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8)

  第457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8)

  王二毛本來就想跟程名振介紹一下瓦崗軍的基本情況,免得好朋友日後跟這些人打交道時吃虧。聽見程名振追問,立刻收起笑容,鄭重解釋道:「實際上,今日的瓦崗軍和原來的瓦崗軍有很大差別。在李密上山之前,瓦崗軍規模一直很小,但士卒訓練有素,和你的銳士營一樣,走的都是精兵路線。因為守著個運河,他們時常能截獲各地運往東都的糧食和財帛,所以規模雖然小,山上卻很富足,名氣也很大。朝廷那邊,一直將其視為心腹大患。而徐茂公、程知節等人又都有勇有謀,多次打敗前來進剿的官軍。因此河南各地的江湖同道提起瓦崗軍來,亦是非常敬服!」


  這和程名振對瓦崗軍的印象差不多。他不清楚的是李密上山之後的變化。按道理,以瓦崗軍的名氣和實力,完全不需要再弄個李密來做招牌。此人根本就是個禍害,跟誰害誰,招他上山絕對是引火燒身之舉。


  沒等他把心頭的疑問提出來,王二毛已經低聲做出了解釋,「徐茂公擅於用兵,但性子有些孤傲,不擅長也不喜歡曲意逢迎。瓦崗軍名頭大了,翟讓就想做些離奇之舉,可那些荒唐的命令沒傳下去之前,十有八九會被徐茂公勸阻掉。久而久之,翟大當家心裡也就不痛快了,總想著找個有本事有名望的人來制衡徐茂公一下。」


  「原來是這樣?我說李密怎麼會上了瓦崗山。」程名振搖頭苦笑,心中對徐茂公的遭遇好生同情。這就是替人做臂膀的必然下場吧?如果頂頭上司不具備足夠寬闊的心胸,臂膀再重要,關鍵時刻也不惜來個壯士斷腕。


  見程名振的笑容里透著幾分苦澀,王二毛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嘆息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那翟讓造反之前本是個獄卒,見識和氣度比咱張大當家略強一些,但也強不到哪裡去。他本想著扶一個沒有根基的李密起來,必然比徐茂公更好控制一些。誰料李密上山之後,立刻打著瓦崗山的名頭大撒英雄帖。短短几個月,便將三山五嶽的兵馬招攬了十幾萬來入伙。待眾人到了山上后,又不肯交給徐茂公整訓,而是以此為依仗,跟瓦崗山原班兵馬分庭抗禮。一來二去,索性連翟讓的帳也不買了!」


  「那徐茂公也能容得下他?」程名振眉頭一皺,大聲問道。受師傅段瞎子的影響,他對李密成見頗深。如果換了他自己在徐茂公的位置上,恐怕早把李密一刀剁了,怎肯留著此狼子野心的傢伙,看著他日日糟蹋自己辛辛苦苦創建的基業?

  「不容又能怎樣?」王二毛看了程名振一眼,老氣橫秋地反問。「有李密在頭前擋著,翟大當家反而不再將徐茂公視作眼中釘。如果驅逐了李密,大權獨攬的話。翟大當家還不把矛頭又沖向他么?屆時,要麼他殺了翟讓,背上殺主奪位的罵名。要麼他被翟讓殺了,屍骨無存。哪裡還有更好的選擇?」


  這際遇,恐怕比程名振在巨鹿澤還尷尬幾分!一時間,聽者和說話者都覺得凄涼起來,默然無語。獃獃地想了好一會兒心事,程名振才又恢復了幾分精神,喘了口壓抑的粗氣,苦笑著感慨:「我原來聽說瓦崗寨豪傑輩出,還以為是個可容身之所。如果不是礙著李密,說不定今晚就答應了房某人的邀請。誰料……,盛名之下,其實竟不堪如斯!」


  「一爐香而已!」王二毛苦笑著搖頭。


  「一爐香?」程名振茫然不解。他發現,一年不到的時間裡,好朋友王二毛身上變化極大。很多地方令他都感到十分陌生。但想想王二毛在一年多來經歷的那些事情,這些變化也就可以理解了。


  「就是看上去煙霧繚繞,熱氣騰騰。實際上遇上些風吹雨打,也就散了!」王二毛冷笑著,恨鐵不成鋼地解釋。


  「那你還賴在那裡不早些回來?」


  「瓦崗寨雖然是一爐香。但裡邊的很多人,卻都是響噹噹的英雄。只不過,他們沒跟對人!就是你說過的那句話,什麼來著,對,得其時,不得其主。」王二毛看了看程名振,若有所指。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程名振心裡好生迷惑。這是民間傳言中,諸葛亮被劉備三顧茅廬請出山時,隱士司馬徽對他的評價。但因為其文辭過於深奧,自己根本沒與王二毛解釋過。


  正驚疑間,又聽王二毛低聲說道:「在這亂世,要麼有本事自己干,要麼跟對了人。否則,找一個輔不起來的阿斗保著,早晚得把自己給累死。」


  這已經是非常明白地提醒好朋友不要跟張金稱一條道走到黑了,程名振心裡明白,嘴上卻顧左右而言他,「你說瓦崗寨藏龍卧虎,究竟是怎麼個藏龍卧虎法。那徐茂公又是什麼來頭?程知節、單雄信為人怎樣?怎麼個有勇有謀法?」


  「徐茂公是富商徐蓋之子,跟你一樣,打小就熟讀兵書。」王二毛想了想,笑著介紹。「他年青時曾經遊歷塞外,在一個部落里幫人練兵打仗,對騎兵戰術掌握頗深。論武藝么?可能比郝老刀還高些,畢竟是巨富人家的孩子,請得起好師父!」


  在這一點上,徐茂公就比程名振幸運了。程名振是幼年突遭橫禍,家道從小康轉瞬變為赤貧。所以基礎打得雖然牢靠,後續培養卻無法跟得上。而徐茂公的父親徐蓋至今還是大隋數得著的富商。真不知道家中出了這樣一個綠林豪傑兒子,徐蓋用什麼手段逃過官府追究的?

  無論如何,窮文富武,這句話總有幾分道理。自魏晉以來,十八般兵器中,威力以長槊居首。而一桿好的長槊,價值往往高達幾十貫到數百貫。沒有一定家底做後盾,甭說請名師指點了,就是置辦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沒大可能。


  所以江湖上有句傳言,三國名將關羽關雲長肯定是野路子出身。因為其成名兵器冷艷鋸乃是一把長柄大刀,不是世家子弟慣用的鐵槊。反而被民間視為殺豬漢子的張飛,家道必然非常殷實。因為其手中所謂的丈八蛇矛,其實就是一柄造型怪異些的長槊,只不過韌為波浪形,不像普通長槊那樣劍刃般筆直而已。


  「他用的是折枝槊!掌握得極其嫻熟,戰場之上,一般人根本無法近身。」彷彿猜到了程名振心裡正嘀咕什麼,王二毛笑了笑,給出了一個意料中的說明。「不過他也用不到自己上陣廝殺,程知節和單雄信兩個早把這些差事包攬了過去。那程知節在謀略方面比徐茂公不如,但武藝高出其遠甚。平素用的是一桿鐵脊槊,整個瓦崗山都找不到對手。至於單雄信,使得是一柄三股鎏金槊,也是個貨真價實的萬人敵!」


  折枝槊和鐵脊槊,都是馬槊的一個變種。前者比普通馬槊略長,需要掌控之人具備非常靈活的身手和快捷的反應速度。後者與普通馬槊的區別是槊刃寬大厚重,需要掌控之人擁有過人的膂力才能發揮出其威力。而第三種,則屬於槊與叉的混合體,使用起來威力巨大,但對使用者的體力和身手要求更高。如果掌握得不足夠嫻熟,戰場上反而容易被敵人用兵器掛住,成為自身的累贅。


  一邊在心裡想著幾種兵器的模樣,程名振一邊將瓦崗軍三員悍將與自己身邊熟悉的人相比較。比來比去,他不得不沮喪地承認,單純以武力而論,巨鹿澤群雄照著瓦崗群英差距甚遠。張金稱麾下,武藝最高的人就是郝老刀。而郝老刀是江湖鏢師出身,雙刀揮舞起來潑水不透,極其適合於江湖爭鋒。但兩軍陣前,對方帶著數十騎持槊衝來,郝老刀這邊首先在兵器長度上就要吃個大虧。至於程名振本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斤兩。仗著年輕體力好,反應迅捷,勉強能對付住郝老刀,換個真正武藝精熟的,恐怕幾個回合之內便要被打回原形。


  將來假若真的跟瓦崗軍起了衝突,洺州軍這邊恐怕只能靠戰陣配合彌補自身的不足了!雖然那也許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程名振阻止不了自己去想像。他畢竟還是個年青人,再穩重,也會有爭強好勝的心思。況且今天剛剛拒絕了房彥藻的拉攏,誰知道對方日後會不會因為懷恨在心鼓動瓦崗軍找上門來?

  「短時間內,瓦崗軍應該無力向北擴張。所以你暫時不必擔憂,我也不希望你跟李密等人走到一處去!」王二毛又是搶先一步,早早地給出了程名振想要的答案。


  「你小子怎麼變得這般聰明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被妖怪附了身。」被好朋友一語戳穿心事,程名振忍不住笑著抗議。 「一夜之間,兩世為人!」王二毛笑了笑,感慨地說道。


  「德行!」程名振笑罵。以五百輕騎單挑大隋名將衛文升所部上萬大軍,恐怕做出決定之時,二毛已經把他自己看成了死人。程名振理解好朋友當時的心境,所以很自然地就「明白」了兩世為人這句話的含義。黃河岸邊,二毛算死了一回。絕境中被預想不到的人所救,又算活了一回。生生死死走過,想必無論是誰,也都會脫胎換骨吧?

  「說真的,我不管你跟李密有什麼過節。但我真的希望你,別跟李密攪和到一起!」王二毛笑了笑,再次鄭重提議。


  「嗯!」程名振輕輕點頭,接受了朋友的好心提醒。「那你呢,欠了瓦崗山那麼大的人情,日後拿什麼還人家?」


  「看情況唄!」王二毛瞬間又回到了原來那幅大咧咧的模樣,笑著說道。「總不能為了還人情,就把弟兄們的命全搭上。」


  「還有!」他看著程名振的眼睛,繼續道:「你也一樣,別跟著張金稱了,不值得!」


  「我也知道不值得!」程名振幽然嘆了口氣。他不想面對這個話題,卻始終沒能繞開,「但巨鹿澤擴張得太快了,張大當家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橫掃清河全郡。如今他後路未穩,卻又急著去攻打信都。一旦出現差池,恐怕就是萬劫不復!」


  「那你還要出兵?」王二毛聽得直皺眉,「當年的人情,咱們還沒還夠么?」


  「一旦他戰敗,我怕戰火立刻燒到我自己家門口!」程名振先搖搖頭,然後又無奈地苦笑,「唇亡齒寒,這個道理總不會錯的。」


  看得出來,程名振一直在深深地擔心著什麼。可王二毛剛剛從河南返回,對河北各地目前的局勢兩眼一抹黑,根本無法給好朋友排憂解難。他知道自己勸阻不了程名振,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也得仔細準備妥當了后再動身。總不能連自家後路都不顧,就急匆匆衝上去替別人賣命!」


  「其實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準備出兵。今天的消息傳來,只不過讓出兵時間提前了幾天罷了!」程名振點點頭,低聲解釋。「武陽郡那邊,魏德深和元寶藏兩人最近弄得很不愉快,所以即便我不在,他們也未必會把握在住機會打過漳水。原先我本來打算讓鵑子和葛生兩人守家。既然你回來了,就留下幫著你嫂子守家吧。我去信都,先幫張金稱打幾場痛快仗,把他心中的戾氣化掉。然後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勸他回頭穩固後方!」


  「我跟你一道去!」王二毛立刻拒絕了程名振的提議。「在瓦崗寨內營住了這麼長時間,我也學了不少東西。跟著你,說不定能幫上點忙,不像原來那樣只會拖後腿!」


  話說到這個份上,程名振如果拒絕,必然會傷到好朋友的自尊。他只得點點頭,笑著應承,「也好,咱們兩個有段日子沒一塊打仗了。不過這回,仗可能要打大。我聽說,雁門之圍解除后,朝廷把不少名將都派到地方上來。張大當家此時還不知道收斂……」


  「名將能怎麼樣,又不是沒見過?」王二毛高興起來,立刻原形畢露。「一塊去,咱們會會那些名將去。如果張金稱想對你不利,我還能幫你一把!」


  二人相視微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當年一起躍下館陶縣殘城,走向張金稱大營時的情景。那時的他們,心中也是同樣的坦誠,幾年過去了,回憶漸漸模糊,溫暖卻還依舊。


  第二天,程名振安排了五十名弟兄護送謝映登和房彥藻南返,然後便命令各營兵馬整隊,準備出發。房彥藻知道程名振早已將洺州軍打造成了鐵板一塊,自己即便於此地逗留的時間再長,都不可能完成李密交給的任務,所以也不多叨擾,向程名振道了聲謝,悻悻上馬。


  謝映登卻不願意就這樣空著兩隻手回瓦崗交差,先跟房彥藻等人走了幾步,然後又突發奇想,撥轉坐騎跑了回來,沖著程名振等人抱拳施禮,「反正王德仁那邊也沒我什麼事情做,不如我跟著你們一道去信都轉轉?謝某自信武藝還過得去,臨陣廝殺,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兒小忙!」


  程名振沒想到這翩翩公子哥居然如此難纏,楞了一下,笑著拒絕:「先前的救命之恩還沒報呢,哪敢再多勞煩謝將軍!兩軍陣前,刀劍無眼,一旦害得你受了傷,今後我等就更難跟瓦崗山交代了!」


  「哪就那麼容易受傷了。你放心,我不給你添亂就是!」謝映登馬打盤旋,一邊四下張望,一邊給自己尋找留下的機會。「不信你可以問王統領,我的身手到底怎樣?」


  「你瓦崗小謝的武藝自然是沒得挑。不過要跟我們一道,就得聽小九哥的將令行事!」王二毛白了謝映登一眼,笑呵呵地接茬。


  經過昨晚他的介紹,程名振已經知道謝映登與李密等人並非一夥兒。再加上對此人頗有好感,因而猶豫了一下,點頭應允:「好吧,那你趕快去換身鎧甲。讓二毛帶著你去庫里找找,看有沒合身的。戰事緊急,我們半個時辰后必須動身!」


  「不必,我隨身帶著自個的傢伙事呢!借間換衣服的屋子即可。」謝映登見自己的圖謀得逞,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隨即,他把右手食指放在口中,發出一聲唿哨。原本跟在房彥藻等人一道的隊伍內,立刻有一匹青灰色空鞍駿馬撒著歡跑了過來「二毛兄弟,煩勞給領個道!」謝映登又提了個微不足道的請求,拉著兩匹坐騎跟著王二毛去遠。片刻之後,兩人又並絡迴轉,均是頂盔貫甲,渾身上下收拾了個整整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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