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高原雪狼(6)
第136章 高原雪狼(6)
亞拉法師道:「強巴少爺,你應該知道,神山之主被無數的教宗認為是最高聖地所在。對神山的歸屬權和發現權的爭鬥,歷史上從未間斷,每個教派都稱神山是它們的唯一聖地,而每個教派都給神山取了不同的名字,其中也包括了神湖和鬼湖。而其中爭鬥得最厲害的,莫過於西藏高原本土的苯教和藏傳佛教了,我們今天所知道的名字,便是勝利者的命名,而多吉他所提到的名字,應該是與象雄時代更相近的古名。」
方新教授道:「我明白了,瑪旁雍錯據說就是佛教徒戰勝了苯教徒之後命的名,意思是不敗的湖,資料里有提到過。」
亞拉法師看了方新教授一眼,繼續道:「瑪旁雍錯,的確是吐蕃王朝時代的名字了,但不是佛教徒戰勝苯教徒所取的名字,至於象雄王朝留下的名字,也確實早已被歷史所湮滅。而在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那些逆時針轉山的苯教徒,也的確不允許別人以任何方式接近這座神山的。直到今天,神山才敞開它那博大的胸懷,接納來自世界各地擁有不同信仰的信徒們。其實,在我修行的教中,這座神山和兩大湖的含義是這樣的:九重萬字山象徵輪迴生生不息,而神湖則是生命誕生的地方,鬼湖便是生命的終結之地,大千世界的萬事萬物,便在這生與死之間輪迴不休。如果你們在宗教方面有所了解就應該知道,這種象徵意義既包含了苯教的理論,也有佛教的輪迴在裡面,我個人認為這種理念產生於佛苯相爭的初期,雙方不相上下時。」亞拉法師心中卻在呼喊:「不敗的湖,那是吐蕃王朝為了紀念光軍而取的名字啊!忘記了,世人們全都忘記了!」
「咦?」張立道,「生命誕生的海洋,那不是和今天的說法很相似?」
方新教授點頭道:「我們不知道古人的哲學思想,但是在西藏,的確很多說法與今天的科學極為吻合,諸如人從猴進化而來,喜馬拉雅山曾是海洋,生命起源於海中,等等。」
岳陽突然道:「那守護四方的瑞獸,是不是就是那……」
亞拉法師點頭道:「岡仁波齊峰的另一個名字,又叫眾水之主,它是四條聖河的源頭,而這四條河流,分別用了四種動物的名字來命名。」
卓木強巴低聲道:「獅泉河、象泉河、馬泉河、孔雀河……這……這就是守護四方的瑞獸?」
亞拉法師淡淡道:「與你們所想不太一樣,其實這四個名字和瑪旁雍錯一樣,這是勝利者取的名字,他們保留了以前的命名方法,卻不知道這名字的含義。在吐蕃王朝時期,這四條河按原意翻譯應該是從獅子的口裡落下,從大象的嘴裡落下……大家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命名,便認為是因為那處地方和這種動物很相像,如果有機會你們去實地看看就會發現,這些地方和那名字其實很難聯繫到一起。如果按照我們教里的一些殘卷記載,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命名是,狼的嘴守護著西北方,大金鵬的爪威懾西南方,大象的身軀和氂牛的角分別是東北和東南方。而且,這四個名字,原本所指的也並不是那四條河流,而是岡仁波齊峰的四面,它們象徵的是四種力量,以及人生所需的四大元素。狼象徵生命力,大象象徵身體,氂牛象徵繁榮,大金鵬象徵靈魂。同時,這四種動物也代表了守護四方的瑞獸。」
「和工布村的長老所說的不一樣。」卓木強巴道。
亞拉法師望著多吉道:「你們那裡是怎麼說的?」
多吉道:「嗯,應該是高原雪狼的咆哮、猛虎的利爪、大金鵬的眼睛、氂牛的犄角。」
亞拉法師對卓木強巴點頭道:「有這種說法,那是因為隨著時間的變遷,古人心中世界的中心發生了變化。我說的四方瑞獸,那應該是佛教登陸高原之初,象雄王朝即將滅亡而尚未滅亡之時,象雄人以九重萬字山為世界的中心,守護著他們的四方瑞獸便是狼、象、金鵬和氂牛。而多吉所說的,那是完全進入吐蕃王朝時期,以拉薩為中心,戰獒、猛虎、金鵬和氂牛便是守護著吐蕃的四方的瑞獸。方新教授應該知道,每一個國家和民族,都有自己的圖騰和信仰,在戰爭將領土相互兼并的同時,那些文化和信仰也相互融合,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其實,這兩種命名之中都已經有了佛教守護獸的影子,只不過不像今天人們所熟知的這四條河,那已經完全是佛教的名字了。撇開其他的不談,僅說孔雀河,在佛教進入高原之前,象雄人是絕不可能以孔雀來命名河流的。」
方新教授道:「大金鵬在佛教中同樣是瑞獸啊,何必用孔雀來取代?」
亞拉法師道:「沒錯,其實在吐蕃王朝初期,應該還是以金鵬來命名的河流,之所以用佛教里的孔雀明王取代了大金鵬,那是在吐蕃完全征服象雄之後,刻意修改了河流的名字。當然,這裡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個人的觀點,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畢竟如今最早的文獻資料只能追溯到敦煌的文書記載,大部分是吐蕃王朝之後的資料,象雄王朝的資料已經徹底消失。而我們追查的帕巴拉神廟,有很大一部分內容必須追溯到象雄王朝時期,這是對我們資料搜集最大的挑戰。」 「等等。」岳陽道,「那帕巴拉神廟是吐蕃王朝解體前消失的,和象雄王朝沒什麼關係吧?」
亞拉法師道:「但是你別忘了,尋找帕巴拉神廟的關鍵是戈巴族人,是光軍,要想了解他們,就必須追尋到象雄王朝以前。好比這次我們前往古格,就與象雄王朝有著極大的關係,它們可以說是一脈相承的,這普蘭縣,不就是初代古格王的發跡之地嗎?」
卓木強巴道:「法師,這四方的瑞獸究竟是指什麼?它們不僅僅是一種文化和信仰吧?」
亞拉法師道:「還記得昨天我告訴你的話嗎?這個守護四方的瑞獸絕不僅僅是一種圖騰那麼簡單,那古代高原,每一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瑞獸,它們不是圖騰,而是實實在在的守護神,我說過,回去後會告訴你的。」
談論間,直升機已進入札達境地。海市蜃樓般的土林映入眼帘,土地變成了黃色,怪獸和城堡雜糅在一起,盤曲的巨龍仰天咆哮,空中彷彿傳來黃銅號角的聲音。在這片荒瘠的土地上空掠過,彷彿穿越歷史,回到了蠻荒時代。札達的落日大、圓,有種古樸的凄美,顏色好像畫在白紙上的紅。凜冽的風吹過,便捲起億萬年前的沙,唯一能在大地生存的草低伏,背著風的方向瑟瑟顫抖。這,就是古格了,它同那些被歷史遺忘的所有王國一樣,被掩埋在歲月的風塵中,靜靜地藏在喜馬拉雅山和岡仁波齊之間,昔日輝煌的宮殿化為了細沙,風揚起,數不清的凄美傳說便在那風沙間翻飛,浮光掠影,往事如煙。
一天的行程,雖然不是步行,還是讓眾人感到了稍許的疲憊,當象泉河如一條銀色緞帶劃過這黃色土地時,大家的心情才稍微輕鬆起來。夕陽的餘暉將一片金紅色灑滿彎曲的象泉河,波光粼粼,倒映在水中的塔樓和雕像都變得靈動起來。方新教授想起一首古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眼前大抵便是這樣的景色吧,一種沉寂於歷史的荒蕪。墨脫是高原的孤島,那裡有豐富的植被和鬱郁的大樹;而札達地區則是高原的荒坡,一望無際的黃土,漫天飛舞的揚沙。看著這樣的景色,總給人以古代獨行俠的落寞和孤寂感,浪蕩江湖,天地蒼蒼,而前方,是未知的命運,無法由自己決定,所能做的,只是握緊手中的劍。
看著艙門下那些像城堡、像怪獸的土林,這片貧瘠荒蕪的不毛之地,在殘日映照下,卻有一種悲壯之美,當他們追隨阿里的腳步一路朝西時,更是有一種夸父逐日的豪邁。人常說,去阿里,沒見過土林,算不得去過阿里。這參差錯落的土林,已是西部高原獨有的一種象徵,從空中鳥瞰,它們有的像西方古堡,有的像東方殿堂,龍宮鑾閣,瓊樓疊塔,一座接著一座,連綿不絕;視線遠移,夕陽下那抹大紅色平鋪開來,與起伏的土林陡然連成一片,既似那浩波瀚海,又似紅雲壘砌。長久地注視著,會令人產生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幻覺,既非腳踏實地,也不是凌空虛渡,彷彿那一片迷幻的美麗被拉近至眼前,要與身子融為一體。
在這種奇異的審美觀感中,隊員們從上空搜尋著目標。呂競男告訴大家,納南塔是密教里的創世神蛇,土林雖大,根據專家的考證,已將幾個近似的地方標註在地圖上,但其中形似巨蟒的寥寥可數。而且根據多吉和工布村的資料已經繪製出蛇形土林的大致外形,他們所需要做的就是一一辨認。
隨著多吉手指一指,在那褶皺的溝壑中,一條巨蟒盤曲蜿蜒,昂首闊胸,顧盼自雄,象泉河在它腳下,變得像溫馴的小蟲。在巨蟒的另一端,竟還隱約可見幾戶人家。呂競男和亞拉法師相視一望,果然和他們所想一致,這個地方,國家正作為科考項目在研究。
「到了。」呂競男一聲令下,直升機緩緩降落。剛一下飛機,多吉就興奮地翻了好幾個跟頭。
直升機降落在納南塔的尾部。在地上看,那納南塔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土山,土林沿著一道綿長的斜坡漸漸高起,那斜坡上可謂千瘡百孔,像一個放大無數倍的馬蜂窩。但很明顯,那些孔洞都是一個一個的佛窟,裡面的佛像沐浴著斜陽,姿態依稀可辨。岳陽仰頭道:「這……這是什麼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