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40)

  第552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40)

  「我跟陳公乃舊相識。」裴寂看似不相干地提了一句,然後笑了笑,繼續問道:「你有意殺敵報國,其心可嘉。陛下若是知道,肯定會非常高興。但那程名振,卻是我出征前跟陛下說好了要趁機招降的。雖然他現在落了難,然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更容易令人感激。你還有他什麼消息,不妨一併說給我聽。無論他麾下還剩幾個人,只要還活著,我就必須找到他!」


  「這可就難了。前輩!」陳良誠是個機靈人,撓了下腦袋,說話的語氣就改成了晚輩對待長者的口吻,「我聽說幾個月前,姓程的跟竇建德打了最後一仗,把襄國武安兩個郡全搭進去了。虧了他是地頭蛇,熟悉道路,才逃入了巨鹿澤中。那巨鹿澤是個大水窪子,裡邊地形一季度一變。沒有知情人帶路,竇建德都不敢貿然追進去。您老若是想招降他,首先得找到那個能進巨鹿澤的人才行。」


  「這個倒也不難!」裴寂笑了笑,胸有成竹地回答。「前些日子,王德仁也躲入了太行山。我準備先去招降他。但我大唐的官兒雖然好做,但一份投名狀,他總是少不了要交的吧!」


  「前輩準備招降王德仁!」一聽此言,陳良誠立刻來了精神。「我知道他在哪裡?開春前那小子曾經想翻出山來找食兒,被我帶人給打了個抱頭鼠竄。如果陛下肯招降他的話,我派支兵馬堵住他的家門口,保管能簽訂城下之盟!」


  「不必了!」裴寂輕輕擺手。「飯要一口口吃。王德仁不過是他添頭,犯不著動用大軍進山。你幫我找幾個膽大的當地人,替我送一封信給河內郡的王君廓。只要能把王郡廓招降了,王德仁就是瓮中之鱉,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別無選擇!」


  「人,人倒是好找。但,但……」陳良誠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君廓也算一員悍將,素得李密寵信。隔著好幾百里,裴寂居然認為一封信就能招降他,簡直就是在白日做夢。但他的官職照著裴寂差著好些級,又不清楚對方的脾氣秉性,所以勸諫的話也不好說得太直白,只好皺著眉頭搜腸刮肚。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一看陳良誠的表情,裴寂就猜到了對方心裡的真實想法。笑著點了點頭,低聲道:「你儘管去尋信使。此事若成,功勞就有你一半。若是不成,所有責任我一力承擔,總不會讓你一個小輩替我受過就是!」


  「晚輩,晚輩倒不怕擔責任!只是不想看前輩被賊人嘲諷而已!晚輩這就去找人,城中幾個大商家,在河內郡一直開有買賣。」陳良誠訕訕地笑了笑,轉身告退。不多時,果然找了個四十幾歲,姓柳的商人前來聽候調遣。


  裴寂放下身段跟商人說了幾句話,然後將寫好的信請他送往河內,不管用什麼手段,一定讓王君廓能看得見。接著,又拿出一封推薦信來,擺在了自家桌案上,笑著允諾,「長安和隴右初定,有些物資甚是奇缺。陛下怕奸商見利起意,以次充好,因而一直有意在河東尋幾家實力大的商號專門為兵部供貨。你甘冒風險替我奔走,老夫別的無法給你,一個義商的名分,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多謝老大人成全!」那名商人開始還滿臉為難,聽裴寂準備把這麼大的一樁買賣送到自己頭上,立刻屈身拜了下去。「老大人儘管放心,就是小的豁出了命去,弊號也不敢辜負大人的所託。弊號的信譽在河東這帶一直是出了名的,當年陛下起兵,弊號還曾……」


  「去吧,回來之後,所有功勞我都會寫在給奏摺上!」裴寂擺了擺手,制止了商人的自吹自擂。河東商人自古就有膽大眼獨之名,但太原起兵之時,除了司倉參軍武士矱的族人,也就是做木材生意的武家之外,沒一家商號看好李淵的前程。所以大唐朝廷的物資供應,眼下幾乎由河東武家所壟斷。李淵擔心武家尾大不掉,一直想著找些人來分薄武家的利潤。柳氏商號如果能在此刻立下一場功勞,豈不恰好解決了朝廷的另外一個麻煩。


  如此順水推舟的買賣,其中內幕,裴寂當然不會跟柳掌柜說得太明。對方也是個機靈人,擅長察言觀色。看到裴寂臉上依舊有了不耐煩之意,趕緊做了揖,倒退著告辭出門。


  有三倍以上的收益在,商人就敢冒掉腦袋的風險。此話,古今中外全都適用。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五天之後,裴寂的信就送到了瓦崗軍河內大總管王君廓的案頭。王君廓本來就不是李密的嫡系,駐地跟瓦崗軍主營之間又隔著徐茂公的黎陽營,往來消息物資俱不順暢,因此跟李密日漸疏遠。此刻接到裴寂的信,沉吟良久,心中好生委決不下。


  晚上回府,把信拿出來跟妻子商量。他的妻子是李密所賜的大隋宮女,素來有些眼界。笑了笑,低聲勸道:「「裴寂這老傢伙好算計,竟然拿你當年的上司和舊交來說事。為了成就霸業,連老爹被煮了都要分一勺子湯喝,當年兄弟算得了什麼?」


  「屁話!」王君廓聞言暴怒,一把將妻子推到到床角上。「那些都是我窮困時結交的好兄弟,發過誓要同生共死的。別人能硬得下心腸來跟他們刀兵相見,我卻拉不下那個臉!」


  「那要是哪天瓦崗軍和大唐開戰,將軍和昔日的兄弟在沙場相遇,將軍該怎麼辦?」女人挨了打,也不覺得委屈,反倒是笑了笑,從床角慢慢地爬起身,揉著被推痛的肩膀,溫聲細語地追問。


  「那,那……」王君廓臉色發苦,搖著頭,低聲重複裴寂信中的幾句話,「扶弦登陴,豈不愴悢!奶奶的,這裴老兒,真他奶奶的缺德……」


  女人抿嘴耳笑,心中很是欣賞王君廓的現在的模樣,「李密那廝連救命恩人翟讓都敢殺,將軍覺得,那廝是個可共富貴的人么?」


  「唉!」王君廓輕輕搖頭。目光中掩飾不住對瓦崗軍的失望。


  「既然如此,將軍乾脆投降大唐算了,反正到哪都是做官!」女人笑了笑,繼續溫聲勸道。


  「算了?」王君廓看著妻子嬌媚的笑容,皺著眉問道。


  「可不?瓦崗軍又沒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女人點點頭,目光中透出一抹狡黠。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早說,非繞著彎子氣我!」王君廓一大巴掌掄過去,到了位置,又如羽毛般輕輕落下。


  「啪!」手掌和身體接觸處輕輕發出一聲脆響。緊跟著又是一聲銷魂的低呼,燭火瞬間熄滅。初夏的夜裡,月光在風中輕輕蕩漾。


  數日之後,王君廓帶領麾下一萬兵馬易幟。河內郡從此重歸大唐版圖。裴寂與王君廓聚首與長平,把盞言歡。當場上書大唐天子李淵,推舉王君廓為河內郡守,右武衛將軍。麾下將士俱頒賞賜,並授予王君廓在河內郡的糧草賦稅徵收調用之權。 接到裴寂的奏摺之後,李淵大喜。非但答應了奏摺上的全部請求,並且加賜王君廓上柱國名號,許領雙俸。隨即,賜給了裴寂第四面免死金牌。當者滿朝文武的面兒,重申免死金牌的功用。持此金牌的功臣,除非犯下謀反之罪外,一概不得誅殺。李氏子孫如果違背,宗室大臣可共同舉兵擊之。


  得到了李淵的褒獎,裴寂大受鼓舞,立刻修書給王君廓,請他想辦法勸降王德仁,回報大唐天子知遇之恩。王君廓見信,知道裴寂是把一樁穩纂在手的功勞送給了自己,心裡十分感動。當下帶著幾名侍衛親自入太行山拜見王德仁,向其轉達大唐朝廷的善意。王德仁在山中早就窮得揭不開鍋了,此刻有了熟人引薦,立刻就坡下驢。帶著麾下三萬多老弱病殘和兩千多叫花子般的士卒,浩浩蕩蕩出了太行山,投入河東道招撫大使裴寂麾下。


  裴寂也不嫌王德仁勢力單薄,親自迎出十里之外。代替大唐天子李淵,授予王德仁鄴郡太守的虛職,將其帶出山來的百姓,也按照大唐新頒布的授田令,統一安置在上黨郡各地。


  沒多久,李淵的聖旨又到。以鄴郡尚在竇建德之手,王德仁沒有立足之地為由,補授其為歸德將軍,所轄兵馬數額擴充到五千,糧草軍械依照大唐府兵編製供給。


  王德仁哪裡知道這是李淵和裴寂早就排練好了的雙簧,當即感動得熱淚盈眶。抽刀立誓,寧願以性命回報天子大恩。裴寂趁機要求他跟自己一道去勸降程名振,王伏寶一聽,滿腔熱血立刻就涼了下來,連連搖頭,非常歉然地回應道:「大人,大人請饒恕末將。大人有所不知,那程名振是個屬刺蝟的,甭管你是狼是虎,都休想從他身上討到半點兒便宜。眼下他跟竇建德鬧得正歡,大人不如坐山觀虎鬥。無論竇建德把他幹掉了,還是他幹掉了竇建德,對咱們大唐都只有好處,沒什麼壞處!」


  「他不是已經被竇建德逼到巨鹿澤裡邊,沒有還手之力了么?」裴寂聽得奇怪,皺著眉頭追問。


  「誰跟您說的?純粹是信口胡咧咧!」王德仁沒讀過什麼書,說出來的話非常刺耳。「他的確打了個大敗仗,損失了不少兵馬。但襄國、武安兩地的百姓,心裡卻還是向著他。只要竇建德哪天稍不留神,把手中兵馬派到外地去。程名振出澤一呼,肯定能把竇建德折騰得上吐下瀉!」


  「哦,還有這麼一說?!你都知道些什麼,說來讓我聽聽。」裴寂有點不太相信,笑呵呵地問道。


  「那姓程的小子啊,從來就不是個甘心吃虧的主兒!表面上看著無比地老實,可誰想算計他,到頭來肯定會被他給算計了。」王德仁咧了下嘴,笑著說道:「竇建德根本沒有一戰而定洺州的把握,之所以和楊公卿等人選擇春初進兵,就是為了擾亂農時,讓程名振先失掉襄國和武安兩地的民心。誰料程名振更狠,知道自己兵少,分頭防禦肯定處處都是破綻,乾脆出城跟竇建德野戰。戰敗之後,立馬放棄了平恩,帶領手下殘兵一頭就扎進了巨鹿澤內。那地方到處都是水窪子,不知道路的人一腳踏進去肯定沒頂。竇建德打了勝仗,不敢進巨鹿澤追他。可程名振卻隨時都能出澤禍害竇建德。這回,呵呵……」


  王德仁笑了笑,很為看到竇建德難堪而感到興奮。「這回,主客換了位置,就輪到竇建德頭疼了。先前如果雙方拉鋸,把百姓弄得無家可歸,責任全在程名振,誰讓他是洺州一帶的地主呢。如今,地盤全歸竇建德了,地主也換成了竇建德。雙方再打,百姓們過不好安穩日子就怪不到程名振,只能怪竇建德沒本事。我聽說,光上個月,竇建德的新都城永年就被賊人放了四次火。最厲害一次連剛蓋了一半兒的王宮都給點了,害得工部侍郎張景素光著屁股從帳篷里跑了出來……」


  「如此,老夫更應該早日見到他!」聽王德仁這樣一說,裴寂更加強了要儘早招降程名振的意願。「我聽說拿程名振跟你交情很深,曾經幫你定計誅殺瓦崗房彥藻。你說要去巨鹿澤拜望他,想必他不會拒絕。」


  「大人,我跟他哪有什麼交情啊!」想起當年跟程名振打交道的經歷,王德仁就心有餘悸。「我當年,我當年是替這小子拔橛子去了。非但驢肉沒撈到吃,反而被驢主人好一頓胖揍!」


  裴寂聽不懂「偷驢拔橛子」的隱喻,心知那不會是什麼好話,笑了笑,低聲勸告「你初來乍到,要想早日封侯,就得拿出些真本事來。當然,如果你一輩子只想做個四品將軍,管五千人拉倒,我也不勉強你!」


  「嗯!」王德仁好生猶豫。既怕見到程名振之後,被他又弄得生不如死。又禁不住高官厚祿的誘惑。想了好半天,終於把心一橫,沉聲答應,「好吧。大人看得起我。我老王不能爛泥扶不上牆。我這就帶人翻過山去,潛入巨鹿澤見程名振。大人等我好消息就是!」


  裴寂搖搖頭,笑著給王德仁出主意,「何必潛入。你現在是大唐的將軍,可以從博陵軍治下大搖大擺地走到巨鹿澤邊上。讓昔日那些綠林同行們也看看,你現在高官得坐,駿馬得騎了!」


  「對啊,我現在不是山大王了。呵呵,呵呵……」王德仁轉念一想,立刻感覺到了新身份帶來的好處。當年提到博陵軍,自己的頭髮都得豎起來。而今天,自己大搖大擺地在博陵軍面前晃,對方還得好吃好喝好招待。到巨鹿澤中,見到熟人,也能到處吹吹。正所謂女怕嫁錯郎,男怕跟錯人。自己現在跟了大唐天子,比什麼魏公李密,夏王竇建德,那可是要正宗地道得多。


  想到這一層,他立刻大受鼓勵。向裴寂長揖及地,感謝對方給了自己一個表現機會。裴寂哈哈一笑,從衣袖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親筆信,讓王德仁轉交給程名振。然後又面授了一些談判技巧,派人星夜護送王德仁趕往趙郡。


  趙郡位於巨鹿澤北岸,是博陵大總管李仲堅的治地。竇建德去年剛剛在博陵軍面前吃了個大虧,至今不敢再越雷池半步。是以,王伏寶一路上走得非常順利。只用了八天功夫就來到了目的地。在巨鹿澤外圍點了一堆篝火,又小心翼翼圍著火堆地等了一夜,第二天正午,終於如願被幾十名漁夫打扮的嘍啰團團圍在了中央。


  王德仁早有準備,見到自己被圍,立刻向隨從使了個眼色,同時將手高高地舉起,「諸位不要誤會,不要誤會,熟人,熟人。我是你們大當家程名振的好兄弟,我叫王德仁。有好消息給你們大當家帶來。別誤會,我們都沒帶長傢伙,不信你等可以搜……」


  「是王大當家,你怎麼穿上官服了。還甭說,帶了這個帽子后,我還真沒認出您來!」帶隊的正是伍天錫,認出獵物是王德仁,把臉上的泥巴往下一抹,笑呵呵地嘲弄。


  管他有心奚落還是無心之失,王德仁一概當做沒聽出來。笑著沖伍天錫拱拱手,低聲下氣地說道:「這位,這位兄弟是姓武吧,我曾經見過你。前幾年,你還在我家吃過酒呢。不瞞兄弟你說,我現在做了大唐的官兒了。聽聞竇建德背信棄義,特地趕來替程教頭助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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