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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深陷原始部落庫庫爾族(5)

  第60章 深陷原始部落庫庫爾族(5)

  卓木強巴已過了對任何事物都抱著好奇之心的年紀,但這次,他還是忍不住道:「這首歌,是你們庫庫爾族的歷史之歌?能告訴我你唱的內容嗎?」


  巴巴·兔嫣然笑道:「當然可以,可是很長哦。」她忽又黯然低頭道,「也好,反正明天你就要走了,如果不能聽全這首歌,恐怕是個遺憾吧。」


  庫庫爾族的歷史,便在這歌聲中如夢再現,他們的歷史從黑暗開始:「從黑暗中走來,在岩穴里生活,黑森林擋住了陽光,母親的乳汁化作了大河……」這是一個熱愛叢林和和平的民族,他們的祖先生活在林蔭深處和岩穴之中,與叢林里的動物和睦而居,在諸神的恩賜下獲取食物和火種。時間在和平與寧靜中度過,沒有人缺少食物,穀物長勢良好,豐收在望,然而,「北方的惡魔,他們帶來了罪惡、戰爭、瘟疫和飢餓,他們的人數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他們屠戮著,不知疲倦地屠戮著……」在那場戰爭中,庫庫爾族的祖先們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在這民族存亡的危急時刻,娜提姆克的神明給他們指明了方向,告訴他們一直往南,在長滿樹林的小山遠處,有一塊陸地,那裡林密水足,田地肥沃,沒有多少沼澤使人害怕,也不會因疾病發燒,或因疼痛而顫抖。於是,飽經戰火創傷的庫庫爾族人,開始了那悲壯的遷徙之旅,以成千上萬人鮮血鋪就的道路,尋找他們未來的家園。「翻九百九十九座白色的山峰,過九十九萬條河……血紅的太陽掛在天空,深綠色的森林頂部堆砌著黑色的雲朵……渺無人跡的密林之中,無數人死於飢餓、乾渴……年輕的人都已老死,孩子們也變成兩鬢斑白的老人,我們不曾停息,一刻也不曾……」


  首領換了一屆又一屆,經過四個卡頓年,經歷了無數磨難,庫庫爾族的祖先在族長和大祭師的帶領下,堅定地繼續前進。終於,他們找到了平原,那裡沒有戰爭,沒有飢荒。在那裡,他們用石頭砌起一座白色的大城,讓聖廟高高在上,這座有寺廟、宮殿和寶塔的城市規模越來越大,在所有地方它是最大的,最安寧的一座城市,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所有的人和睦地相處著。歲月在安寧和富裕的生活里過去,然後人們對充滿智慧和預知的娜提姆克神因那維阿的警告已置若罔聞:「一旦讓血褻瀆了聖廟的階梯,無數的災難將像可怕的冰雹一樣接踵而來降臨在所有的地方,城市將成為一座死亡之城,荒無人跡。」


  當時的統治者為了復仇,向北方的入侵者報復,他啟動了因那維阿留下的毀滅祭祀,當鮮血將整個聖廟的階梯完全浸紅,災難降臨了……當一切血和殺戮都被歷史所淹沒,那邪惡的統治者也開始后怕和沉思,偉大的白色城市開始荒蕪,四周瀰漫著死屍氣息,曾經輝煌的文明,已在他的手中走向沒落。作為對自己的懲罰,他下令將自己掩埋在聖廟之下,與那些因祭祀而獻出生命的亡魂埋在一起,聖殿點燃了萬世不滅的長明燈,為那些困在地獄無法超生的魂靈指引方向。永遠不關閉大門,為了讓後世的人可以隨時屠戮自己的屍體,讓自己的身心和靈魂,都在地獄深層受到詛咒和折磨。災難的締造者,給了自己最嚴厲的懲處,但是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城市最終變成了死城。庫庫爾族人不得不放棄他們的血淚堆砌的城堡,繼續朝密林深處走去,尋找一個新的家園,他們將一直尋找……


  卓木強巴靜靜地聽著,甚至沒有插話的機會,整個庫庫爾族的遷徙血淚史,在那跌宕起伏的歌聲中被描繪得淋漓盡致,而聖廟的詛咒血腥殺伐,讓人聽得不寒而慄,整首歌就是一段帶神話色彩的傳奇歷史。卓木強巴為庫庫爾族祖先的勇敢和堅韌深深折服,他也明白並感受到,壓在巴巴·兔那柔軟肩頭的無形之力。一股污濁之氣在體內涌動,已堵在心口,他突然想要找人傾訴,不管什麼人都好。於是,他吐著酒意道:「人,不一定要去改變什麼,但是一定要找到自己。要找到自己,其實也很容易,有時,只需要多一點點決心和勇敢,就可以做到。想知道為什麼我們要穿越這片叢林嗎?」


  巴巴·兔睜大了眼睛,抿笑著點點頭。


  卓木強巴道:「我先說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的朋友。我是藏族人,中國西藏,知道嗎?那裡有雪山,大雪山,珠穆朗瑪峰,世界第一高。但是我的家不在那邊,我們那裡要低許多,是個很偏僻的小地方,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都還不通車,到處都是原始森林,在我家附近就是幾座大山,裡面林深草密,一點都不遜色於這大叢林。」


  卓木強巴低頭沉思道:「我小時候,那時的環境很複雜,周圍的人對我們家,是既敬又怕,小朋友都不願與我沾上關係,我都找不到可以說話的朋友。而且,人家家家都養著狗,我們家卻沒有,所以,我只能是一個人玩。有時候想,就算沒有小朋友,阿爸阿媽能讓我養一隻小狗也好啊,但是——」卓木強巴苦笑搖搖頭,又說道,「我膽子很大,別人不敢去的地方我也敢去,我經常一個人潛入附近的大深山中,那裡,居住著一群狼。」


  「啊。」巴巴·兔輕聲低呼起來。卓木強巴笑笑,道:「但是我一點都不怕,它們只捉小野兔、小貂一類的小動物吃,不是餓極了的時候,不會對人下嘴的。雖然當時我不知道,但是它們確實沒有人們所說的那麼兇惡,相反,我覺得它們還有些怕我呢。老狼王的左前腿有些跛,我見到它時,它的臉上都有很深的皺紋了,那時我就知道,它年紀很大了。村裡有句話,老狼是成了精的,它知道小孩子沒什麼攻擊性,所以看見小孩是不會跑的,只有看見成年男子才會跑。但是,它也並沒有像村裡人傳說的那樣,一口將我吃掉,那時我看它,它看我,我當時覺得,狼有什麼好可怕的呢,它們和我們家裡養的犬幾乎是一模一樣,除了不會搖尾巴。我就蹲下來,同老狼王說話,我記得我當時說了很多,我認為,那些狼,是能夠明白我說的大部分意思的,只是它們想表達的意思,我們不能明白罷了。總之,那是一段非常奇怪的經歷,我可以近距離接觸別人不敢接觸的狼,後來,當我想說話的時候,我就會常常到那個地方去,找它們說話。那一年,我七歲。」


  巴巴·兔感嘆道:「啊,你的膽子還真是大得超人。」


  卓木強巴道:「後來我就和它們很熟悉了,我當它們是朋友,它們似乎也和我相處得很融洽,當時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要是有可以傾訴的朋友,我就很滿足了。有時我也會帶點吃的,有時我隔好幾個月都不能去,但是每次去,它們還是能認出我來,別的人都不行的。我十四歲那年,老狼王走了,它離開了狼群,獨自去了大山深處,雖然沒有哪只狼能告訴我它去了哪裡,何時走的。但是那時的我已經很明白,它是被新狼王打敗了,那隻擁有深褐色皮毛的新狼王身體十分強壯,覬覦狼王的位置已經很久了。老狼王走了,它會獨自到遠離狼群的山頂,頭朝著月亮升起的方向,靜靜地等待死亡。狼族換了頭領,但我和它們的關係並沒有受到影響,我還是可以去找它們說話,它們也熟悉著我的存在,就好像我是它們中的一分子,直到我二十歲。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那些深山裡,還一直住著一群與狼同居的戈巴人,那些狼,有可能是戈巴狼的後裔,它們保持著與人近鄰的傳統,所以才那麼容易被我接近吧。因此,我的朋友是一群狼,這是我個人的秘密,連阿爸阿媽我也不打算告訴他們。因為我心中有了想法或秘密的時候,我只對我這些朋友說,它們會替我保守秘密,直到有一天,我的生命中,出現了另一個可以分享秘密的人。」


  霧水情緣

  卓木強巴幽幽道:「那個人,是我妹妹,小我十三歲,如果她還在的話,應該和你差不多年紀吧。你看,這是她小時候的照片。」巴巴·兔看到的,是一張微黃的五六歲女孩的照片,卓木強巴從很貼身的地方取出來的。她知道,這一定是卓木強巴心底最深的秘密,或者說是藏得最深的痛。照片上的女孩子,有一雙可愛動人的大眼睛,額前綴著劉海,一頭娟秀的細發泛出黑珍珠般的光澤,惹人憐愛的粉嫩小臉做著俏皮的表情,那純真的笑容宛若雪蓮初開,眉宇間依稀有著哥哥卓木強巴的颯爽英氣。


  卓木強巴接著道:「妹妹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她膽小得像只小白兔,除了和我在一起時,和別的小男孩多說一句話都會臉紅。妹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常常不在家裡待著了,到處跑,但是每次我回到家裡,我們都相處得最好,畢竟是擁有同一個阿爸阿媽的親妹妹啊!妹妹會把她心裡的小秘密拿出來只與我分享,她會把最甜的糖果、最好吃的糕點藏起來,等著我回來,雖然有時拿出來,糖果已經化了,糕點也變了質,我也告訴過她,但她還是會那樣做,把心中最好的東西,與哥哥一起分享。她,她就是那樣一個傻得可愛的小姑娘。」說到這裡,卓木強巴的眼睛突然紅了,巴巴·兔第一次發現,再英勇的男子漢,也有傷心的時候。


  「妹妹總是告訴她那些小朋友,她有一個了不起的哥哥,她哥哥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世面,她哥哥又勇敢,又聰明。說起這些,她真的很驕傲,我也因為有這樣一個妹妹而驕傲,可愛又聰明、調皮又機靈。那時的妹妹,就是家裡的明珠,有她在的時候,家裡都充滿了歡樂。那個時候,我感覺我們家是最幸福、最和美的家庭。」卓木強巴強忍住悲傷,用一種壓抑的語調說著,「其實我和你有著相似的背景,我阿爸在當地,也是一個受人尊敬的人。但和你不同,我十四歲就獨自離開西藏,去外面的世界謀發展,後來到處闖蕩過,一邊打工一邊自費求學。十九歲時發了一筆小財,我很驕傲地回到家裡,向阿爸阿媽證明我有自己生存的能力了,那時我妹妹才七歲,和照片上一樣可愛。我在家待了一段時間,其間去探望了我的朋友,而那一次,知道了我秘密的妹妹,要求我帶她一起去。原本阿爸提醒過我,現在外面似乎有不安定的因素,要我注意妹妹的安全,我卻沒有在意。那時的我,怕什麼啊,我什麼都不怕,自認為見過世面的我,以為我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妹妹。妹妹告訴我說,只要有哥哥在,她也就什麼都不怕了,她想見一見哥哥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話,她要和哥哥的朋友做好朋友。」


  卓木強巴雙手抱頭,陷入了混亂的回憶之中,他悲憤道:「沒有想到,命運會在一瞬間轉折。一切都像噩夢一般,那些人我都不認識,他們就那麼突然地衝上來,我拚命反抗卻也無濟於事,在被一個壯漢打中腦門之後,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我本該,我本該爬起來去追趕他們的,可是那一次,我害怕了。我害怕那種骨頭碎裂的痛,更害怕那雙毒蛇般的眼睛,那些人都有著兇惡的面孔,他們就像從地獄里出來的。我眼睜睜地看著唯一的妹妹,被人從自己面前拖走,她拚命掙扎也沒用,那些人的力氣比野氂牛還要大;她呼喊著她的哥哥,可她的哥哥,卻猶豫了。遲疑了幾秒鐘,妹妹就被那些人拖上了車,我本不該有一絲遲疑的,在汽車發動的一瞬間,我的朋友,那隻新狼王趕到了,它咆哮著沖向汽車,並在那些人關閉車門前沖了進去。看著汽車搖晃起來,我才覺醒過來,我開始追,拚命追,但汽車還是越開越遠,最後消失在視野之中。而我和剩下的狼群,只能看見汽車捲起的煙霧。再後來,那些人就像憑空蒸發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卓木強巴的聲音低沉下去:「直到狼王躍起的那一剎那,我才感覺到,自己的膽量和守護妹妹的決心,還沒有我的朋友——一頭狼來得大。拚命地鍛煉身體,只是為內心的怯弱找到一個掩飾;離家出走,只是在逃避應該承擔的家庭責任;尋找財富,只是為了推卸原本該由我繼承的使命而鋪的後路。我不害怕狼,為什麼卻害怕那些狼一樣的人?事情已經發生,再多的自責和難過也沒用,我只好把實情告訴了我阿爸。阿爸動用了一切可動用的力量去尋找妹妹,但是始終沒有找到。後來我才知道,綁匪想用妹妹來交換我們家傳的《寧瑪古經》,而我阿爸,在接到綁匪的通知后,馬上聯繫了自治區政府和布達拉宮,作出了無償將《寧瑪古經》捐獻給國家的決定。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阿爸只是這樣告訴我,你沒有盡到一個做哥哥的義務。那句話,足以讓我背負一生。當我渾渾噩噩來到山谷,想再次向我的朋友們傾訴,卻發現,無論我怎麼呼喚,那些相伴了我整個童年也沒有離開過我的朋友,這次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它們一定認為,是我引來了別人,帶走了狼王,我失去了它們的信任。在那一天之內,我失去了我的朋友,和我至親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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