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人生的宿命(2)
第219章 人生的宿命(2)
「這個……」金不煥顯然沒想到這個以前大公司的老總變得這麼好說話,態度竟然這麼誠懇端正。他原本是來討要欠款的,可是看卓木強巴這個樣子,似乎一時要他拿出那筆款項也不太可能,他想了想道:「實話告訴你吧,卓老闆,我本是代表大家來追討欠款的,但是,就你目前的現狀來看,這個提議似乎不太現實,我也相信你致歉的誠意。這樣,要不然你親自跟我走一趟,向大家說抱歉,我想,我們這批人還是不會不講情面的,不知卓老闆意下如何?」
卓木強巴思索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還必須在這裡等一個重要的人。我也希望能儘快解決那些員工的現狀和你們養殖戶的困難,因此這幾天我都不會走遠。咳咳……」原本已經不怎麼咳嗽的卓木強巴,心中一急,又有些咳起來。
金不煥道:「唔,如果卓老闆覺得不方便去的話,那麼我想想……給我一個書面的信函總可以吧,我需要一封你的書面致歉信。」
卓木強巴大氣道:「可以,我還可以向你們保證,咳,如果我的企業再次建立,我將賠付所有養殖戶因我們公司而導致的損失。咳咳……」他提筆寫了一封致歉信,並問明款項,直接將欠款寫成了欠條,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給自己斷絕了後路,他一定要歸還這筆欠款,這是他做人的信條!
金不煥拿著致歉信和欠條,不住點頭,當著卓木強巴的面將卓木強巴寫給自己那張欠條撕掉,義正詞嚴道:「好!我信任你,我也是經商之人,卓老闆有這股豪氣和自信,相信你一定能東山再起!過去的事情我既往不咎,我只是一個小生意人,如果你重開公司,我一定會全力支持。告辭了。」
直到金不煥走出門很遠,卓木強巴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是怎麼找到自己住的地方的呢?正是這個他一直沒想明白的問題,帶給了卓木強巴大麻煩,此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金不煥僅僅是一個開始,而且代表的是那些養殖戶中損失較小的一群人。
卓木強巴在小屋裡沒等到童方正,卻等來了一批又一批的特種獒養殖戶。天獅馴獒集團公司已經破產,而當初簽訂的合約里也沒有寫明特種獒犬的鑒定標準,他們是最無辜的受害者,連一分錢賠償金也得不到。看著那些衣衫襤褸、提家攜口、拖兒帶女來到門口的養殖戶,卓木強巴沉默了。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破口大罵的,有痛哭流涕的,有在他面前賣兒賣女的,還有要切腕自殺的。卓木強巴默默忍受著,各種唾罵,各種惡毒的詛咒,各種侮辱人格的侵犯舉動,看著那些幼童憤恨的眼神,看著那些男女凄慘的目光,看著那些老人們悲憤無助的神情,他莫名地害怕起來,沒有了與這種困難對峙的勇氣。
很快,周圍的人都發現,有一群人在圍追堵截一個大個子,那人面頰消瘦,形容枯槁,而且不時咳嗽,就像一個咳得快死的癆病鬼,每天他出門都佝僂著腰,很多的爛番茄、爛柿子、雞蛋、泥巴,都往他身上砸。連周圍的小孩都學著撿石子去砸那人,反正他不會還手——欺負不會還手的人似乎是一種共性。周圍居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些人要去打那大個子,問了些情況后,紛紛搖頭道:「造孽啊!」
接下來這段時間,成為卓木強巴這一生中最受煎熬的日子。每天被各種憤怒凄厲的聲音包裹著,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門口被塗上各種污穢物和血淋淋的標語;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追著罵他,打他,哭他,求他……卓木強巴,這個身高一米八七的大個子,竟然被人堵在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間里不敢出門!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
徹底崩潰
卓木強巴隱忍著責罵,心中還充滿了自責,精神上備受煎熬,但他始終沒有想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直到有一天,一名老員工不遠千里趕到旅店小屋,卓木強巴才明白過來。「卓總,你真的在這裡?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你快逃吧!有人把你這個地址掛在網上,還特意註明了你的前天獅養獒基地法人身份,加上幾家媒體網路的渲染,現在已經傳播開了,全國各地的特種獒養殖戶都在朝這裡趕。那兩千多萬的債務,只是申請破產時對外宣布的數字,其實當時不知道到底圈了多少錢,我們所有員工的福利待遇在當年都翻了一倍不止。卓總,你想想,那是多少個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換來的?現在這批人算是文明的了,以後趕來那批人,才是被害得最慘、消息最閉塞的。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只認你這個法人;他們已經一無所有,他們不是來向你哭窮討債的,他們是來找你拚命的!卓總,你根本毫不知情,這不是你的錯,這個後果不應該由你來承擔啊!」
「逃?」卓木強巴慘淡道,「逃到哪裡去?那些人,是因為信任我們公司才購買我們提供的種獒,如今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要逃?不應該由我來承擔責任,那麼,總要有人來承擔這個責任吧!誰?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老員工喃喃道:「你別發火,卓總,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說實話,童總經理這一招確實做得太絕了,當初的合同制定得相當詳細,如今公司破產,那些特種獒養殖戶根本就告不了任何人,拿著那份合約,不管怎麼打官司他們都是輸。他們的處境確實很慘,我們可以同情他們,但是,卓總,你這麼一味地忍受他們的侮辱,起不到任何作用啊。你如果真的想幫助他們,想幫助我們這些老員工——請重新站起來吧!只要你卓總振臂一呼,我們這些老員工都跟著你干,我們從頭再來……卓總,我……我跟了你十年了……找種獒,開拓市場,建設基地,什麼苦我們沒吃過?那時大伙兒看著你和大家一起勞動,我們幹得有多帶勁兒!卓總,只要你不倒下,我們總有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天!卓總,你就說句話吧……」老員工說著說著,終於忍不住淚流。卓木強巴牢牢抱住這名員工的雙肩,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麼多雙眼睛,那麼多種聲音,那麼多的願望,在卓木強巴腦海里攪成一團,讓他心如刀割,頭痛欲裂,這不過短短的一兩個月時間,他嘗盡了人間冷暖,他無法再忍受下去。他始終不明白,童方正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一定要對自己趕盡殺絕?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童方正嗎?在一個大雨滂沱的白夜,他跑去方正養獒集團門口痛罵:「童方正!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你?你出來啊!你為什麼躲著不敢見我?你出來啊!……」無情的冷雨回應著他的呼喚。
隨後,他病倒了……
一連串的打擊讓這個擁有鋼鐵般身體的男子病倒了。這個穿過雨林、爬過雪山、下過古墓、觸過機關、任何嚴酷的自然環境也打不倒的男人,終於病倒了!他誠心相待、視作兄弟的合作夥伴出賣了他!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個他所了解、相知多年的摯友,怎麼會突然間翻臉無情,用的計又毒又狠,直把人往絕路上逼。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卓木強巴更沒想到……
卓木強巴躺在上海一家醫院的病房裡,獨自一人仰望天花板。他想到了許多許多,如果不是以前買的醫療保險,現在的他,連住院費也付不起。
一名年輕的眼鏡醫生拿著病例來到卓木強巴床前,詢問道:「卓先生嗎?是這樣的,我們待會兒,要給你做一個骨髓塗片,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什麼塗片?」卓木強巴愣道,「我只是重感冒,現在已經好多了,為什麼要塗片?」
年輕醫生解釋道:「卓先生,是這樣的,我們發現你的血液里有些異常,為了確定病因,我們打算給你做一個骨髓塗片。這只是一個很小的手術,我們保證不會給你造成任何損傷。一旦確定了病因,我們將調整一下治療方案,也是為了你能早日康復。」
抽了骨髓之後,醫院裡的醫生卻遲遲不見回復,卓木強巴就納悶了,準備出院。這時候,一名姓代的主治醫師才遲疑地詢問他:「卓先生,就你一個人嗎?有沒有家屬來啊?」
卓木強巴眉頭一皺,他也知道,醫院裡的醫生詢問病人有沒有直系家屬在場,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他語氣一重,道:「沒有,我一個人到上海來的,你們有什麼事就直接告訴我!別磨磨蹭蹭的,什麼情況,我都可以承受!難道是有腫瘤包塊嗎?還是說,我染上了艾滋啊?」
代醫生猶豫了一下,卓木強巴又道:「如果沒什麼情況,那我就辦理出院了。」 代醫生這才道:「卓木強巴先生,作為你的主治醫生,我有義務告訴你,通過對你骨髓塗片的分析,我們初步判定,你患有全血細胞惡化變異癥狀。」
卓木強巴足足愣了十幾秒,才道:「什麼……什麼意思?」
代醫生道:「換一種說法就是……你患的是……血癌。」
卓木強巴的血液汩汩地夯動起來,一顆心怦怦怦地狂跳起來。血癌!只聽這個名字就讓人覺得恐怖……代醫生低頭道:「或許我該用更委婉的表達方式,但不管怎麼樣,都是這個結果,我認為,還是直接告訴你比較好。而且我們初步判斷,這是一種在目前的醫學探知範圍以外的新型血癌,我們對此……嗯……可以說是第一次接觸。」
卓木強巴蒙了,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癌這個詞聯繫在一起,還是一種全新的血癌,連這家知名的三甲醫院都是第一次接觸。他不明白,自己這樣的身體,怎麼會和癌結下不解之緣。難道這次,真的是在劫難逃?
接下來,代醫生又說了許多在拉薩醫院那些醫生們告訴亞拉法師他們的話,大意就是配合醫院開展工作,盡全力醫治,還可以免治療費,畢竟是一個全新病例,以前從未有過國內外同類報道。
卓木強巴似懂非懂地聽著,他一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半晌才反應過來,喃喃問道:「我這種……這種病症,還有治嗎?」
代醫生道:「嗯,這個我很難給你打保票,因為出現在你身上的情況,是我們從未見過的。目前處理類似病症,我們主要採取換髓和放化療,目前白血病的治療已經較上世紀90年代大有提高,存活率達到百分之五十。當然,某些類型的白血病治癒率還要更高些。」
卓木強巴知道,醫院所說的治癒率,那是指治療后觀測的5年存活率。這樣都只有50%,而自己所患的,是一種醫生們尚未見過的類型,存活率有多少?百分之十?二十?他這樣想著,不禁問了出來。代醫生搖頭道:「我不敢肯定,但是你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能堅持到現在,甚至讓我們驚訝於你的身體情況。」
卓木強巴一愣,這不等於說,你已經沒得治了,留給我們做實驗吧!代醫生也自知失言,忙補充道:「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希望,你也應該堅持吧。」
卓木強巴揮手道:「醫生,你告訴我,如果我不接受治療,還能活多久?」
代醫生憐憫地看著卓木強巴,沉重地道:「如果按你現在這種情況發展下去,能活過一年,就是奇迹。」
「一年,原來,我只剩下一年了嗎?」卓木強巴慘無人色地回過身去。代醫生急道:「卓木強巴先生,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嗎?如果你肯考慮一下的話,你這是為全人類做貢獻啊。」
代醫生不說還好一些,卓木強巴真想拉他做墊背的,為全人類做貢獻?憑什麼要犧牲我一個人,來為全人類做貢獻?代醫生見卓木強巴執意不肯,嘆惋地拍打他後背道:「唉……回家后讓老婆做點好吃的,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好好享受生活吧。」
卓木強巴真想罵他兩句,「有你這麼說話的嗎?當的什麼狗屁醫生?」但最終還是忍了。「好好享受生活……」他默默重複著這句話,心力交瘁,原本想放聲大哭,結果凄慘地笑了。
卓木強巴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醫院大廳,仰望穹頂,那上面貼滿瓷磚拼成的耶穌像、聖母天使像,卓木強巴心中悲痛道:「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在卓木強巴步出醫院門口的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呂競男離別時那決然的眼神,她對自己說「要保重身體」,她為什麼會說這句話?難道,她早就知道了些什麼?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自己最近只住過兩次院,一次是在大半年前,那時自己除了給敏敏輸血,還做了什麼?啊!是那個!對了,自己既然是血癌晚期,怎麼身體一點自覺癥狀都沒有?這與現代醫學所說的那一套完全不符合。
卓木強巴終於明白了,那個呂競男一再強調的詞「蠱毒」……自己是中了蠱毒。他想起了亞拉法師第一眼看見自己泡在池子里的表情,那絕不是治癒傷好的欣喜,反而有些凝重。自己中的蠱毒根本就沒有被清除,而是深入骨髓,一直在蠶食自己的生命!胡楊隊長後來提起過,在翻大雪山的時候,呂競男因為某種原因,提出不能再耽擱一年時間,估計是某人的身體出現了狀況,原來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啊!
亞拉法師、呂競男,他們是知道自己中了蠱毒的人,也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不多了,但他們也束手無策,他們也知道現代醫學對此將束手無策,這也是呂競男為什麼那麼著急找到帕巴拉神廟的原因,不僅因為自己時日無多,還因為她希望在神廟中找到醫治自己的方法!卓木強巴只覺得腳下的大地一直在下沉,原來自己早就時日不多了,原來自己早就時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