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44)

  第463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44)

  與其跟在大當家身後稀里糊塗的戰死,不如在平恩縣附近找塊荒地安頓下來,重新過幾天日出時扛著鋤頭下地,日落後守著老婆孩子說笑話的日子。九當家是個有本事且講信譽的人呢,他既然不會辜負大當家,肯定也能護得大夥周全。懷著類似的想法,很多嘍啰悄悄地離開了軍營,跑到洺州軍委任的里正、亭長、鄉老那裡請求落籍開荒,享受和前來投奔的流民們一樣的待遇。一些大小頭目則不忍心不告而別,借著拜年的機會到縣衙後院探望張金稱,話里話外露出想要金盆洗手的打算。


  張金稱的反應還沒遲鈍到對危險毫無察覺的地步。但他卻遲遲沒有採取任何行動,每日只是睡覺、閑逛,閑逛,睡覺,彷彿在盡情地享受著晚年生活。直到六當家孫駝子實在看不過眼了,氣急敗壞地找上門來,他才勉強笑了笑,低聲回應道:「願意走的就讓他們走吧,跟了我這麼多年了,能好聚好散,也不容易!」


  「大……」孫駝子沒想到張金稱突然變得如此豁達,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全都憋在了喉嚨處。吭哧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補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方便出面,我去找小九子好了。問問他這麼干到底是什麼意思!」


  「算了!」張金稱心灰意懶地擺擺手,笑著勸阻。「何必呢,小九子那邊夠忙的了,咱們別因為這點兒小事兒給他添亂。養幾隻雞,種十來畝地,這種生活連我都喜歡,又何必阻攔別人。你最近怎樣?彩號還不斷地往回送么?」


  「已經不太忙了!」孫駝子見張金稱始終不願意正面應對部屬漸漸散去的話題,只好順著他的意思聊其他,「小九為人精明得很,從不打沒把握的仗。所以最近跟官軍基本上沒什麼大衝突。即便兩邊巡邏的士卒相遇,也是互相放上兩箭就拉倒。只要咱們不追殺到底,官府那邊也樂得不見血!」


  「嗯!看樣子小九這回又把平恩縣保住了!」張金稱滿意地點點頭,並沒追究原先被告知只有一夥隋軍來犯,現在卻突然變成了三路的破綻。「薛老二呢,有他的消息了么?我最近挺挂念他的!」


  「沒!」孫駝子沮喪的搖頭。自從去年冬天戰敗之後,二當家薛頌便音訊皆無。應張金稱所託,程名振派了很多暗探四下打聽,也沒能將其給翻出來。官府那邊沒有掛出他的人頭,也沒有傳出他在哪裡坐牢的消息。而臨近的幾伙綠林同行也沒人聽說在哪裡曾經出現過薛二當家。


  「八成是死子亂軍當中了。他那個人,其實是個管理雜務的好手,打仗,不靈!是我,偏偏拉著他去!唉!」張金稱嘆了口氣,話語間流露出幾分懊悔。


  「二當家他做事謹慎,不會輕易地死掉!」孫駝子心裡也有些難過,強打著精神用一廂情願的想法安慰張金稱。


  「死就死吧,人啊,早晚都有這麼一天!」張金稱卻好像沒聽見他的安慰,自顧低聲絮叨。「老六,你最近見過老五么,他忙什麼呢?」


  「被老疤瘌抓去幫忙訓練新兵了。那老東西,可是知道心疼女婿,什麼事情都大包大攬!」孫駝子搖了搖頭,笑著啐道。


  三當家杜疤瘌變成了女兒和女婿的管家!想想此人前後的變化,張金稱就覺得好笑。想當年在他麾下時,杜疤瘌可是個連油瓶子倒了都不肯伸手去扶的懶傢伙,何曾像今天這般勤快過?「老三他那是在享受。呵呵,咱們這些人啊,眼下就數他小日子過得滋潤!守著女兒女婿的家業,日後再抱個外孫,呵呵,呵呵!」


  「滋潤個屁,本來是岳丈,卻成了給女婿扛長活的!」孫駝子又啐了一口,酸酸地數落。


  張金稱明白老兄弟說這話純是為了哄自己開心,又呵呵大笑了幾聲,繼續說道:「老五如果想留在這兒,就留在這兒吧。還有你,老駝子,你憑著這身醫道,不如開個葯館。自己坐堂行醫,無論官兵還是綠林好漢,誰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為了不時之需,他們也不會跟一個郎中為難!」


  「大當家……」孫駝子動情的喊了一聲,眼圈登時發紅,「大當家您今天怎麼了,幹嘛說這些不著邊的話。咱們兄弟當年發過誓……」


  「綠林道的誓!」張金稱笑著搖頭,嘴巴咧到了耳茬子上。「發的時候,心裡就在念叨,它就是個屁,就是個屁。」


  「您別著急,改天我就去找程小九!」孫駝子發現張金稱言語失常,趕緊出言安慰。


  「不是因為這事兒!我說的真心話!」張金稱緩了緩神,繼續搖頭,「老六,你年歲大了,腿腳也不好,真的沒必要跟著我四處顛簸了。小九這邊難得的安寧,你開個醫館,晚年也會過得安穩些。咱們兄弟一場,我得講點兒良心,不能再硬把你往溝裡帶!」


  「大當家!」孫駝子又動情地喊了一聲,眼淚慢慢地滾了下來。他終於聽出了張金稱的本意,顫動著雙唇問道:「大當家是要走了么?您準備往哪裡去?」


  「該走了,該走了,再住就惹人煩了。我不是說小九,他是個好孩子,不會趕我走。但我是個災星,住在這裡,總讓人不安寧!」張金稱慢慢站直身子,用手輕輕拍打孫駝子的肩膀,「你幫我帶個信兒給小九,就說走之前我還想跟他交代幾句。如果前方戰事不忙的話,讓他抽空回來一趟!」


  「嗯!」孫駝子抹了把眼淚,哽咽著答應。他也相信,把巨鹿澤僅有的那點兒弟兄勾引走的舉動,不會是出於程名振的本意。但程名振一個人敬重張大當家,不等於洺州軍上下都拿張大當家做自己的長輩看待。畢竟去年夏天雙方還差點火併,巨鹿澤兒郎的刀刃幾乎就按在洺州眾人的脖頸上。


  所以,趁著程名振忙于軍務,無暇顧及後方的時候,分散、瓦解、誘惑、吸納,種種看上去光明正大或者不那麼光明正大的舉動一直在圍繞著巨鹿澤殘部進行。反正執行者都是為了維護洺州軍的利益,日後程名振即便知道了,也無法因此而責怪大夥。


  對於張金稱來說,那就等於在下無聲的逐客令。如果他識相地離開,洺州軍的地方官員們自然會以禮相送,並且饋贈豐腴。但如果張金稱一直不識相的話,恐怕用不了幾個月,他便再調不動麾下一兵一卒了。


  張金稱從來就不是個甘於寄人籬下的主兒,所以他必須離開。至於離開洺州軍的庇護範圍后,張大當家還能走多遠?誰也看不到答案。


  接到張金稱準備告辭的消息,程名振將手邊軍務交託給王二毛,匆匆忙忙往回趕。事實上,漳水河東岸目前已無戰事。段令明見無便宜可撈,找了個由頭,帶領著東都驍果到河南「協助」張須陀剿滅瓦崗寨去了。魏德深之所以採用「不戰」「不和」「不走」的三不策略,是因為無法忍受再度向「賊寇」納款買平安的屈辱。但武陽郡守元寶藏卻沒有讓他辛苦打造的數千郡兵與魏德深一道「玉碎」的覺悟,早已從府衙大牢中恭恭敬敬地請出了當做賊頭抓起來的黃牙鮑,拜託他到軍營中給程將軍帶個話,武陽郡願意繼續維護雙方原來的交情,原來給巨鹿澤的「保安費」,如數轉給洺州軍。只希望程將軍看在春播在即的份上,不要將戰火進一步擴大。 「奶奶的,翻臉比翻書都快。前幾天還威脅老子,要十八般大刑都叫老子嘗個遍呢。轉眼就一口一個鮑爺,鮑爺地叫著,好像老子真是他親爺爺一般!」黃牙鮑適應不了武陽郡上下翻雲覆雨的態度,走在程名振身邊,罵罵咧咧地數落。


  「他們對你動刑了?」程名振帶了帶坐騎,上下打量黃牙鮑。將此人帶在身邊同行,主要是為了通過他的口了解最近朝廷和地方上的動向。作為一個盡心的頭領,必須及時掌握周邊動態,才能做出對自己和洺州軍最有利的判斷。


  「敢!借他們倆膽子!」黃牙鮑一咧大嘴,得意洋洋地彙報。「衙役們剛圍上來,我就跟弟兄們說了,『放下武器,讓他們隨便捉。如果教頭打贏了,他們肯定得乖乖把咱們送回來。如果教頭打輸了,咱們這幾號人怎麼折騰都翻不起大浪來,還不如省點力氣,好走下一段黃泉路!』結果,嘿嘿,那幫衙役們起先兇巴巴威脅我等,說要把我等全都千刀萬剮。才過了五六天,就開始好吃好喝好招待。等元寶藏那廝又求到您的頭上,對咱們就更客氣了。出大牢那天,呵呵,您沒瞧見呢,前呼後擁,恨不得用抬新娘的花轎把我等一個個給抬回家。」


  「呵呵,這幫孫子!」聽完黃牙鮑的描述,程名振跟對方一道笑著罵道。又掃了一眼黃牙鮑因為缺乏陽光而略顯蒼白的臉色,他鄭重許諾:「沒受刑就好,否則,咱們洺州軍寧可不要他的糧草輜重,也替你把這個場子找回來!」


  「謝教頭!」黃牙鮑心裡一暖,眼眶登時發燙。他原來在巨鹿澤中本是個不受待見的小嘍啰,膽子不大,本領也非常平庸。被當做聯繫人,其實等於做了一粒可有可無的棄子。萬一官府翻臉,死也就死了,對巨鹿澤造不成什麼損失。只有在程名振開始掌握巨鹿澤的一部分對外作戰權力后,他和其餘明哨暗探們的地位才陡然提升。非但有固定的薪俸可拿,而且自身安全切實被放在了一個重要位置。


  敢於提刀當流寇的,大抵都不太怕死。但誰也不願意死得稀里糊塗,默默無聞。所以黃牙鮑等人才心甘情願地為程名振效力。即便是在程名振和張金稱兩個爆發衝突時,大夥亦悄悄地把賭注押在了程名振這邊。


  「回平恩后你先休息十天半個月的,晾元寶藏那老東西幾天再給他回話。讓他心裡多緊張一會兒,下次再跟別人湊熱鬧時,也會多掂量掂量!」程名振笑了笑,繼續吩咐。


  「嗯!」黃牙鮑偷偷揉了揉眼睛,免得被人看見自己流淚。「我聽教頭的,先抻老東西一段日子。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足勇氣建議:「恐怕當官的都是這種兩面三刀的性子。您給他再多機會都沒用。不如趁勢把武陽郡給平了,也給周圍的郡縣做個榜樣!」


  「嗯!」程名振回應了一聲,卻不是真正表示贊同。他目光看起來很深邃,彷彿在反覆思量著一件事。具體是什麼事情,黃牙鮑猜測不到,也不敢去猜。二人不約而同地加快的馬速,沿著年久失修的官道默默前行。跑出了好一段路,黃牙鮑終於按捺不住,試探著問道:「教頭,是不是小的說錯話了。小的眼界短,沒讀過書……」


  「不是!」程名振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神,側過頭來,笑著安慰。「你的建議我也曾想過,其實以咱們洺州軍的實力,除了武陽郡的郡城攻不下來外,其餘各縣幾乎可以橫掃。我剛才是在算計這樣做的好處和壞處。張大當家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咱們不能重蹈覆轍!」


  最後四個字是什麼意思,黃牙鮑沒聽懂。但他隱約能猜測到程名振整句話的意思是怕拿下武陽郡后把更厲害的官軍給招來。出頭的椽子先爛,張金稱大當家之所以倒霉,就是因為他前一段時間過於囂張了。而洺州軍之所以能在亂世中保持三縣的安寧,與教頭刻意不顯山露水的舉動有著直接的關係。


  普通人自然有普通人的智慧,雖然他們並不會表達得太文雅。略微斟酌了一下,黃牙鮑笑著建議:「其實,留著元寶藏這頭豬不殺,也沒什麼壞處,不過,屬下建議您將武陽郡的『保安費』加倍。如果下次他再不老實,過後咱就再加一倍。這樣折騰不了幾回,他就沒力氣再跟您搗蛋了!」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程名振笑著點頭。雖然元寶藏有的是辦法將加了倍的「保安費」轉嫁到郡內大戶和百姓的頭上。但其激起的民憤也必將倍增。為了保證自身的地位安穩,再遇到同樣的情況,元寶藏肯定要加倍仔細權衡,才會在維持現狀和冒險邀功之間做出準確的選擇。


  得到上司的鼓勵,黃牙鮑的表現慾望更加強烈,「要打,屬下建議您先收拾了盧方元那王八蛋。張大當家還在咱們這兒,他憑什麼接管巨鹿澤啊?即便張大當家不要那塊地盤了,也該是您的,怎麼輪也不該輪到他!」


  「嗯!」程名振禮貌的回應了一聲,再度陷入沉思。黃牙鮑瞬間又敏感起來,忐忑不安地解釋,「教頭,教頭,我只是隨口一說,您……」


  這回,程名振沒有安慰他,而是笑著轉移了話題,「外邊的情況怎麼樣?各路綠林豪傑都忙著幹什麼?把你打聽到的仔細跟我說說。咱們洺州軍管的全是窮鄉僻壤,過往行人不多,消息實在閉塞得緊!」


  「咱們這窮鄉僻壤,可是周圍二百里內最富裕的地方!」黃牙鮑笑著糾正程名振話語中的一個錯誤。知道上司不想再探討巨鹿澤的問題,他也識趣地跟著將話題轉向,「屬下前一段時間主要探聽北面的消息,聽過往的行商說,李仲堅在擊敗了張大當家后,迅速揮師北上,將王須拔、魏刀兒兩個打得落荒而逃。魏刀兒跑得快,直接翻過太行山,到河東那邊去討生活了。王須拔家大業大,沒法挪窩,如今被姓李的堵在了飛狐嶺一帶。那兒雖然地勢險要,但以屬下之見,王須拔頂多再堅持三個月,春天已過,江湖上也就再沒他這一號人了!」


  「何以見得?」程名振明顯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目光瞬間閃閃發亮。


  「還不是跟咱們原來一樣,……」黃牙鮑不屑地數落,隨後意識到自己的語病,伸手掩住嘴吧。見程名振沒怪罪自己的意思,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訕訕地道:「屬下的意思是,跟巨鹿澤一樣,不是說跟咱洺州軍一樣。不是,不是,是跟張大當家,不是,跟您沒來時的巨鹿澤……」


  越說他越說不清楚,自己把自己繞得直發暈。程名振直接打斷了他,笑著命令,「別扯這些了。你就直說,是不是覺得他只會搶劫,不事經營。所以要坐吃山空!」


  「屬下,屬下就是這麼個意思!」黃牙鮑如蒙大赦,點頭回應。「聽人說,那王須拔麾下也有小二十萬人呢。被憋在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就是啃樹皮,吃草根,也會把山頭啃下半尺去!唉!這事兒整的,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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