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9)
第458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9)
王二毛的全身甲胄都是臨別時瓦崗徐茂公所贈,做工十分精良,給其平添三分英氣。在他旁邊的謝映登則穿了一身暗灰色的柳葉甲,帶了頂烏銀盔,再加上胯下的青雲璁,掌中的折枝槊,看上去更是乾淨利落,玉樹臨風。
隨同杜鵑前來給程名振送行的女兵們原本以為世間已經找不到比程名振更為英俊的美男子了,一見謝映登,雙眼立刻開始閃亮。她們都是江湖女兒,根本就不懂得隱藏自己的真實感覺。遠遠地看了一眼沒看夠,便湊近了仔細觀看。有些膽子大的甚至伸手扯上其他沒注意到的女孩子,一道笑呵呵地圍攏過來。
謝映登於兩軍陣前,對矛叢箭雨向來無所畏懼,此刻卻楞被女孩子們熱辣辣的目光給看紅了臉。趕緊找了個由頭,提著槊向騎兵隊伍中扎去。惹得背後笑聲一片,銀鈴般此起彼伏。
趁著大夥的注意力全被謝映登和眾女兵們吸引走的功夫,程名振低下頭來,沖著杜鵑小聲叮囑道:「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你和岳父幫我守好家。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記得及時跟我聯絡!」
「嗯!」杜鵑點點頭,溫柔地回應。
「很多人慕名前來投奔張大當家,為了不寒大夥的心,他也會慎重待我!」程名振笑了笑,繼續安慰妻子。
「嗯!」杜鵑依舊是用一個字做答。雙目當中汪洋一片,臉上卻始終帶著堅強的笑容。
夫妻兩個成婚以來,一直聚少離多。也就是跟張金稱分道揚鑣后的這半年裡,才高高興興過上了幾個月平安日子。可安寧的日子總是過得比平常快,眨眼之間,丈夫又要跟人拚命去了,做妻子心中不願意,卻不能如尋常女人那般扯緊他的胳膊。幾千雙眼睛看著呢!為了軍心和士氣,心裡即便再不捨得,眼睛中也不能有淚落下來。
這番小女兒姿態很快就落在了王二毛眼裡,為了緩和氣氛,他輕輕咳嗽一聲,然後打馬湊將過來,笑著打趣道:「嫂子放心,有我在呢,保證把個大活人完完整整給你送回來!有道是,小別勝新婚,咱們……。」
三個人本來是笑鬧慣了的,以往王二毛上前耍嘴皮子,肯定要被杜鵑反唇相譏。誰料這次杜鵑居然沒有跳起來收拾他,而是退開半步,鄭重地蹲身施禮,「那就有勞叔叔了。到時候嫂子我會準備好酒菜,給你們哥兩個接風洗塵!」
「啥子!」王二毛一吃驚,家鄉話都冒出來了。習慣於杜鵑策馬揚鞭形象的他,哪受得了這份大禮,趕緊滾鞍下馬,伸手欲攙,又猛然意識到男女之妨。紅著脖子側開半步,拱手回應:「嫂子,嫂子,你可別嚇唬我。你放心,如果小九哥被擦破一點兒油皮,我肯定沒臉回來見你!」
「走吧,教頭用得著你保護么?!」有人在他身後踢了他一腳,善意地替他解圍。王二毛跌跌撞撞地跑開幾步,然後拉住坐騎的韁繩,默然回頭。他看見杜鵑仰著腦袋,又對程名振叮囑了幾句。而程名振則笑著點頭,然後毅然撥轉坐騎。剎那間,整支隊伍都開始移動。長矛和步槊組成叢林,遮斷送別的目光。
杜鵑好像一直在站著。王二毛心裡清晰地意識到。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的心被針扎了一下,記憶深處彷彿又閃過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已經儘力去忘記了,卻始終沒忘掉。如果她還活著,也會和鵑子姐這樣堅強地為我送行吧!他想,心中湧起一絲甜蜜的痛楚。也許是同樣是為小九哥送行,而不是我。
大軍迤邐而行,很快把送別的人影拋在了蒼黃色的原野之後。他們在上午跨過清漳,傍晚跨過運河,在清河郡的清源縣附近宿營。第二天早晨,天空中開始飄下小雪,開始很稀,落地即化。然後變得又冷又密,打在鎧甲上沙沙作響。即便是這樣惡劣的天氣,程名振也沒有命令隊伍停下來等待雪停。他只是增加了沿途休息的次數,每當隊伍停頓下來,都命令伙夫給眾人熬上幾鍋熱氣騰騰的薑湯驅寒。如是在泥漿中又滾了一整天,第二個夜晚來臨的時候,隊伍終於進入了青陽城內。
此城早已被張家軍掃蕩過了,城中十室九空。負責留守的小頭目看到洺州軍的旗號,趕緊迎上前來,安排大夥到民居中休息。又是送米,又是送柴,伺候得非常周到。問及張金稱所部主力的位置,卻是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頭緒來。
「大當家沒有消息給你等么?他最後一次向你下的那道命令,信使是從哪裡來的?什麼時候的事情,距離現在多久?」程名振被小頭目遮遮掩掩的模樣弄得很不耐煩,板起臉來質問。
雖然已經跟張金稱分道揚鑣,他頭上畢竟還掛著巨鹿澤九當家的名頭,因此對方也不敢將其得罪太死。猶豫了片刻,很為難地說道:「大,大當家最近一次給我下命令時,人還在漳南附近。那是在七天前,算上信使在路上耽誤的時間,應該是九天或者十天前,他還在清河境內。」
「什麼命令?沒讓你帶人前去匯合么?」程名振皺了皺眉頭,繼續追問。依照當年他在巨鹿澤時定下的規矩,行軍打仗時,一定會留下得力部屬穩固後方。不給敵人可乘之機,同時也能保障前後方消息能及時傳遞。顯然,張金稱已經把過去的規矩統統拋在了一邊,這麼大個青陽城,留守的嘍啰卻只有一百多人。帶隊的還是個蠢漢,問十句話九句說不清楚。
「沒,沒有。大當家只是讓我想辦法再徵集些糧草!抓緊時間給他送過去!」小頭目嘴巴一咧,滿臉委屈,「九當家,不是小的不盡心。你看看,這青陽城哪裡還可能湊出更多的軍糧了啊。您如果遇到大當家,千萬替我求個情。我可是盡了全力了,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抗命啊!」
「知道!」程名振最煩這種沒骨頭的傢伙,又見問不到自己需要的消息,擺擺手,示意對方可以下去休息。那小頭目歪著身子向外蹭了幾步,猶豫了一下,又掉頭跑了回來,闖到程名振跟前,「撲通」跪倒,叩頭哀求道:「九當家,您,您千萬替我說句公道話啊。自從您走了后,大當家的脾氣一直不好。如果他以為我抗命不尊,肯定會活剝了我!嗚嗚……」
說著話,偌大的男子漢竟哽咽出聲。王二毛再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一把將此人拉起來,惡狠狠地訓斥道:「看你那點出息。聳包,真給巨鹿澤丟人。大當家怎麼就那麼凶了,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
「大當家,大當家真的是凶得厲害啊!」小頭目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告訴,「這半年,他殺了多少人啊。老兄弟們都怕得要死。王堂主,你可是沒見過啊……」
「沒事,我幫你說情。我的軍糧還夠,可以分一部分給大當家!」程名振無法再繼續聽下去,鐵青著臉答應。
小頭目的話里雖然沒有他需要的消息,但至少說明了兩件事。第一,張家軍因為盲目擴張,糧草壓力極大。第二,張金稱又恢復了其兇殘好殺的作風,或者說,那是他的本性,一直沒變過,只是在某段時間做了些收斂罷了。
聽聞程名振肯幫忙,小頭目感激泣零。不管王二毛如何阻止,硬跪下給程名振磕了個頭,然後爬起來,一邊後退一邊試探著道:「謝,謝九當家。九,九當家,您,您這次回來,就不再走了吧?」
「什麼意思?」程名振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問道。
「弟,弟兄……」小頭目支吾了一會,終是把心一橫,硬著頭皮說道:「弟兄們都,都說,九當家在的時候,是,是大當家脾氣最好的時候。假若當初您不離開,也許大當家變得沒這麼快。其實大當家也未必真的捨得你走,如果你能回來的話,想必,想必他心裡會高興得很!」
「哦,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程名振笑了笑,不置可否。如果當初留在巨鹿澤,恐怕早就被張金稱給宰了吧?他知道那幾乎是命中注定結果,但這些話,沒必要每個人都說上一遍。自己看清楚了,自己及時地逃開了,也就足夠了。 小頭目見勸不動程名振,也不敢再勸,施了個禮,怏怏地退了下去。屋子中的氣氛立刻變得有些嚴肅,誰都明白,張家軍眼前看上去聲勢浩大,實際上卻已經成了空殼子。一旦遭遇挫折,恐怕連腳跟都難以在清河郡站穩。
謝映登是個客將,本不該多插嘴。但不忍看到大夥神情如是嚴肅,咳嗽了幾聲,笑著建議,「眼下咱們即便衝到最前方去,也未必能幫上多大忙。穩妥起見,不如著手將附近的幾個縣城鞏固住……」
「這附近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可守!」程名振搖頭打斷。「咱們的兵本來就少,分散開后,恐怕更起不到什麼作用。」
「倒也是,我失策了!」謝映登想了想,爽快地承認錯誤。「那就多派些斥候,盯緊了周圍的動靜。不但官府那邊要盯,其他綠林豪傑那邊也要盯!」
程名振點頭接納,立刻著手加強周圍的警戒。同時派了一小隊人前往清河與襄國兩郡的交界,重新檢查運河與漳水上所有橋樑情況。待把後路謹慎地安排妥當了,外邊的雪也晴了。又趕了個大清早,洺州軍拔營啟程,繼續向北殺去。
一路上,村莊堡寨多數都變成了廢墟,劫後餘生的百姓們躲在草叢中,望著過路的兵馬,滿眼怨毒。偶爾也能遇到幾座倖存下來的莊園,都是青一色的石頭牆,雕樓上隱約閃爍著強弩的寒光。見到洺州軍的旗號,他們立刻用繩索墜下糧食、干肉和銅錢。算作犒軍之資,寧可傾家蕩產,也請好漢們早早地上路。
除了無家可歸的百姓外,途中最常遇到的,便是一夥伙打著各色旗號,前來投奔張金稱的綠林豪傑。說是前來投奔,他們卻不急著向北趕路,而是把張家軍曾經洗劫過的村寨,再像梳頭髮一樣再度搜檢一遍。把最後的一點點糧食和財產也奪走,背後留下一地的絕望。
看到洺州軍,這些綠林豪傑們的眼神很是尷尬。他們不敢當著程名振的面兒搶劫,卻也不願意白白錯過打秋風的機會。好在程名振急著趕路,也沒有為難他們。只是叫過幾個頭目,問了問張家軍的可能位置,然後自顧去了。
根據沿途豪傑的指點,跨過轉頭向東的漳水,進入信都郡之後,大夥終於得到了張金稱的確切位置。「就在一百裡外南宮城附近,有可能繼續向北追下去了。張大當家命我等去攻打渝縣,拿下縣城,取得軍糧后再前去跟他匯合!」被攔住去路的悍匪雷萬年很不耐煩地介紹。
在他眼裡,此刻滿身泥漿,疲憊不堪的洺州軍根本就是來分好處的。張大當家麾下二十萬眾,隨便哪一哨兵馬不比眼前這伙氣勢足?要打仗,還用得上他們?有三山五嶽的豪傑就夠了,衝上前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敵軍活活淹死。
「請問雷寨主,張大當家前幾天不已經殺到長樂城下了么?」程名振裝作沒看見對方臉上的不耐煩,恭恭敬敬地求教。
「還不是那個楊白眼?打仗不行,跑得可怪快的。長樂城外,被咱們衝上前去,頃刻之間便打了個唏哩嘩啦。他一看事情不妙,不敢往北去投衡水河,掉頭又往南下去了!」雷萬春又掃了程名振等人一眼,得意洋洋地教訓。「如果你們早來一步就好了,早來一步,堵住南宮那邊的官道,楊白眼就被咱們活捉了!」
「可惜我等來得太遲,沒見到雷寨主的雄姿!」謝映登接過話頭,非常認真地拍了雷萬年一記馬屁。雷萬年被拍得筋酥骨軟,笑了笑,咧著腮幫子回應道:「嗯,你們現在來得也不算太遲。打下長樂后,張大當家就要正位稱帝。你們趕上去,說不定也能撈個將軍噹噹。」
說著話,他又望了一眼程名振頭上的旗號,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般,很詫異地反問:「洺州軍?哪個洺州軍?莫非你們是程名振的部下?」
「正是!」程名振笑著點頭。
「哦,哦,看我這眼神兒。」雷萬年好生尷尬,連連拍打自己的腦門。他是兩個月前才帶著部眾投奔到張金稱麾下的,無論是資格,還是聲望,都遠不如程名振。猛然發覺自己在魯班面前耍了小半天斧子,不禁心虛異常。將腦門都拍紅了后,才訕笑著建議:「那,那我就不耽誤幾位好漢爺趕路了。我奉命去打,打渝州,得趕緊著,大當家等著我的軍糧呢!」
程名振揮手與對方告別,然後調轉隊伍,直奔南宮城。憑著幾年來領兵打仗鍛鍊出的直覺,他認為楊白眼帶著張金稱在信都郡南部兜圈子,恐怕不僅僅是慌不擇路那麼簡單。這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麼陰謀,自己如果去得晚了,也許就來不及提醒張金稱注意。
心中越是急得火燒火燎,程名振越不敢催促弟兄們加快腳步。戰場就在眼前了,一旦局勢對張家軍不利,疲憊不堪的援兵肯定無法力挽狂瀾。這樣想著,他走走停停,每行進十餘里都要帶住坐騎整頓隊伍,同時將騎兵們全部當斥候撒出去,分頭探聽附近的軍情。
又走了堪堪一整天,馬上要抵達南宮城外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了消息。張金稱正帶領大軍與一支來歷不明的人馬廝殺,戰場形勢十分嚴峻。
「誰的兵馬,多少人?什麼時候開戰的?」程名振大吃一驚,拉住斥候的馬韁繩追問。
「不清楚!剛剛開戰!」臨時改行做斥候的騎兵氣喘吁吁地彙報。「雄校尉已經帶人靠近了打探了,讓我先回來報信。他說,請您立刻原地結陣,以免被敗兵沖亂隊形!」
「什麼話?」洺州軍宿將張瑾非常不滿地呵斥。「他怎麼知道張大當家要敗。不是剛剛開戰么?」
「說清楚點兒!」「你到底看清楚沒有?」「別亂給人下咒!」眾將士眼下雖然脫離了巨鹿澤,心頭畢竟還念著幾分香火之情,很不滿意斥候胡言亂語,七嘴八舌地質問。
臨時改行做斥候的騎兵被大夥訓得眼睛都紅了,抹了把汗,梗著脖子犟嘴:「張大當家的帥旗都被人衝倒了,能不敗么?嫌我沒看清楚?你們也有馬,自己去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