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47)

  第559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47)

  抱著這樣的想法,衛士們不但叫來了薛萬徹和馮立,並且將其他一干大小將領也都給驚動了,紛紛找借口往中軍帳里湊。太子建成待屬下素來寬厚,猜到大夥看熱鬧的心思,笑了笑,大聲命令,「都倒一盞酒,站在邊上吧。只准看,不準給雙方支招。誰管不住自己嘴巴,就出去領二十大棍。」


  圍攏過來的將領們轟然響應,倒了酒水,端著酒盞在木圖米籌附近站了半圈兒。看看人差不多到齊了,李建成端起一盞酒,潤了潤嗓子,低聲解釋規則:「看到木圖旁邊這些陶甑,木偶沒有,帶花紋的是唐軍,不帶花紋的是劉武周軍。一個大號陶甑代表一萬兵馬,一個中號代表五千,小號一千二百。一個木偶代表一個團,三百甲士。木偶只用作奇兵,不為正兵標記。此戰,劉武周軍能調集起來的馬步大約五萬,其中馬軍一萬七千,步卒三萬三。還有運送輜重的民壯若干,不計算在戰力內。我大唐出馬軍兩萬,步卒五萬。雙方兵卒一對一戰力相當。總兵力我軍佔優,但劉軍多次獲勝,士氣比我軍略高……」


  王君廓和程名振兩個輕輕點頭,然後又提了幾條補充兵力折算規則,請太子殿下考慮。李建成斟酌了一下,都答應了。雙方將各項規則、演算法約定完畢,在木圖上堆米為山,灑木屑為河,擺開陣勢殺將開來。


  關於如何攻敵不備,李建成事先已經跟幕僚們探討過,因此上手便戰了先機。但王君廓是綠林出身,用兵從不按常規出招。又有程名振這個最喜歡用奇兵的九頭狐狸幫襯,很快就打亂了唐軍的進攻序列。抽准機會,吞了側翼突前的五千兵馬,逼得唐軍不得不收斂隊形,慢慢向中軍靠攏。


  馮立見勢頭不妙,趕緊附在李建成耳邊低聲進諫了幾句。李建成點點頭,改變進攻方向,轉頭向東,試圖與兵出樂平的王德仁、陳良誠二人呼應。王君廓以大軍與唐軍糾纏,自己親自提了五千騎兵插向王德仁和陳良誠所部兵馬中間。先集中全部兵力擊潰王德仁,隨後兜頭一棒,沖著陳良誠所部衝來。


  按照事先約定的計算規則,一個騎兵戰鬥力相當於三個步卒。而王德仁部和陳良誠部,各自的兵卒都不滿萬。被王君廓來回一衝,立刻變成廢子從木圖上抹了下去。王君廓所部五千騎兵折算成一千,掉頭回來進入自家大營,依然還有再戰之力。


  如此以來,敵我雙方的兵力就基本持平了。馮立智計百出,奇兵四起。王君廓俱是不管,拼著讓唐軍游騎騷擾到太原城外,也集中主力迎向李建成所部中軍。雙方在洞渦河南岸擺開陣勢,再度「血戰」。大唐武安縣公薛萬徹與車騎將軍馮立一左一右,將「劉武周軍」的兩翼盡數擊潰。無奈李建成所部中軍受到的阻力太大,無法與兩翼保持同步,因此又被「尉遲敬德」搬回戰局。戰事正酣時,劉武周麾下重臣「宋金剛」帶領一支援軍星夜兼程而來,直插唐軍後背。紅色陶甑往木圖上「呯」地一落,只一千二百人,卻令局勢登時分明。


  「那不公平!」李建成的心腹衛士李志安大聲叫嚷。「遊騎兵都殺到太原城外了,你怎知道是不是我軍主力?即便賭他不是主力,太原附近的糧食被遊騎兵燒盡,來年城外百姓吃什麼?難道劉武周還眼睜睜地把他們都餓死不成?」


  「志安,不要喧嘩!」李建成扭過頭去,狠狠瞪了鳴不平的人一眼。「劉武周乃豺狼之性,當然豁得出來。我等先前的布置太一廂情願了,的確需要仔細斟酌!」


  李志安咬了咬牙,氣哼哼退到一旁。李建成長長地嘆了口氣,放下手中陶甑,低聲說道,「如果尉遲恭用兵如你們兩人,孤肯定輸了。只是本王不明白一點,你等真的忍心看太原城外化作一片廢墟么?」


  「唐軍燒自家民心,關劉武周何事?」王君廓笑了笑,傲然回應。「太原城那麼結實,沒有兩萬以上兵馬,根本打不下來。至於城外百姓,可都是大唐子弟的家人,太子真的忍心將他們搶光,餓死么?」


  李建成無言以對。心中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敢使出這種絕戶計。萬一被逼到那一步,非但對父親那邊無法交代,麾下士卒必然也怨聲載道,仗不用再打,結果已經分明了。可這份北進方略,卻是自己跟心腹謀士王圭、馬齊等人反覆商量才商量定的,難道真的一無是處么?


  想到這兒,他收起急於求成之心,笑著說道:「這局推演,孤已經輸定了,不必繼續下去。但其中還有許多地方頗有疏漏,王將軍可願陪孤重新推演一次!」


  「如殿下所願!」王君廓贏得信心大增,拱了拱手,笑著答應。這回,卻是王圭上前,替下了馮立,輔佐太子建成督師北進。王圭是個文官,性子比馮立沉穩,一上來不求速勝但求不露破綻。左、中、右三路大軍相隔不到五里,彼此呼應,步步為營,一寸寸向太原推進。兩路援軍一路由王德仁統領,另外一路由陳良誠統領,出和順,平城,搶在與敵軍未接觸前,先向自家主力靠攏。


  王君廓無從下口,只得見招拆招。雙方翻翻滾滾從太谷一直斗到了清源,眼看著唐軍主力就要渡過洞渦河,兵臨太原城下了。程名振突然小聲跟王君廓耳語了幾句。王君廓眼神一亮,立刻大步後撤,在河對岸結陣,專等著唐軍過河時半渡而擊。


  王圭使盡渾身解數,又是虛兵,又是疑兵,王君廓全不上當,再度死盯李建成所部中軍不放。拖到最後,雙方都無計可施了,只好算做平手。


  周圍的將領們看的兩眼直冒火,若不是李建成有言在先,早就衝上來跟王君廓一較短長了。看到雙方握手言和,紛紛開口總結經驗教訓。李建成沉默半晌,坐直了身體,正色問道:「若是事實如王將軍這般推測,莫非此戰我軍很難取勝了么?」


  「末將不敢!」王君廓趕緊坐直了身體,大聲回應,「末將只是覺得,此戰事關重大,不得不小心一二。如果太子以王某為將,王某願領麾下弟兄先行一步,為大軍探路!」


  聞聽此言,李建成的心情舒服了許多。笑了笑,低聲問道:「如果我把全軍都交託與你,你可有破敵良策?」


  「沒有!」王君廓很實在地點頭。「但末將以為,要麼不戰,要戰,一上來就傾盡全力,打尉遲敬德一個措手不及。這樣,接下來他的方寸也就亂了,我軍更容易施展!」


  說罷,主動走到李建成身邊,在木圖上指指點點。他想到的計策很是簡單,既然拖得越就久對唐軍越不利,莫如把第一仗就當決戰來打。誰也別留後手,硬碰硬,碰出結果來拉倒。反正大唐國力強盛十倍於劉武周,即便敗了,很快也能捲土重來。


  這個計策不能說差,但絕非李建成所能採納。王君廓這等外人不知道他的太子地位早已被盯上了,他自己卻已經食不甘味。點頭誇讚了王伏寶幾句,李建成將目光轉向程名振,笑著問道:「程將軍呢,如果你來指揮大唐兵馬,此仗該如何打?」


  程名振想了想,低聲回應,「末將以為,太子殿下先前的謀划是個上策。只是如何將劉武周軍調到我唐軍期望的戰場,還需費些斟酌!」


  「嗯,的確如此。孤原本希望,幽州軍和博陵軍能夠揮師向西,吸引劉武周和尉遲恭的注意力!」李建成點點頭,大方地承認。「但這裡與幽州、涿郡相距甚遠,那邊具體有什麼動作,何時動作,都很難了如指掌!」 千里之遙,三路兵馬協調如一談何容易?程名振不絲毫不懷疑李建成有沒有能力調動幽州軍和博陵軍配合自己,只想到雙方的距離,就放棄了對這兩路援軍的奢望。如果不能將尉遲恭的注意力從南方吸引開,仗就非常難打了。此人勇武異常,對戰機把握非常敏銳。當年裴寂同樣領著優勢兵力,卻毫無懸念地敗在他手底下。如今換了太子殿下做主將,未必能比老謀深算的裴寂指揮得更好。


  想到老僕射裴寂和他臨別之前的託付,程名振沖李建成輕輕拱手,「太子殿下,末將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殿下能否答應?」


  「但講無妨!」李建成點點頭,毫不猶豫地答應。「只要孤能做得到的,就一定給你辦!」


  「如此,末將就僭越了!」程名振再度拱手,站起身來,走到李建成左首,「末將的請求是,由末將和王將軍執黑,替殿下指揮一次唐軍。殿下和王大人委屈些,暫時代替一次尉遲恭和宋金剛!」


  這個主意夠膽大,也夠新奇。登時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過來。李建成看到麾下眾將都躍躍欲試,笑了笑,朗聲道:「妙極,如此更好揣摩敵將思路。孤就陪你推演一番。都坐到近前來,分成兩組,一組給孤做參軍。一組去給程將軍出謀劃策!」


  後半句話是對所有人說的。立刻引得一片大笑之聲。已經忍耐多時的將領們擦拳磨掌,或跟在李建成身後,或坐在程名振身旁。看到組差不多分好了,李建成想了想,笑著提議,「既然是新玩法,不妨再加些彩頭兒,也免得大夥藏私!」


  軍中漢子,天天在刀頭上打滾兒,故而賭性都非常之濃。李建成的話音剛落,立刻有人從腰間摸出兩顆很不常見的金豆子,「啪」地一聲拍在了桌子角,「我賭太子殿下贏,這是今年過年時皇上賞賜的金元寶,每個一兩,有本事你們儘管拿去!」


  「就跟誰沒有一般?」另外一名姓夏的將軍撇著嘴譏笑,也掏出兩粒金燦燦的小元寶,輕輕放於程名振一側的桌角。「我賭咱們大唐贏,一鼓作氣滅了劉武周!」


  「你小子真會說話,我就不希望大唐旗開得勝么?」先前押注的那名將領撇了夏姓將軍一眼,冷笑著道,「我是相信太子殿下的實力!」


  「呵呵,順風倒吧。畢竟剛才兩局推演都是紅旗站了上風!」夏將軍跟那名將軍之間肯定有些私人恩怨,說話一點兒也不留餘地。


  被他這樣一擠兌,先前很多準備押李建成贏的,反倒不好意思再下注了。讓大夥都把錢壓到太子那一側,實在對大唐有些「不忠」。可平白拿著錢陪程名振去輸,大夥好像還沒豪爽到那個地步。畢竟方才兩局推演,全都是「劉武周」軍勝了。


  正猶豫間,只聽李建成笑著說道:「得了,得了,都別賣嘴了。不就是個玩么?押哪邊都無所謂,咱們今天只論輸贏,不扯其他!」


  得到太子殿下的鼓勵,眾人笑了笑,又嘻嘻哈哈地將收起來的賭注放到桌面上。只有三成左右的人無怨無悔地追隨「大唐」,另外七成人,卻全站到了「劉武周」一方。


  李建成搖頭微笑,盡量裝作毫不在乎的模樣。心裡邊卻是辛甘駁雜,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味道。『原來大夥都認為大唐會輸,只有我一個人以為可以馬到功成呢?』心中暗自想著,他將目光看向程名振,『你也是這樣想吧,所以故意拿這種辦法來諷諫於孤。孤真的那麼剛愎,聽不進任何反對意見么?』


  程名振的頭恰恰抬起來,目光與李建成在半空中相接。看到對方眼裡那份失落,他趕緊又把頭低了下去。


  「呵呵!」李建成一邊笑,一邊輕輕搖頭。伸手抓起一個代表兵馬的陶甑,緩緩推過了洞渦水。


  見對方主動開局,程名振也收起心中的雜念。抓起幾個陶甑,在木圖上一一擺開陣勢。剛才心中一閃之間,他的確希望通過米籌木圖推演,向李建成表達自己的看法。裴寂老大人託付他盡量保存唐軍的實力,但是以他現在的地位,直言而諫根本不可能受到什麼效果。而通過米籌木圖來說話就不一樣了,李建成換了角度思考後,至少會把輕敵之心收斂一些。


  轉眼間,雙方已經殺到了一處。程名振領了唐軍,則模仿著上一局王圭的對策,四平八穩,徐徐前推。李建成既然代表劉武周,自然將尉遲敬德的風格模仿了十足十,高歌猛進,試圖將「唐軍」一舉擊潰。雙方主力擺開陣勢在太谷北面的坡地上你來我往,殺得難解難分,兵力損失都超過了三分之一,卻沒有一方收到預期效果。


  膠著時刻,程名振「啪」地抓起一個中號陶甑,以王君廓為主將,五千騎兵迂迴到了太原城外。「這招剛才不是用過了么?」大夥七嘴八舌地抗議,不滿程名振如此明顯地向太子放水。程名振卻搖搖頭,低聲說道:「不是去劫掠太原近郊,而是遮斷太原城通往北方的官道,盡最大可能殺死信使,並製造謠言,說尉遲敬德之所以遲遲不能取勝,是因為他試圖擁兵自重。同時,向南方製造謠言,說馬邑郡遭到羅藝和李仲堅的聯手圍攻,劉武周困坐孤城,望眼欲穿!」


  「卑鄙!」眾人低聲斥罵,心裡卻不得不佩服這招夠狠。馬邑和太原相隔七百餘里,無論劉武周和尉遲敬德二人之中哪個上當,君臣之間非出問題不可。即便是劉武周和尉遲敬德都看穿了這個陰謀,前方和後方的信息遲遲不通,底下的士卒們也會人心惶惶。而軍心一亂,便是對手的可乘之機。


  「嗯!」李建成抓起一盞酒,沉吟著喝了下去。內心深處,他亦為程名振的妙手喝了一聲彩,但三軍主將的面子卻讓他不甘心就此認輸,繼續試圖扳回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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