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14)
第433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14)
滏陽城起火了,守軍窩裡反了!城門大開,到處都有人在逃難!消息一傳回張家軍大帳,立刻激起了一片歡呼。老天爺都把肉烤熟了給大夥送到嘴邊上了,大夥豈有不吃的道理?剛才所有爭論,所有決議立刻被宣布無效。「這些天你太累了,我來收拾殘局!」孫臏找了個理由,張金稱從程名振手中重新接過指揮權,親自點齊大軍,泰山壓頂般向滏陽城南門砸將過去!
所有經過程名振訓練的銳士被集結在一起,組成中軍。杜疤瘌帶領一萬多衣衫襤褸的老嘍啰充當左翼。郝老刀統率另外一萬多人馬組成了隊伍的右翼。孫駝子、盧方元二人各領本部兵馬,還有其他雜七雜八上不得檯面的嘍啰,亂鬨哄地跟在隊伍的後方,搖旗吶喊,以壯聲威。
五百多名重裝甲士簇擁著張金稱走在隊伍前方的正中央。他們的裝備全是從最近幾次大勝后的繳獲中精挑細選的,遠遠超過了一般同僚,甚至比起最精銳的府兵也毫不遜色。為了避免程名振由於過於傷心而失去自制力,張金稱命令少年人跟在了中軍稍後的位置,主要負責保護張家軍的戰旗。敵軍滿打滿算也超不過三千,衝到張字大旗下的概率微乎其微。
滿打滿算的三千殘兵,也不可能堂堂正正地跟巨鹿澤群雄列陣而戰。張金稱的初步打算是這樣的,他要先把所有弟兄開到滏陽城外,從氣勢上壓垮敵人。然後親自帶領銳士衝擊南門,令馮孝慈無暇他顧。這個時候,左右兩翼弟兄就可以在郝老刀和杜疤瘌二人的帶領下,繞到東西城門發起攻擊。只要三路大軍之中任何一路進了城,馮孝慈就非跟巨鹿群雄決戰不可。屆時所有銳士再大舉壓上,徹底將馮孝慈和他麾下的殘兵敗將碾成齏粉。
「到了這種時候,馮孝慈恐怕不會繼續死守。他只要趁亂逃走,黑燈瞎火的,咱們很難抓得到他!」身為銳士營主要將領之一,周禮虎認為自己有責任於程名振狀態低迷時對主帥做出提醒,湊近張金稱耳邊,低聲說道。
「逃?」張錦程回頭看了他一眼,鼻孔中發出冷笑。「冰天雪地的,他能逃到哪去?況且咱們要的也不是他的腦袋,而是滏陽城中的輜重。姓馮的跑掉更好,反正他早晚也是個死,省得老子再浪費體力!」
「主公說得極是,姓馮的回去也是被砍的腦袋,咱們犯不著跟他死磕!」周禮虎嘿嘿笑著,滿臉茅塞頓開。
「你說什麼?」張金稱的臉色卻突然變冷,皺著眉頭追問。
「末將說的是,姓馮的仗打得忒爛,早晚得被狗皇帝給砍了!」周禮虎以為是周圍的環境太嘈雜,影響了張金稱的聽力,將聲音提高了幾分,直著脖子喊道。
「前邊那半句?」張金稱輕輕帶了帶坐騎,眉頭緊鎖。
「末將,末將……」周禮虎嚇了一哆嗦,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回應道,「主公,末將說主公,主公判斷準確,料事,料事那個,那個如神……」
張金稱的前進速度一變慢,整支大軍的移動速度都不得不跟著慢了下來。訓練有素的銳士營還好,在低級將領的控制下很快穩住了隊形。走在陣后的雜兵們卻亂了套,你撞我,我擠你,撞了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張金稱沒工夫理睬隊伍后的秩序,一咧嘴,露出滿口的大黃牙。「主公,這個詞不錯,誰教你的?」
周禮虎立刻有了精神,將胸脯一挺,大聲回應:「報告主公,您既為河北之主,當然就是我等的主公。這不用教,根本就是順理成章!」
「嗯!」張金稱又看了一眼周禮虎,心裡邊比大夏天喝涼水還舒坦。「跟上,本大王今天弔民伐罪。待會兒交戰,你來打頭陣!讓馮孝慈老兒看看我巨鹿澤好漢的厲害!」
「末,末將定然不辱使命!」周禮虎激動得渾身發燙,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到滏陽城頭去。可惜沒等他長出翅膀來,夜幕深處突然響起了一陣劇烈的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穩住隊形,結陣!」張金稱的目光先前一直被城內的火光吸引,根本沒留意到城牆根兒底下。正所謂燈下最黑,當他意識到敵軍可能藏在城牆外后,再做調整已經來不及。馮孝慈帶領著滏陽城內最後的力量迎頭沖了過來,就像一支離弦的長箭。
「保護大當家,保護大當家!」周禮虎拔出腰間橫刀,聲嘶力竭。好不容易有機會表現,他卻發覺自己霉運當頭。馮孝慈老瘋子幾乎是正對著自己撞了過來,而自己只要後退半步,就把張金稱本人直接暴露在了右武侯這幫瘋子面前。
銳士營平素與敵軍交戰,都是聽從中軍傳出來的命令。白天用旗幟、金鼓和號角,夜間用燈籠、金鼓和號角。猛然遇到敵軍攻擊,身為主帥的張金稱那邊卻沒給任何信號,一時間居然無法做出正確反應,只能在原地互相張望。
「救大當家,救大當家!」周禮虎又急又怕,甚至懷疑臨近的弟兄們是在故意看自己的笑話。他沒有取程名振而代之的念頭,只是王二毛戰死了,程名振身邊必然要空出一個位置來。無論憑能力還是憑資歷,他覺得自己都是一個不二人選。但這下可好了,拍張金稱馬屁卻把自己命搭上了。那馮孝慈就是想臨死拚命,想拉幾個墊背的。而自己如果讓張金稱受到半點傷害,巨鹿澤老少爺們回頭非把自己點了天燈不可。
發現對手表現與前一段時間大相徑庭,馮孝慈頓時喜出望外。他用左手盾牌推翻一名巨鹿澤銳士,右手鐵槊橫掃,瞬間刺穿一名校尉身體。然後將校尉的身體當做大鎚掄起來,直接砸向附近幾名嘍啰。嘍啰兵們不想傷害自家弟兄遺體,只能後退避讓。馮孝慈大笑著向前,一步,再一步,將長槊上的累贅甩開,迅速刺翻另外一名躲閃不及的綠林豪傑。
右武侯殘兵與老將軍共同進退,兇狠得如同一群被逼上懸崖的野狼。他們咆哮著露出牙齒,撕碎擋路的張家軍士卒,他們砍死驚慌失措的敵手,砍翻一面面戰旗。從地上撿起嘍啰兵們丟下的火把,將戰旗和屍體一道當做劈柴點燃,發出滾滾濃煙。 「頂住,頂住,救大當家,救大當家啊!」慌亂中,周禮虎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敵軍已經近在咫尺了,袍澤的血珠已經濺到了他的臉上。而武藝最好的程名振和郝老刀卻還沒有靠近,靠近的人也亂鬨哄的,打起來毫無章法。
郝老刀和杜疤瘌兩個唯恐張金稱有失,在發現敵軍的第一瞬間便向戰陣中央擠。但是,黑燈瞎火間他們很難看清楚敵軍到底在做什麼,中軍的銳士營也很難做出有效配合,讓出足夠的縫隙給兩翼弟兄。結果郝老刀和杜疤瘌兩個不但沒能如願接觸上敵軍,反而沖亂了自家陣腳。霎那間,數以萬計的綠林豪傑如同撒了羊,東涌一股,西涌一撮,就是涌不到正地方。
「整隊,整隊,原地站穩。別亂,一起殺死距離你最近的敵人!」終於,有命令在亂軍之中響了起來,雖然只是幾百人扯著嗓子在喊,卻也讓大夥找到了主心骨兒。那是程名振想出來的應急措施,戰鬥一開始,他就已經想到了這個辦法。但令旗和號角都集中在張金稱之手,他的聲音被周圍的喊叫聲輕而易舉地吞沒。
「穩住,穩住,銳士營,向我靠攏。」眼前局勢轉穩,張金稱也終於恢復了神智,將自己的命令化作角聲傳了出去。火光下,他的兩隻眼珠子和一張老臉都已經變成了紫紅色。本以為這回能露一次臉,讓弟兄們知道知道他們的大當家雄風猶在,卻沒想到馮孝慈在關鍵時刻來了個回馬槍。如果被老賊從自己面前衝過去,破陣而走,今天這臉可就丟大發了。非但會被程名振瞧不起,很多老弟兄也會覺得自己太無能。
畢竟人多勢眾,只要自己不亂,累也能把敵人累死。張金稱附近的陣型一穩定,整個戰場形勢立轉。馮孝慈老謀深算,發覺情況起了變化,立刻改變攻擊方向。讓開抵抗最激烈的張家軍親兵,轉頭朝著中軍和左翼結合處衝去。
缺乏統一調度的銳士們來不及反應,轉眼間便被硬生生撕開了一條血口子。他們這層貌似堅硬的外殼一被沖開,立刻將巨鹿澤群雄脆弱的一面暴露了出來。馮孝慈一手持盾,一手持槊,吶喊衝殺,眼前沒有一合之將。右武侯殘兵如果瘋子一般護住老傢伙的後背與側翼,人擋殺人,鬼擋殺鬼。遇上武器和訓練度都屬於三流水準的普通嘍啰,更是抬手就砍,乾淨利落。很快便衝到了杜疤瘌的坐騎前,一個衝鋒將親兵們砍了個人仰馬翻。
「頂住!一步不退!大當家看著咱們呢!」冷不定身邊衝出來一夥凶神惡煞,杜疤瘌嚇得魂飛天外。嘴上說得好聽,胳膊與大腿卻都不聽自己使喚,把馬頭一撥,撿著人最稀落的位置逃去。
「別戀戰,跟緊了他!」馮孝慈將長槊向杜疤瘌的馬屁股一指,大聲命令。黑暗中,他也看不清楚杜疤瘌到底是什麼級別的人物,只是憑著多年的經驗做出決定。左右袍澤的答應一聲,立刻將命令不斷重複了下去,「追,追,別跑了張金稱,別跑了張金稱!」
「老子在這兒呢,老子沒跑!」隱隱地聽到了追殺聲,張金稱的鼻子都給氣歪了。自己跑什麼了,自己除了最初受到逆襲時表現得慌亂了些,幾曾膽怯過。這下可好了,渾身是嘴都沒法說清楚了。該死的馮老賊,你好死不死,造什麼謠啊!
可這種時候,越委屈越沒地方說理去。明知道麾下弟兄可能追錯了人,馮孝慈為了鼓舞士氣,偏偏不做矯正。那些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右武侯士卒聽說能拉上張金稱本人墊背,衝殺起來愈發精神抖擻。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嘍啰誤信謠言,明明自己一方人數是敵軍的數十倍,卻再提不起戰意,見到有人流向自己衝來,轉身便走。
「追,追張金稱!」意外的驚喜令馮孝慈的白鬍子都高興紅了,盯住杜疤瘌的馬屁股緊追不捨。杜疤瘌和他的親衛一敗再敗,根本穩不住陣腳。越退越沒方向,越退越亂。不知不覺間,居然在本陣中兜了半個圈子,一頭扎向了還在原地發暈的銳士營。
「殺,殺張金稱!」馮孝慈迅速發覺前方的阻力變大,揮舞著鐵槊呼喝。「殺,殺張金稱!別讓他跑了!」輔國將軍吳文忠帶頭響應。千餘右武侯死士扯開嗓子加入進來,宛如勝利就在眼前。他們順著被杜疤瘌自己衝出的縫隙殺入,像水銀滲入傷口般,將裂縫越撕越大。他們追上杜疤瘌的親衛,從背後砍翻他們。然後踩著死者的身體沖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巨鹿澤豪傑,趁著對方目瞪口呆之際將其砍倒,撞翻。然後繼續追著被嚇破膽子者,推著節節抵抗者,裹著稀里糊塗者,向前,向前,繼續向前。勢如洪流,勢如破竹,當者無不披靡。
銳士營眾豪傑的裝備和訓練程度都遠遠高於杜疤瘌麾下的那些用來充數的嘍啰兵,但此刻他們卻只能各自為戰。像沒頭蒼蠅般衝過來的袍澤很快就沖亂了他們的陣腳,而沒等他們將隊形整理起來,馮孝慈帶著右武侯殘兵已經撲到了眼前。
那些在前幾天明明已經被打殘了的隋軍將士突然像換了一批人般,捨生忘死,銳不可擋。面對數十倍於幾的綠林豪傑,他們的臉上沒有半點懼色。好像除了與自己正面相撞的傢伙外,其餘站在外圍的綠林好漢們都是土偶木梗一般。而大部分綠林豪傑在此刻也的確成了土偶木梗,即便有勇氣上前幫忙,他們也發現自己無法靠近戰場的核心。他們被自己人推搡著,徒勞地簇擁著,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袍澤在不遠處倒下,眼睜睜地看著鮮血和碎肉飛濺到自己的臉上,無處閃避,無力阻止。
「殺,他奶奶的,別愣著,給我一起衝上去,給我殺啊!」張金稱氣得暴跳如雷,發出的命令愈發混亂。他知道自己這邊人多,螞蟻多了可以咬死大象。但他卻無法相信那麼多弟兄,為什麼就擋不住千把隋軍。按照常理,大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馮孝慈老賊活活給淹死,可眼下的事實是,馮孝慈老賊非但沒被唾沫淹死,反而在長矛和鐵槊組成的叢林中遊刃有餘。
「這不公平!」他仰頭沖著黑沉沉的夜空大喊。是啊,老天爺太不公平,為什麼輪到他露臉時,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為什麼同樣一支隊伍,前幾日可以將右武侯打得潰不成軍,換到今天卻被人家逼得節節後退?
如果老天爺有嘴可以說話,估計他會覺得自己非常冤枉。任何人站在雲端俯視,都有可以清晰地看出來,大部分倒下的綠林豪傑是被他們自己人推倒的,而不是死於右武侯之手。右武侯的人數雖然少,但敢跟他們正面接戰的綠林豪傑更少。大部分喪命的綠林豪傑都先被杜疤瘌麾下的潰兵撞得暈暈乎乎,然後被幾名涌過來的右武侯士卒聯手攻擊,稀里糊塗,死不瞑目。
倒卷珠簾!衝殺中的馮孝慈迅速向自己的副將,輔國將軍吳文忠看了一眼。從對方眼睛里,他看到了同樣的狂喜。敵軍已經出現了崩潰的跡象,再這樣繼續下去,他們完全有可能挽狂瀾於既倒。
撿著疲弱膽小的嘍啰兵追殺,讓他們在頭前替自己開道,右武侯在其後緊追不捨。驅趕敗兵衝擊他們自家軍陣,將軍陣中的意志不堅定者變成新的敗軍,趁著混亂殺死那些頑抗者。如此下去,戰場形勢會越來對右武侯越有利。敗軍會把沮喪和絕望像瘟疫一般傳給他們的袍澤,殘兵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越滾越大。到最後,那便是雪崩,即便神仙來了也難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