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3)

  第563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3)

  「裴大人太一廂情願了吧?那可是竇建德的地盤,略陽公的兵馬如果太少的話,此賊豈肯把好處全讓我大唐撈了去?」不滿裴寂一個人專美於前,李綱冷笑著質疑。


  「陛下過獎了!」裴寂先躬身向李淵致謝,然後向李綱輕輕拱手,「李詹事提醒得正對。裴某的補救方法為,請陛下出一道聖旨,將幽州軍和博陵軍向南調動,做出隨時準備南下的姿態!」


  「嗯!」李淵沉吟了片刻,不願輕易接受這個建議。博陵軍和幽州軍在大唐的地位很獨特,為了天下計,李淵離不開這兩支隊伍,但與此同時,他也不願意讓這兩路兵馬的勢力擴張得太厲害。


  看到李淵的臉色,裴寂知道自己又多嘴了,笑了笑,出言補救道:「若是陛下著博陵、幽州兩路兵馬另有大用,臣還可以舉薦一人,領兵威脅竇建德後路,令其不敢出全力與略陽公爭鋒!」


  「誰。儘管說來!」李淵的臉上立刻出現了喜色,笑著問道。


  「陛下可記得前些日子千金買馬骨之事乎?」裴寂沒有直接回答李淵的問話,而是笑著提醒。


  「善!」聞聽此言,李淵立刻撫掌大笑,「若非裴卿提醒,朕幾乎忘記這還有一粒伏子了!那程名振對竇建德的虛實最熟悉不過,朕給了他那麼多好處,也該收些利息了!」


  「陛下高瞻遠矚!」裴矩拱了拱手,笑著恭維。


  「是裴卿安排得妥帖!」李淵點點頭,笑著回應。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玩得不亦樂乎。朝中其他文武誰還敢上前掃興,互相看了看,然後紛紛笑著稱讚李淵有識人之明。當即,李淵做出決定,著略陽郡公李道宗繼續領兵東進,必要時可以跟瓦崗大將徐茂公借道,穿過汲郡,抄近路,務必搶在竇建德前面去截殺宇文化及。但此次行動卻不設預定目標,一切由李道宗視情況而定。如果竇建德膽敢出頭阻攔,則放棄宇文化及,揮軍破之。


  隨後,李淵又下了一道聖旨給李世民。命他立刻打出「替先帝復仇為重」的旗號,出兵調停瓦崗軍和洛陽軍之間的衝突。必要時刻,可以主動向王世充發起攻擊,為瓦崗軍伸張正義。


  最後,李淵下了一道聖旨給程名振。命令其帶領麾下兵馬翻越太行山,攻擊竇建德治下的魏郡、武安等地。吸引竇建德注意力,以給李道宗創造機會。


  下完了三道聖旨。李淵宣布散朝。卻又單獨把裴寂留了下來,在御書房裡商議河東戰場下一步的規劃。其間,難免又提到了程名振、王伏寶等人。李淵笑了笑,低聲誇讚道:「朕當初答應你千金買馬骨,沒想到真買回了匹千里馬來。最近,有關王君廓的戰績,已經塞滿了朕的耳朵。這樣的人才李密居然不能用,真是白白便宜了朕!」


  「瓦崗眾豪傑,個個拿出來幾乎都能獨擋一面。但放在一個糊塗蛋手下,就好比人磕壞了腦袋,四肢再健全也不會有什麼作為了!」裴寂點點頭,笑著附和。「所以臣更傾向於趁瓦崗兵敗之際示好,為大唐招攏英才。而不是給一個死人報什麼不相干的仇!」


  「哦?」李淵笑著扭頭「剛才在朝堂上你怎麼不這麼說!」


  「朝堂之上,陛下不也沒做任何偏袒么?」裴寂聳聳肩,很不客氣地回答。「那麼多遺老遺少在場,臣如果把話說明白了,豈不被他們記恨一輩子?雖然有陛下給臣撐腰,臣內心無懼。但天天被他們像堆蒼蠅般圍著,也是個麻煩!」


  「好你個裴玄真!真是個佞臣!」李淵哈哈大笑,指著裴寂的鼻子說道。


  「陛下如果能一直保持聖明的話,臣做個佞幸之徒又有何妨?」裴寂搖搖頭,微笑著回答。


  聞聽此言,李淵更是樂不可支。直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才緩了口氣,擦著眼角說道:「你這個佞臣,比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強多了。至少你能幫朕出點有用的主意。不像他們,只顧自己的名聲,不顧朕的江山!」


  「臣非智者,唯長於任事耳!」裴寂也不客氣,接過李淵的話頭自我標榜。


  「嗯,朕承認,朕相信這一點!」李淵笑著點頭,然後想了想,繼續問道:「可程名振卻一直沒什麼表現啊?朕記得你曾經說過,三人之中,以其材質最佳!」


  「良材美質,潛力猶在王君廓直上。之所以沒立現毫末,想是沒被放於穎中吧!」裴寂笑了笑,低聲向李淵解釋。


  李建成並沒給程名振應有的重視,這點李淵通過自己的渠道也有所了解。錐處穎中,必將脫穎而出。如果程名振真的如裴寂所說是個難得的人才的話,他得不到表現機會的原因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太子並沒有真正能將其收做嫡系。


  想到自己那做個民部尚書遠比做皇帝更合適的大兒子,李淵也覺得非常頭痛,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皺著眉頭抱怨:「朕已經安排到這種地步了,他們還要怎樣?那程名振也是,本事未見得如何,性子倒很桀驁!」


  裴寂這幾天查看河東送來的軍報,已經猜到程名振按照自己的叮囑,儘力勸阻了太子的貿然行動。對於懂得知恩圖報的年青人,他不吝於再送一份人情。想了想,笑著說道:「臣觀程名振,腦後並沒生著反骨。但其也不是輕易可被收做鷹犬爪牙之輩。太子不能用之,但我大唐卻可以用之。至於其他人,想必更無此福分!」


  「哦……」聞聽此言,李淵心裡稍微好受了些,「也罷,能為大唐儘力就行。他現在不過二十齣頭,待朕百年之後,太子自然就可以用他了。你再替朕寫兩道手諭吧,一道給程名振,命令他翻越太行山後,一切隨機應變。朕也不給他設什麼一定達成的死目標,能全身而退就好!」


  「另外一道給世民!」李淵頓了頓,非常謹慎地說道,「命令他既然出戰,就傾盡全力保住瓦崗一部分血脈。除了李密這個人朕不想要之外,其他瓦崗將領,能拉過來的,不惜任何代價也要給朕拉過來!一乾糧草器械,軍餉物資,朕從長安給他調撥!」


  「陛下聖明!」裴寂躬身領命。抓起紙筆,手諭一揮而就。


  八百里加急的聖旨和手諭幾乎先後到達了河東。程名振領了聖旨,點齊麾下兵馬,直奔武安郡而來。他原來的老巢平恩、洺水等地眼下已經成了竇建德的京畿重地,戒備森嚴。洺州營攻上去也討不到任何便宜,因此棄而不攻。在距離永年城二百里的野外放了把火,隨後揮師向南,直撲滏陽。


  滏陽縣是當年巨鹿群雄大敗馮孝慈的地方。程名振的威名至今還在百姓耳朵里未能散去。聞聽他領軍再來。竇建德麾下的地方官員不敢硬拼,虛應故事般招架了一下,半夜裡棄城而走。


  洺州營進了滏陽,立刻打開官倉官庫。將竇建德剛剛收到手裡還沒捂熱乎的賦稅能搬的全部搬走,不能搬的則作為大唐國的恩惠,免費散入民間。 沒來得及逃走的百姓們落足了實惠,自然又想起了當年程名振的好處。一時間,竟然忘了害怕,奔走相告,都說程名振請了唐兵而來,要報去年的殺兄奪城之仇。


  魏郡太守是竇建德在河間郡收降的一個舊隋地方官,姓麴名稜。除了會做官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本事。聽聞唐軍犯境,先是嚇得戰戰兢兢,汗出如漿。隨後發覺唐軍只有洺州營一部,人數僅在五千上下。身體裡邊立刻充滿了勇氣,將城內的郡兵、衙役和能上陣的青壯都召集起來,湊了一萬兵馬,氣勢洶洶要收復失地。


  早有細作將竇家軍的消息傳回了滏陽,程名振一看,立刻被氣樂了。拍了拍細作冒死送來的信,笑著說道:「本想引老竇回頭來攻,沒想到老竇不肯上當,卻有個廢物點心送上門來了。真不知道老竇是怎麼想的,放著石瓚、殷秋這些勇將不用,卻把這些前朝的這些貪官都捧上了高位!」


  「免得大夥造反唄。貪官沒用,但使起來更讓他覺得放心。」張瑾接過細作的信看了看,撇著嘴道。「老竇這人啊,表面上看著很自信,實際上自卑得厲害。所以只要前朝的官員肯投降,他都巴不得給供起來。對於陪他出生入死那些老兄弟,卻防得緊緊的。哼,這種人,若是能成大事,老天爺肯定瞎了眼!」


  「啰嗦這麼多幹什麼。待我提兩千兵馬,把姓麴的腦袋割下來,竇建德自然就知道痛了!」王飛上前幾步,主動請纓。


  「恐怕你割了麴稜的腦袋也沒什麼用,這種級別的昏官,竇建德收攏了一大把。隨時都可能派出來互相替代。」王二毛搖搖頭,笑著阻止。「我覺得,只要咱們不打下舉足輕重的大城來,絕對調動不了竇建德的注意力。既然他連麴稜這樣的貪官昏官都要供起來裝點門面,更不會捨得宇文化及。眼下宇文氏手裡還劫持著大隋的蕭皇后,南陽公主和裴矩、趙長恭等一大堆重臣、貴胄,一旦竇家軍能搶在李道宗之前把聊城攻破,在俘虜中隨便拉一個前朝大臣出來,都比麴稜影響力大。」


  「那就先把魏郡砸個稀巴爛!」王飛聽得鬱悶,揮舞著胳膊大聲建議。


  「不急!」程名振想了想,輕輕擺手。「等等其他幾波斥候傳回來的消息,看看竇建德到底想幹什麼?趁這段時間,也讓弟兄們養足了精神,要麼不戰,要戰,就一舉把魏郡完完整整地拿下來!」


  洺州營一路翻山越嶺,弟兄們也的確非常疲憊了。因此程名振的話音一落,眾將立刻把求戰的熱心暫時壓了下去。過了小半日光景,四下打探消息的斥候們陸續把消息傳回。正如王二毛事先推斷,竇建德已經知道洺州營又殺過太行山,卻絲毫沒有回頭的打算。親自帶領十萬大軍星夜不停地向聊城推進。李道宗率領的唐軍前鋒從瓦崗大將徐茂公手裡借道,抄近路穿過汲郡,前鋒已經跟宇文化及部交上了手。但聽聞竇建德的兵馬殺來,唯恐腹背受敵,不得不又撤離了戰場。


  一時間,三路大軍遙相觀望。誰都不敢先動手,誰都怕給別人做了嫁衣。


  平靜,詭異的平靜。宛如暴風雨的前夜,只等一道閃電從天空劈下。


  這個季節里,當然不會有什麼閃電出現。鉛灰色的彤雲下,北風像小刀子一樣刮著。吹透連綿軍帳,吹透人的衣服,把寒氣一直吹進人的骨髓當中。


  竇建德緊了緊身上的銀狐皮裘,依舊感覺不到一點兒溫暖。他現在越來越像一個王爺了,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隱隱的富貴之氣。可這幅身子板,也越來越嬌貴了。以往在豆子崗時,披上塊麻袋片子就能過冬,如今,皮裘裡邊再裹了絲綿夾襖,依舊擋不住冬寒。


  比料峭寒風更令人痛苦的,是內心深處的孤獨感。自從逼死了王伏寶和自己的親妹妹之後,這種孤獨就像毒蛇一樣纏住了他。除了妻子和未成年的兒子外,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可事必躬親的話,他的體力和精力又實在有些吃不消。若說心裡邊一點兒悔意都沒有,那純粹是騙人的。但古來帝王皆寂寞,既然選擇了問鼎逐鹿,他就必須沿著這條寂寞的旅途繼續走下去,不管前方有沒有盡頭。


  「主上,請用蔘湯!」給竇建德伺候筆墨的人,是大儒孔德紹輾轉弄來的一個太監,也姓孔,曾經在楊廣面前行走過,為人十分機靈。見到竇建德不斷地緊衣領,立刻將鎏金火盆里的香木白炭撥旺了些,並且將盤在火盆上的一壺蔘湯端了下來,親手替竇建德斟滿。


  「這東西,能管什麼用?」竇建德不信補品,但也沒用非常嚴肅的拒絕,接過蔘湯來抿了抿,然後清了清嗓子,低聲問道:「宋先生呢,還沒有來么?這麼幾步路,怎地去了如此長時間?」


  「回主上的話!」孔老太監蹲了蹲身子,低聲啟奏,「親衛已經去了,但還沒消息傳過來。主上也知道,宋先生脾氣一向不大好!」


  「嘿!」竇建德忍不住輕輕撇嘴。宋正本在跟他置氣,這一點他心裡非常明白。親賢臣,遠小人,輕賦稅,整武備。稱王以來,大夏國的治國方略,哪一項不是按照宋正本當初的建議在做?但自己就弄不明白,他宋某人還要怎樣?王伏寶已經死了快一年了,程名振也早就做了大唐的開國伯。也許當初自己處理他們的決定是草率了一些,但木已成舟,還非得逼自己當著眾人的面兒承認錯誤么?

  「主上的肚量,真是天下少有!」看出竇建德心裡對宋正本很是不滿,孔老太監笑了笑,低聲恭維。


  「什麼意思?」竇建德警覺地掃了他一眼,低聲問道。


  「沒,沒什麼意思!」孔老太監覺得自己好像立刻被竇建德的眼神剝光了衣服,一邊向後退縮,一邊訕笑著解釋。「老奴當年,老奴當年服侍先皇。服侍大隋皇帝的時候,他老人家可沒您這麼好的脾氣。雖然虞世基和裴矩私底下敢聯合起來欺騙他,但當著他的面兒,卻誰都連大氣都不敢出!」


  「你是說,孤家太放縱宋僕射了?」竇建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厲聲喝問。「誰教你這麼說的?他給了你多少好處?」


  「老奴,老奴冤枉!」孔老太監嚇得立刻跪在了地上,頭如搗蒜。「老奴,老奴真是氣憤不過,才替主上說句公道話。老奴今天如果有半句虛言,就叫老奴天打雷劈。下輩子還做太監!」


  「呸!你個死東西。做太監還做上癮了!」竇建德被對方最後一句話氣得樂出了聲音,上前踹了一腳,低聲罵道:「滾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跟磕頭蟲一般。內宮不得干政,所以朕稀罕誰,討厭誰,你只能在旁邊看著,不準說話,更不準將消息傳到外邊去!」


  「老奴,老奴遵旨!」孔老太監又磕了個頭,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


  「孤不是楊廣,所以你也別勸孤做無故誅殺大臣的鳥事!很多人看宋僕射不順眼,想取而代之,孤心裡知道。但宋僕射的本事,他們誰也比不上!」竇建德長長的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老奴不敢,老奴真是無心之失啊!」孔老太監抬起手來,接連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老奴多嘴,老奴該打。王駕千歲仁慈,不跟老奴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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