吃癟,竟然不向先前那樣仗義幫忙。反而呲起滿口的大黃牙,笑著祈求道:「我說小九子啊!你就省省勁兒吧。要幫也應該幫你岳父我,而不是便宜外人。我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你,今後就剩下一個孤老頭子。你說你該不該不幫我找個暖被窩的?」 「大當家在進攻館陶之前,曾經親口答應過王堂主,城裡的女人盡他挑!」儘管知道這話說出后可能令張金稱有些下不來台,但情急之下,程名振還是不得不舊事重提。


  說著話,他將目光看向張金稱,期望對方能主動站起來,勸說幾個老不羞稍作收斂。張金稱顯然也沒想到本來自認為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了的事情居然引發出一場爭執。非常歉意地沖著程名振笑了笑,皺著眉頭說道:「你別見怪。他們就這德行!讓他們先爭,等一會兒他們爭累了,咱倆再慢慢跟他們商量!」


  「這事兒沒的商量!」王麻子抬起頭,沖著程名振吹鬍子瞪眼。「如果你九當家要把姓周的女人一併收了,就沖你給寨子里立下的功勞,四叔我也會讓你。可他一個堂主,卻要騎在我們幾個寨主的頭上,這算個什麼道理?!」


  「城破那天,王堂主又不是沒碰任何女人?大當家已經兌現了承諾,他不能賴起來沒完!」就連孫駝子也不肯讓步,揪住館陶縣城破當夜王二毛曾經帶頭燒殺淫掠的事實不放。


  在程名振的記憶中,孫六當家為人比王麻子和杜疤瘌兩個正直得多。如此不合常理的反應,實在有些出人預料。還沒等他琢磨過來孫駝子為什麼要淌這份渾水,三位老寨主又為女人的最終歸屬問題繼續開戰,你一言,我一語,激烈程度不亞於兩軍交鋒。翻翻滾滾爭了幾十個回合,花樣盡出,一時間卻分不出高低勝負。


  張金稱這個大當家做得實在是失敗,只能抱著茶盞,無可奈何地苦笑。在探討程名振的婚事之前,他已經宣布過接下來談的不算公事,因此心裡再懊惱,也不能藉助山規捍衛自己的大當家權威。此外,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已經隱隱上升到了巨鹿澤中新老兩大勢力的平衡方面。作為大當家,儘管私底下曾經對柳兒有過承諾,關鍵時刻,張金稱卻本能的認為自己需要重新考慮一下前天晚上倉促做出的決定。他不鼓勵老人倚老賣老,但也不願意過分偏袒新秀,以免過分鼓勵了新勢力的風頭,讓追隨自己多年的老搭檔們心寒。


  就在這一遲疑的功夫,王麻子、杜疤瘌和孫駝子三人之間的爭執愈演愈烈。其他幾個寨主則各懷肚腸,笑著在旁邊看熱鬧。偶爾開口插幾句話,也是九分在火上澆油,只有一分本著息事寧人的心態。


  「王堂主對周寧仰慕以久。在城破之前,他們兩個就認識!」見幾個寨主絲毫不肯給自己顏面,程名振只好軟語相求。「君子成人之美。況且天下女人多的是,又不止周寧一個?幾位前輩再讓我一回。等下次出澤,我給大夥每人搶三個知書達理的美女回來便是!」


  「什麼時候出澤還不一定呢?」


  「你以為縣城那麼好破啊,你想打就能打下來一個?」


  「九當家說得有理,天下女人有的是,王堂主何必非跟我們幾個老傢伙爭呢?」


  論起嘴上功夫,眾寨主們誰都不比程名振差。不用思考,張嘴就是一連串幾乎無法反駁的「道理」。特別是杜疤瘌,幾乎是為老不尊,拍打著程名振的肩膀,笑呵呵地道:「下回是下回。小九,你下次一定多搶幾個女人回來,饞死這些老沒臉皮。但這次,你就別跟著摻和了。我這不是不給你面子,我得跟王老四爭這口氣!」


  話說完后,他還不忘了向准女婿眨巴眨巴眼睛。意思是咱們爺兒兩個是一家人,你胳膊肘子千萬別往外邊拐。


  「可是……」對方再為老不尊,也是杜鵑的父親。程名振急不得,惱不得,直憋得額頭汗珠滾滾。


  正束手無策的時候,帳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七當家杜鵑板著臉,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將手中橫刀向地面上一插,厲聲喝道:「都別爭了,我一會兒就將那個女人剁碎了喂狗。省得你們一個個沒完沒了!不就是個馬夫的孫女么,又不是什麼皇上的千金!」


  「我說大侄女,這……」王麻子正跟杜疤瘌等人鬧得高興,卻被杜鵑攪了局。立刻將臉拉下來,拖著長聲說道。


  「周家的莊子是我攻破的,女人是我搶回來的!四叔,您還有什麼話說!」杜鵑將眉頭一豎,將王麻子後半句不滿的話直接憋回肚子里。


  按山寨的規矩,先破城者的確有挑選戰利品之特權。王麻子被憋得臉紅脖子粗,連喘了幾大口氣,才悻悻回應道:「你們,你們父女夫妻有種,我孬,我認慫還不行么?」


  「我們父女翁婿怎麼了?哪點做得對不起寨子?」杜疤瘌佔據了上風,心滿意足。咧著嘴先沖王麻子回敬了幾句,然後轉過臉,訕訕地沖女兒求肯道:「鵑子,那馬夫的孫女……」


  剛才杜鵑跟王二毛兩個一道在帳外偷聽,開始本來以為王麻子等人也就是笑鬧幾句,不會當真為了一個女人爭執不休。後來聽到大夥越說越不在行,非但三番五次落了程名振的面子,並且把王二毛也說得甚為不堪。實在覺得這樣太委屈二毛了,才怒氣沖沖跑進來,強行替丈夫的朋友出頭。


  此刻見父親還糾纏個沒完,她臉上實在掛不住,將眼睛一瞪,低聲反問,「那女人比我還小,你把她收了,我叫她什麼?」


  「我,我又沒說娶她為妻!」杜疤瘌被瞪得心裡發虛,喃喃回應。


  「還有哪個想女人想瘋了,別顧及面子,直接跟侄女我說,我明天就出澤給你們搶去。」一句話噎回去了老父,杜鵑扭頭四顧,目光如刀子般凜冽。這些都是她的娘家人,卻在未婚夫婿面前,一再顯露出貪婪、好色的本質。此刻未婚夫婿臉上雖然勉強還帶著笑,內心深處一定又對巨鹿澤群雄失望透頂。


  不但程名振會失望,即便是杜鵑自己,也極其瞧不起這些上不了檯面的行為。偏偏幾個為老不尊的傢伙還以此為榮,一個個像蒼蠅見到了爛魚般,唯恐落在了別人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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