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11)
第477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11)
程名振很是理解這種心態。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沖著張豬皮數落道:「你也不勸勸王將軍,城池丟了還可以再搶回來,如果你們幾個都戰死了,讓我上哪找這麼多好兄弟去?!」
「嘿嘿,我這爛命一條,不值幾個錢。如果能換回他倆、仨的,也就夠本了!」張豬皮咧了咧嘴,嬉皮笑臉地回應。
「誰說的,一百個官兵也換不回一個你來!」杜鵑抬手給了張豬皮一巴掌,瞪著眼睛呵斥。
她模樣如此凶,張豬皮心裡反倒覺得暖和。揉著被打的地方嘿嘿笑了幾聲,低聲討饒:「姑奶奶,下次我肯定不這麼幹了就是。嘿嘿。下次,下次只要你還讓我來做先鋒!」
「美的你!」程名振無可奈何,只好將相關話題就此打住。「今後大夥記住了,寧舍城池,不舍性命。廢話我就不說了,反正你們在我眼裡都金貴得很,即便拿桑顯和的腦袋來換,我也不肯做這賠本買賣。接下來咱們怎麼打,咱們趕緊坐下來商討一個章程!」
眾將領聞言,立刻在縣衙大堂內席地而坐。王二毛命人將大夥去年費了很大力氣畫就輿圖擺在中間,指點著漳水北岸的一處險要說道:「據斥候打探,發現你帶領兵馬趕回,桑顯和就立刻退到廣平堡休整了。那裡背後就是漳水,很容易從河面上得到補給。此外。這幾天戰事雖然激烈,官軍卻遠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我估計官軍撐死了也就減員了五千多人。按他來時的人數計算,眼下他至少還有一萬五千兵馬在手。很不容易對付!」
「這回他再不抱什麼投機取巧的希望了,下回,估計一來就會全力以赴!」伍天錫接過他的話頭,揣摩桑顯和的後續動作。
「吃一次虧,總得讓人家學一次乖!」從城外趕回來的韓葛生笑著打趣。「不過這個桑將軍還挺有意思,他起初居然覺得能把大夥拉到他那邊去,不肯盡全力攻城!」
「桑將軍原來不是這樣的!」雖然身為敵手,伍天錫還是非常認真地替桑顯和辯解。「他估計也是對朝廷太失望了,所以急於建立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班底。畢竟手裡有兵,即使打了敗仗也不容易受到責難!」
說起大隋官場的荒唐與糜爛,大夥不禁會心而笑。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大隋官場不荒唐糜爛,也不會讓他們有縱橫馳騁的空間。
「好人當兩年官,都得變成王八蛋!」
「就是,也不知道皇上怎麼想的,咋糟蹋起自己的江山來一點兒都不心疼呢!』
「……」
「別扯這些沒邊沒沿的事情,說正經的。」見大夥說著說著就開始跑題,杜鵑拍了下桌面,以示提醒。
眾武將們沖她吐了下舌頭,把更多的廢話吞回了自己肚子里。從張大當家管事時起,跑題就是眾寨主堂主們的習慣。程名振雖然努力想讓軍議正規些,但傳統卻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得過來的。況且大夥都沒讀過幾天書,很難一下子就分清主次,把話全說在點子上。
「如果桑顯和不託大,老老實實跟咱們打,估計還真有些麻煩!」雄闊海屬於粗中偶爾有細型,認真地想了一會,鄭重說道。
「這也正是所所擔心的。桑將軍的功名也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伍天錫的想法跟雄闊海差不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眾人的臉色,低聲補充。「前幾次咱們能打敗他,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太輕敵。沒把大夥放在眼裡。但吃了最近這次虧后,我想他會更小心!」
儘管他措辭很委婉,還是惹得一些人的不快。特別是一些自打組建銳士營時就跟在程名振身後的老部下,本來就覺得伍天錫升遷太快,壓住了所有的鋒芒。又聽他總是漲故主志氣,滅自己威風。掃了他幾眼,小聲嘀咕:「那你怎麼不真反水過去?他那麼有本事,你跟咱們站在一起不是純受拖累么?」
「我不是那個意思!」伍天錫立刻漲紅了臉,大聲為自己辯解。
「天錫,別跟他們一般見識!」程名振見狀,趕緊出言調解。「誰也管不住自己的舌頭,就到外邊巡視城牆去,別在這裡煽風點火。」
洺州軍是他一手組建,所以儘管他為人和氣,威望卻無以倫比。說怪話的人嚇得縮了縮肩膀,把腦袋瓜子耷拉到了懷中。程名振知道有人肯定不服氣,也猜到剛才張豬皮自己說自己小命不值錢,未嘗沒有看到伍天錫、雄闊海等後來者受到重用,捻酸吃醋的意思在裡邊。頓了頓,繼續強調:「大夥既然一個鍋里吃飯,就多做些對這口鍋有用的事情。別一邊吃著飯,一邊還想把鍋底敲出個裂紋來。我再說一遍,有本事沖外邊使,窩裡踩的不算漢子。如果誰下次說怪話被我抓到,就讓他去輜重營收拾馬糞。什麼時候氣順了,什麼時候再回來帶兵!」
「知道了!」這下,更多的人把腦袋耷拉到了懷裡。都是庄稼人出身,收拾馬糞倒不怕臟,可誰也丟不起那個人!
及時制止了內部的一些異常苗頭,程名振存心給伍天錫製造表現的機會,笑著命令:「天錫,你接著說,如果桑顯和再殺過來,咱們該如何應對?」
「如果我是桑顯和,就憑著手中人多,一步一步跟你耗!」伍天錫想了想,帶著幾分感激說道。「咱洺州軍人數少,積蓄的補給也有限。又接連打了這麼多場仗,正是最疲憊的時候。他只要保證自己不再犯錯,就等於穩操勝券!」
「他?怎麼可能不犯錯?」孟大鵬還是不服,撇著嘴抬杠。
伍天錫沖他拱拱手,非常客氣地解釋:「既然是武將,自然誰都想著打勝仗。如果心裡明白最後勝利一定屬於自己,則能不冒險就盡量不冒險。如果我是桑將軍,就無論咱們這邊使出什麼辦法,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穩紮穩打。不貪便宜,不求速勝,自然就不會犯錯!」
這話說得非常在理,但還是不能讓洺州軍眾將服氣。段清想了想,又坐直了身子反駁道:「他這樣做磨蹭,狗皇帝豈會由著他?」
對於楊廣,伍天錫沒有半點好感。冷笑了一聲,憤憤不平地嘲諷:「那位皇帝做事豈能以常理度之?前幾年魚具羅將軍行動稍微受挫,就被他派人砍了腦袋。去年桑將軍把麾下的弟兄全丟光了,因為在武將中有人脈,所有罪責都沒問,補足了人手繼續帶兵!」
既然全軍覆沒都不被追究罪責,自然也不能指望昏君楊廣因為桑顯和按兵不動,就像當年殺魚具羅那樣殺了他。所以桑顯和根本不怕拖,拖得時間越長,手握的勝算越大。 明白了這一層關係,段清也覺得犯難了。無論士卒數量還是身上的裝備,洺州軍都不如對手。如果對手按部就班地見招拆招的話,大夥的確拿不出什麼好辦法。見段清這邊敗下陣來,王飛又長身而起,「乾耗,行啊。反正咱們在城裡,他在城外,就互相耗著,看誰耗得過誰?!」
「不可!」伍天錫連連搖頭。「如今咱們的人都集中在清漳,如果閉門不出的話,桑顯和只要把城池團團圍住,四下扎滿鹿砦,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攻打其他兩個縣。」
「他敢!」王飛氣得吹鬍子瞪眼,心裡卻不得不承認伍天錫說得對。到了這個時候,即便再看伍天錫不順眼的,也暗自開始佩服他的本事了。有一身好武藝,能帶隊衝鋒陷陣。又能在臨戰之前說出一番道道來。這種人洺州軍中可不常見,難怪教頭如此賞識他。
「依你之見,咱們該如何做?」見伍天錫已經表現得差不多了,程名振擺擺手,把話題引入下一個步驟。
「速戰速決。」伍天錫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建議。「桑將軍肯定會以為,咱們遠道而來,疲憊不堪。所以第一次進攻會很猛烈。但如果咱們搶先一步攻過去,肯定讓他猝不及防!」
這是一個非常大膽的提議。如果稍有差池,很可能讓洺州軍一敗塗地。但事實正如伍天錫先前所分析,時間不在洺州軍這邊。桑顯和有的是功夫跟他耗,而瓦崗軍王德仁部既然能放桑顯和過來,未嘗不想做一個不勞而獲的漁翁。
「今夜休息,明晨出城迎擊桑顯和!」程名振咬緊牙關,大聲決定。
人數才六千出頭,連續作戰使得將士們都疲憊不堪。鎧甲不齊整,弓箭數量很少,長槊和陌刀等重型兵器也很少。帶著這樣一支隊伍去挑戰一萬七千多敵軍,只有瘋子才做得出。而世上就是不缺這樣的瘋子,伍天錫是一個,程名振是一個,雄闊海、王二毛還有張豬皮、王飛、韓葛生等人都是。洺州三縣是他們從廢墟上親手建起來的家,即便敵人再強,也沒有放棄抵抗的理由。
隊伍在晨光中出發,旌旗獵獵。老寨主杜疤瘌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時刻,親自站在敵樓上,擂鼓給勇士們壯行。杜鵑全身披掛,緊跟在程名振的身邊。她不是隊伍中唯一的女性,在她的坐騎后,還跟著二十多名女兵女將。王二毛本來建議她們留下來守城,卻被大夥用吐沫星子和眼淚擊打擊得一敗塗地。
聽聞程名振主動來襲,桑顯和非常高興。玩弄陰謀詭計,他自問照對方差了一籌。但面對面硬撼,出道以來,他可從來沒怕過任何人。迅速鼓舞了一下士氣,他帶領官軍傾巢而出。試圖在半路上堵住洺州軍,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雙方的主帥都抱著必勝的信心,同時又非常地謹慎地派出了大量斥候。雙方的斥候很快就相遇,然後迅速向後傳出了發現敵軍的警示。雙方長槊和重盾手同時將兵器架了起來,組成了一道移動的鋼鐵叢林。雙方的弓箭手同時將羽箭斜向上方射出,在對方士卒的頭頂上製造起了箭雨。
弓箭向來不是洺州軍的強項。把距離推到足夠近后,程名振立刻命令雄闊海帶長槊手發起第一輪攻擊。張豬皮則統率為數不多的騎兵逃過主陣,從側翼插向對方的弓箭手。附近地形為一馬平川,非常適合戰馬加速。而齊腰深的野草則將馬蹄聲很好的隱藏起來,讓他們看上去與在雲端飄移。
桑顯和豈肯讓對方搶了先手,立即以雙倍數量的步卒向洺州軍發起反攻。同時,他也將麾下為數不多的騎兵全部放出,風一樣掠過草野,迎面堵住張豬皮。
雙方在一片青蔥的綠色上奮力廝殺,很快就將原野給染成了粉紅色。還沒等第一輪接觸分出勝負,孟大鵬帶著數百朴刀手從左翼衝上,千餘官軍也從其本陣的右翼迎了上來。
論士氣和個人訓練程度,洺州軍大戰上風。但在人數和裝備上,他們的劣勢同樣的明顯。雄闊海帶領麾下弟兄將阻攔自己的官兵沖潰,卻不得不轉身去支援孟大鵬。張豬皮所部騎兵也屢次將隊手砍得七零八落,卻被更多隊手堵住了去路。
戰鬥很快陷入膠著。程名振和桑顯和都快速調整部署。他們都試圖尋找到對方的破綻,他們都不得不在對方的逼迫下不斷改變陣型,彌補自身暴露出來的缺陷。同時,他們都狡猾地將自己最用力的殺招藏了起來,準備在恰當時刻,給對手致命一擊。
見前方遲遲打不開局面,程名振將指揮權轉移給王二毛,親自帶隊殺上了第一線。洺州軍各級軍官多為當初的銳士擔任,看見自家教頭提刀衝殺,勇氣倍增。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奮力衝殺,死不旋踵。官軍前鋒很快就招架不住了,陣腳不斷後撤。桑顯和微微冷笑,揮動令旗,將一支蓄勢已久的生力軍投入戰團。
這支隊伍由一名老將帶領,廝殺經驗異常豐富。不與雄闊海和孟大鵬兩人所部做過多糾纏,直接斜插向程名振。人未到,羽箭先至。枝枝瞄準程名振,試圖將其狙殺於當場。
杜鵑策馬上前,用臂盾和橫刀將羽箭擋下了數支。幾名親兵不顧一切撲上,用盾牌和身體擋下其餘流矢。官軍要的就是種忙亂,一射之後,立刻丟下騎兵專用短弓。策馬圍了上來,程名振的親兵搓手不及,接連被砍倒了三、四個。
眼看著程名振本人就要受到圍攻,杜鵑急得兩眼通紅,雙刀舞出了一團風。兩名官軍騎兵發現她是個女人,以為有便宜可撿,半途撥轉馬頭,擋住她的去路。「讓開!」杜鵑厲聲怒喝,一刀斜劈,一刀橫推。兩名騎兵趕緊舉刀阻攔,卻沒想到杜鵑的力氣如此大,一人直接被劈下了馬。另外一個被刀勢帶得偏了偏,眼睜睜地看到一條紅影子從自己身邊掠過。
還沒等他將身體坐直,兩名徒步的女兵已經殺到。一個對付人,一個對付馬,轉眼間便將人和馬都捅成了血葫蘆。抬頭再找杜鵑,發現女主帥的坐騎已經跟男主帥的做起併到一處。互相保護,互相照應,將圍過來的幾名官軍殺得手忙腳亂。
「刺馬,刺馬!」一邊與敵人拚命,杜鵑一邊向親兵們下令。眾男女親兵一擁而上,先刺馬,再刺人,轉眼之間,將前來撿便宜的官軍殺了個乾乾淨淨。沒等大夥來得及喘一口氣,桑顯和又把第二波撿便宜的傢伙派了過來。咬定了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圍住程名振夫妻兩個不放。
「通知主陣,別被敵軍調動。我這邊應付得來!」程名振微微一笑,沖著親兵吩咐。然後將手中長槊舉了舉,沖著妻子做了個請的姿勢,「再來一輪,如何?」
杜鵑輕輕地抿了抿嘴,將雙刀在面前虛劈。夫妻兩個在角聲中迎向洶湧而來的敵軍,如同兩隻豹子進入了狼群。一名騎兵平槊相刺,被程名振奮力將槊鋒盪歪。杜鵑的刀鋒順著來不及變勢的槊桿掃過去,將來人從胸口到腋窩掃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另外一名騎兵欺她兵器短,將坐騎迅速撥歪。程名振從地上挑起一個頭盔砸了過去,正中他的盔纓。沒等此人將頭盔扶正,杜鵑的刀鋒已經抹上了他的脖子。借著戰馬的速度迅速一蹭,呼,整個頭顱都飛到了半空中。
夫妻兩個相視一笑,心裡都湧起一股難言的滿足。附近的刀叢矛尖彷彿不再是死亡的威脅,而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特別是對於杜鵑,已經很久沒有跟丈夫配合得如此默契過,根本用不找互相暗示,僅憑著本能和心靈的指引就明白對方在哪裡,正在做什麼,下一步想做什麼,希望自己做哪些事情與他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