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

  第422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

  「聽口音你是臨清人,你就不怕牽連老婆孩子?!」魏德深將刀刃向下壓了壓,大聲威脅,「說,王賊去了哪?否則,死的肯定不止你一個!」


  「老婆孩子?」俘虜看傻瓜一樣看了魏德深一眼,咧嘴而笑。「大人,她們早就承您的情,被活活給餓死了。你想抓,跟著我來好了!」


  說罷,將脖子狠狠一轉,只聽「噗!」地一聲,魏德深來不及回撤的刀刃深深地割了進去,飛濺而起的血光噴了他一身,同時將魏德深的手染得通紅。


  染血的手掌,在火把的照耀下是那樣的扎眼。


  劫營劫了一個空,唯一的俘虜又自殺了。這下,武陽郡的眾官吏們個個都傻了眼。


  他們擔心的不止是一座黎陽倉,而是整路右武侯大軍的糧草供應。滏陽附近各地遭受匪患威脅多年,民間疲敝不堪,根本不可能為大軍提供糧草。而一旦儲備著糧草的黎陽倉被王二毛拿下,任孫吳復生,也避免不了右武侯大軍糧盡而潰的結局。


  一片混亂當中,只有魏德深勉強還沉得住氣。伸手扯了扯呆立於俘虜屍體旁的魏徵,低聲問道,「玄成老弟,如今之計,你看我等該如何打算?」


  魏徵正為俘虜臨終前的那幾句話而心神不寧。聽同僚發問,只得強行壓下心頭的慌亂,低聲跟大夥商量道,「張文琪麾下沒幾個人,黎陽倉怕是不保了。於今之計,咱們只能想辦法力保右武侯能全身而退。只要馮老將軍能活著撤下來,便可能收拾殘局,今後再找張賊算賬。如果馮老將軍接到黎陽失守的消息而方寸大亂……」


  「那咱們可倒了血霉了!」儲萬鈞急得鼻斜眼歪。他的想法與魏徵的謀划稍微有些差異。從管轄區域上劃分,黎陽城屬於馮孝慈和張文琪二人的責任範圍。所以只要馮孝慈活著,朝廷就不能隨便拿他人頂缸。可萬一馮孝慈聽聞黎陽受到攻擊的消息后沉不住氣,不小心被賊人給砍了。出面頂罪的就得換成其他人。屆時武陽郡守元寶藏難逃坐視不救之罪,武陽郡的這些文武幕僚恐怕也要跟著吃官司。


  作為武將,魏德深遠比儲萬鈞等文官冷靜,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句句都令人如墜冰窟,「這事恐怕瞞不住馮老將軍。我若是張金稱,無論打下打不下黎陽,都會將消息散布出去,以亂右武侯的軍心。並且,黎陽一旦失守,右武侯的糧草供應必然中斷。屆時不用任何人告知,馮孝慈也能推算出他的後路被人切了!」


  「你,……」儲萬鈞瞪著魏德深,怒火萬丈。如不是忌諱著對方比自己武藝高明太多,簡直恨不得立刻將魏某人推進火堆中燒死。魏德深本來就跟他不睦,冷冷回敬了一記白眼,低聲數落,「卑職又哪裡得罪儲主簿了?記得五日之前,卑職便曾經打算帶兵過河一探,是哪個死把著印信不肯撥給卑職糧草器械,才導致今日之失?」


  「姓魏的,你不要逼人太甚!」儲萬鈞徹底失去了理智,張牙舞爪便向前沖。眾同僚怕他吃虧,趕緊將其死死抱住,「儲主簿,儲主簿息怒。魏大人只是隨便說說,大夥都是同僚,一損俱損,他怎可能將罪責全推給你一個人?!」


  「那可未必。魏某人是個武夫,就喜歡實話實說!」魏德深絲毫不領情,撇著嘴冷笑。


  儲萬鈞暴跳如雷,指著魏德深的鼻子,污言穢語滔滔不絕。如果魏德深堅持舉報的話,他儲某人將成為頂缸的首選。身邊這些同僚甭看現在說什麼一損俱損,屆時肯定背後里人人踩上幾腳,以求將自身洗得乾淨。


  眾郡兵們不知道幾位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爭執,聽到罵聲,一個個詫異地凝神張望。實在沒面目跟著儲主簿一道丟人,行軍長史魏徵趕緊走到他的面前,笑著開解道,「儲主簿稍安務躁,魏縣丞也少說兩句。口出惡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今之計,我等只能死馬當做活馬來醫……」


  「怎麼醫?」儲萬鈞從魏徵的話里聽出了幾分希望,停止唾罵,喘著粗氣問道。


  從本質上,他不是一個惡人。只是目光短淺了些,又與魏德深這等武夫合不來而已。作為同僚,魏徵也真不忍心看著大夥將儲萬鈞當做祭品送上供桌,設身處地的替對方想了想,低聲補充,「大夥無論怎麼推卸,責任恐怕都推不掉。只是誰承擔得多,誰承擔得少而已。與其在這裡互相指責,不如趁著消息未明之時,想辦法亡羊補牢!」


  「你倒是說啊,到底怎麼補?」眾同僚等得不耐煩,七嘴八舌地追問。


  「這事得好好核計、核計,不能隨意而為!」魏徵掃了眾人一眼,將聲音提高了幾分強調,「大夥必須齊心協力才能做好此事,並且,恐怕要付出點兒代價來!」


  「玄成若有良策,儘管直言。該魏某做的,魏某決不含糊!」魏德深上前半步,主動表態。「先前的幾句話,都是氣頭上的胡言亂語。儲主簿不必多慮,魏某豈是那落井下石之徒?」


  看到魏德深主動退讓,本來就不佔理的儲萬鈞也趕緊順坡下驢,「魏縣丞高義,儲某銘刻五內!萬一朝廷鐵定了要追究,諸位儘管放心,該儲某背的責任,儲某決不推諉。反正大不了一死而已,以儲某一死,換大夥平安。儲某死得也值!」


  這話聽起來已經像是臨終遺言,聞者無不心中戚戚。有平素跟儲萬鈞關係厚者,已經落下淚來,凄然回應道,「我等一心保全地方,不料到頭來反而成了罪人。這大隋朝的俸祿,不吃也罷!」


  「對,不吃也罷。大夥共同進退,定能保得儲主簿安全!」其他幕僚聽得悲從心起,七嘴八舌地嚷嚷。


  看到大夥尋死覓活的模樣,魏徵氣得啞然失笑。「呵呵,沒那麼嚴重吧。朝廷即便得到消息,那也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弟兄們都在看著呢,我等千萬別自亂軍心!」


  武陽郡眾官吏這才想起周圍的弟兄來,四下看了看,面紅過耳。魏德深不想大夥繼續於眾目睽睽之下丟人現眼,接過魏徵的話頭,低聲提議,「咱們先把弟兄們帶回營中安頓好,有事到中軍帳里商議。弟兄們休息好了,才能替咱們拚命!」


  「此言有理!」儲萬鈞難得跟魏德深意見一致了回,點點頭,低聲附和。說罷,他勉強打起精神,與魏徵、魏德深三個分頭整頓士卒,奏響凱歌,緩緩退回了漳水東岸。待麾下弟兄們都回營休息了,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入中軍,和同僚們商議下一步的對策。


  有了近一個時辰的功夫做緩衝,魏徵的思路也慢慢清晰起來。見同僚們都到齊了,清清嗓子,率先開口。「目前的情況是,我等只知道王二毛可能去了黎陽。不清楚黎陽是否被其攻破。所以不能胡亂猜測,更不能瞎傳消息亂了自家的軍心。」


  眾官吏點頭稱是。從驟然打擊下緩過神來,他們都知道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很是尷尬。如果王賊根本沒去攻打黎陽,把未經證實的消息傳給馮孝慈,就可能受到故意擾亂軍心的指責。如果王二毛已經攻下了黎陽,消息傳不傳給馮孝慈都一樣。老將軍那邊自有對策,不缺武陽郡這一根手指頭。


  見大夥都無異議,魏徵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黎陽與滏山相距甚遠,王賊即便得手,消息也沒那麼快傳給張金稱。張金稱想要得到黎陽倉的存糧,首先還得過馮孝慈那一關。什麼時候賊人把右武侯完全擊敗了,什麼時候才能動身南下。這期間,恐怕至少有五到七天!」 「有可能王賊偷襲黎陽,目的只是為了禍害馮孝慈。」魏德深點點頭,低聲在一旁補充,「黎陽有失,右武侯軍心必亂,王賊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如果右武侯倉促回撲,肯定會被張賊尾隨追殺。如果右武侯死戰不退,到頭來也難逃糧盡而沒的危險。即便他們能在滏陽周圍徵集到足夠的軍糧,甚至僥倖擊敗張金稱。過後朝廷追究下來,馮老將軍的仕途恐怕也就此到了頭!」


  「這招一出,馮老將軍怎麼算都是輸!」儲萬鈞不甘落於魏德深之後,跟著補充了一句。「咱們能做的,也就是儘力減小損失,無論是為了朝廷,還是咱們自己!」


  這話還用你說?眾同僚齊齊側目,對儲萬鈞的啰嗦頗為不滿。大夥都急得快腦門冒煙了,此人還在以說廢話為樂。也不是誰,剛才尋死覓活來著。


  猜到眾人在想什麼,儲萬鈞訕訕笑了笑,將頭轉向魏徵,「我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給玄成老弟了。大夥要是跟我一個想法,就表個態。要人出人,要錢出錢,一切全憑玄成老弟調度!」


  原來是這麼個意思。眾人恍然大悟,齊齊開口,「玄成儘管吩咐,我等只要能做到的,決不推辭!」


  在一堆期盼的目光中,魏徵站起身,四下拱手,「魏某考慮再三,準備死馬權當做活馬來醫!馮老將軍那邊,我們只能通知他劫營失敗,王賊不知去向。至於王賊去了哪裡,必須由老將軍自己推算!這並非推卸責任,而是將我等的猜測結果知會不知會老將軍,都已經於事無補!」


  官吏紛紛點頭贊同。心中都道魏徵這招心照不宣的棋子落得妙。接下來,眾人又聽見魏徵說道,「不通知馮老將軍黎陽倉岌岌可危的消息,並不等於我等坐視不理。與公,我等不能任賊在我大隋疆土內肆意馳騁,殘害百姓。於私,我等即便沒猜到王賊的去向,也可能被朝廷拋出來頂罪。還不如放手一搏,以圖個無愧於心!」


  已經沒了退路,武陽郡的眾官吏只能團結起來以求自保。接過魏徵的話頭,七嘴八舌地響應,「快說罷,我等聽你的吩咐!」


  「怎麼搏,玄成儘管明言!」


  再度四下拱手,魏徵繼續說道:「魏某能想到的辦法有三個。第一,武賁郎將王辯如今駐紮就在靈昌防範瓦崗眾。那裡距離黎陽不過一河之隔,如果咱們能湊一筆禮物送到靈昌犒師。並且說明王賊二毛的實力。武賁郎將大人必然要為朝廷出力討賊。眼下黃河也已經結冰,官軍全力前進,頂多三天,就能殺到黎陽城下!」


  請官軍剿匪,還得地方上出錢「犒師」,這種怪事也就在大隋能發生。可花點兒錢將黎陽搶回來,總比那裡變成一個匪巢強!並且日後朝廷追究,武陽郡眾官吏也有言辭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是用目光匆匆碰了碰,大夥就明白了孰輕孰重。笑著點頭,一致接納了魏徵的提議。


  「勞軍的財帛,儲主簿先從武陽郡官庫裡邊調。我會寫信給郡守大人說明情況,諸位都做個見證。今天調用了多少,大夥日後出錢補多少。每個人均攤一份,官職高的多出,官職低的少出!」


  對於魏徵的這條補充提議,眾人也沒不同意見。破費點兒錢財,總比丟官罷職強。只要留著這身官服在,早晚還能從民間把損失刮回來。


  「第二,咱們不能光依靠官軍。咱們明天一早立刻起兵南下,無論王賊是否去攻黎陽,咱們都趕過去。」頓了頓,魏徵繼續提議,「如果前番推測失誤,咱們幫張文琪守城,就不能算消極避戰。如果王賊已經攻下黎陽,倉促之間,他一樣布置不好防禦。咱們麾下弟兄是他的好幾倍,數個打一個,足夠他應付一陣子的!」


  眾官吏沒想到魏徵的膽子居然如此之大,一個個目瞪口呆,半響之後,才亂紛紛地回應,「那武陽郡怎麼辦?」


  「一旦王賊趁虛殺到武陽郡內呢?」


  「通知各地,嚴加防範!」魏徵把手一揮,很乾脆地回應。「只要有所準備,王賊便很難得手。況且只要黎陽倉不失,大夥便有機會翻本。如是黎陽倉失掉了,咱們今後恐怕有心殺賊,也沒那個機會了!」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除了「死馬當做活馬醫」之外,官吏們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當下,儲萬鈞連夜帶了兩名精於計算的幕僚趕往最近的縣城去籌集「犒師」用的財帛,其餘文武官員則由魏徵和魏德深二人率領,抓緊時間準備大軍出發所需的一切物資。


  第二日是個極度糟糕的天氣,蕎麥皮大小的雪片紛紛揚揚,不停地從彤雲中往下掉。武陽郡眾官吏自救心切,不顧天氣寒冷,帶領著郡兵草草開拔。一上午連滾帶爬行了二十餘里,個個都疲憊不堪。到了正午時分,雪勢卻愈發大了起來。呼嘯的北風吹著雪粒,打在已經結冰的鎧甲上,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官員們將頭縮進裘皮大衣里,跌跌撞撞勉強還能繼續趕路,士卒卻凍得連兵器都握不住,哭爹喊娘,哀聲一片。


  如此士氣,即便能趕到黎陽城下,也沒力氣跟流賊搏命。官員們兩個被逼無奈,只好尋了個避風之所,將隊伍暫時停下來休整。不敢再奢求能及時趕到黎陽,挽狂瀾於即倒,只求著老天能公平一些,也讓土匪流寇們嘗嘗這「白毛風」的滋味。最好連人帶馬都凍死在半路上,也算老天爺終於開了一回眼,為百姓除了一群禍害。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許是聽見了武陽郡官吏的祈禱,也許是在老天爺眼裡,無論貧賤富貴,無論是官還是賊,都是一樣輕賤,一樣微不足道。這場大雪還真是從黃河一直下到了燕山,把整個河北大地都銀裝素裹。


  連綿白雪一直下了兩天兩夜,到了第三天早晨雲層后才勉強出現了微弱的陽光。富貴人家房頂上青煙裊繞,屋子裡邊熱浪蒸騰。尋常百姓家中卻既無取暖的乾柴也無果腹的餘糧,眼睜睜地就要凍餓而死了。


  雪勢一停,黎陽郡守立刻命人從倉庫中取出存糧,在城內開設粥棚賑災。這下,坐以待斃的百姓們終於有了盼頭,端著大碗小碗蜂擁而至,在粥棚前排起了一條長龍。堪堪到了正午,不但城裡的流民、乞丐都得到了消息,連居住在城周鄉村的窮人們也拖家帶口地趕來了,跪在城門口請求郡守大人給一條活路。


  「爾等所居之地,自有良善鄉紳負責賑濟。都跑到城裡來做什麼?」沒有汲郡太守張文琪的命令,守門的差役不敢開門,站在牆上大聲斥責。


  「都回去,回家去等著!賑濟糧食下午就能送到里正手上!」臨時被官府雇傭來的民壯也被城外黑壓壓的人頭嚇了一跳,伸著脖子向下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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