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浮生之河(2)
第434章 浮生之河(2)
這條環道的上方掛了兩排密密麻麻的銅鏡。那些古人不知從哪裡引來了光線,奪目如太陽之光就在那銅鏡間交接傳遞,一部分反射,一部分折射,有的投入河中,又反射上來,如此交織,竟然在整個管道內部構成了一張由光線組成的網。看著這張光網,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種神奇,就好像這便是通往天堂的道路。
那個年輕人感到了一絲失望,比起眾生之門來,這層光網頂多算是一種工藝上的視覺藝術,還不能帶給人心靈上的震撼。他靜靜地看著那條橫躺在面前的河,由於光線反射的原因,河面有點點爍金,可以看見細微的波濤,水流不急也不緩,稍微令人詫異的是,這條河在這種迴音效果很好的空間里,竟然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年輕人側耳聽了聽,沒錯,耳里全是傭兵們的議論聲,這條河是無聲的河。
「這就是浮生之河嗎?也不過如此,頂多算一條大一點的水渠。」年輕人心中不滿,「等等,那是什麼?」
他微微欠身,雙眼似乎要看穿河面,但這條河竟似比他想象的要深一些,河底好像有些什麼東西,通過光線折射上來,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色彩。「是圖像嗎?難道古人在河底雕鑿了圖像?雕在河底給誰看啊?」年輕人愈發迷茫起來,索性蹲下身去趴在河邊看。果然,河下有凹凸不平的雕像,而且不知是利用了火山岩天然的色彩還是使用了什麼別的工具,那些圖像都是上了色的。這就是河道並不平整,河面會起波濤的原因,不過由於隔得太遠,加上波動不斷,根本就看不清上面畫的是什麼。這次俯身查探,年輕人至少明白了兩件事情,一是這條管道並非圓形,而是「8」字形,河面下與河面上的空間是完全對稱的,而人站的走道則在「8」字的腰部。第二就是這條河的水溫和外面那座湖不同,外面那座大湖是雪山積水所化,抵消了地熱,甚至還多了一絲冰冷,而這條河受到地熱的影響,比外面那些普通河道要熱一些。一踏進這個管道就感到一種濕熱,顯然正是河水氤氳升騰造成的,同樣也是由於管道中瀰漫著緻密的水蒸氣,才讓那些光柱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哼,浮生之河,這算什麼浮生之河啊?」年輕人冷冷地笑笑,下達命令道,「別看了,順著河流的方向走。」
浮生之河
沿著光之通道沒走多遠,就聽後排的傭兵搶先叫了起來:「快看!那是什麼?那是什麼?」更多的傭兵似乎注意到了,紛紛發出不可思議的叫聲,顯然是看到某種稀奇事物,還有一部分人竟然沉迷在其中,露出陶醉的表情。
聽到越來越多的呼聲,走在最前排的亞拉法師也不得不停下腳步來回望,只聽後面的人大喊著:「變了變了,又變了!」
只見那布滿光柱的管道側壁,像是被什麼聚光燈聚攏一般,投射出一個格外明亮,直徑約有兩米的光斑。那個光斑順著河流,沿著管道側壁緩緩移動著。
漂近了,亞拉法師驚愕地發現,那個光斑像一台投影儀,竟然是將一幅畫投射在側壁上,那畫中的人物衣著光鮮,神態動作無不微妙,連動物身上的鬃毛也清晰可辨,甚至那畫中的人物還能留下影子,有凹凸的質感。若在平常任何一個地方,看見一台投影儀投射幻燈片,那不稀奇,可是在這千年的古廟中突然見到這一幕,就好似有某種超自然現象。那個光斑不是凡物,而成了一種連通陰陽的媒介;那些畫也不像投影儀投射出的那種由光線組成的畫面,而更像是一種實體,那畫面也不斷出現水印往下流淌的波浪似扭曲,就好像靈界與陽間的信號傳輸不太通暢,那些傭兵更是深信不疑。
自古以來,水面就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大多數國家和宗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堅信這是真理。如今這些傭兵中,受其影響的人不在少數,甚至有人打算跪下來膜拜了。因為除了隔世投影,實在沒法解釋這種現象。那些傭兵瞪大了眼睛,在河面和那光斑出現的側壁打量,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那光斑就像憑空出現的,難道說,另一個世界打開了缺口?
年輕人微微一笑,心道:「浮生之河,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面貌。浮生,浮生,難道你已畫盡這凡間萬般人生?」他早已注意到,在河道的中央,有一塊無色透明的油斑,約莫碗口大小,若非目力驚人,絕難從那河道正中發現它。
油比水輕,浮於水面,自然形成了一個凸面鏡,那些光柱不知經過了怎樣的反射和折射,最後通過那油鏡聚焦放大,投影在牆壁上成了光斑。那光斑所呈現的不過是河道下面的那些鑿刻圖畫。既然這些圖畫投影成實像,那也就是說,河道下所雕刻的全是倒影。
正面的畫像雕刻要做到惟妙惟肖,一位造詣精深的能工巧匠就足夠了,可是要將倒影反正,也做到惟妙惟肖,並且不是一幅兩幅,而是整個河道的下方全都布滿這樣的雕刻畫作,這是何等的大手筆!
而這正畫倒畫,河面上下,顛倒眾生,以浮光掠影的方式呈現在世人眼前,又包含了古人怎樣的哲學思想?年輕人嘴角后扯,露出好看的笑容。
同樣也發現了這一奧妙的還有亞拉法師,只須順著光斑的位置和光的印記聚集目光,就能發現河面上與河水不同的地方,再順藤摸瓜,就看見了河道下的雕刻圖畫。亞拉法師在意的倒不是古人的別具匠心,而是那些畫作本身。那光斑慢慢漂移,浮現在管壁的畫作一幅接著一幅,不難發現,畫面上的人物膚色各異,衣著也各有特點,從盛唐時的吐蕃,到中亞,到歐洲,到非洲,到美洲……皆有涉獵。再仔細看,還會發現,每一幅畫都講述了一個故事,伊索寓言,天方夜譚,埃及神話,瑪雅神話……其中也不乏道釋儒的典故。
這條浮生之河,竟然是古代各方文明交匯的河流。
那一幅幅線條流暢的精美畫面,竟展示了盛唐之前所有古文明智慧的精華,亞拉法師心潮澎湃,那些他見過的、沒見過的,一幅幅畫卷在他面前靜靜地展開,訴說著一段段失落的文明。
「沒錯了,這就是帕巴拉,那些失落文明最完美的留存地。」法師悠然想道。
「啪」的一聲,不知是哪個傭兵看得出神,差點跌入河裡,所幸被人一把拉住了,可還是雙手按入了水中,濺起了大蓬水花,「咦」的一聲,那光斑竟然黯淡消散開來。
傭兵們突然全都呆住了,不知是否觸怒了神靈。年輕人搖頭,那水花將油鏡打得七零八落,自然無法形成完整的光斑,念頭剛起,又是一陣驚嘆之聲。只見那光斑暗淡消散之後,並沒有完全消失,似乎很快又適應過來,重新聚集成許多小的光斑,在每一個小光斑里同樣展示出一幅圖像來,只是縮小了許多,並且那些圖像就像舞台上射出的燈光一般,在光柱中穿插遊走,帶給人新的驚奇。
小光斑們就像那個大光斑調皮的孩子,一獲自由,便四散奔走,只是當它們擴散到某一範圍之後,彷彿又聽到了某種召喚,開始向一個地方聚攏。漸漸地,一幅畫卷疊加進另一幅畫卷,一個光斑掩蓋了另一光斑,最後又自行拼合成原來的大小,整個過程令人瞠目稱奇。
這些人沿著河岸行走於光網之間,時不時會有浮生繪影順河而下。若說那條狹窄的石道給人以壓抑和近乎崩潰的感覺,那麼這條光明的長廊河道則令這些傭兵如同接受了一次洗禮,除去了身上那抹血腥的戾氣,變得安分了許多。
同樣安分起來的還有卓木強巴和莫金,莫金已不需要卓木強巴的攙扶,只是這裡已沒了讓他激動的瓷器。自打離開湖底光明的一面,轉入暗道,就再沒有瓷器,走著走著,連牆上的壁畫也不見了,再往前,地面也沒有了打鑿的痕迹,更別說鋪砌地磚什麼的。才走一小會兒,他們就從一個藝術殿堂的外圍走廊走到了某處原始洞穴,而且看這邊壁,像是某種野獸開鑿的,粗陋無比。這種轉變,莫金簡直無法接受,一直問卓木強巴是不是帶錯路了。
卓木強巴則強調那絕無可能,只有一條路,走著走著,它就變成這樣了,莫金皺起眉頭道:「難道說,神廟還沒修完?」
卓木強巴道:「不像是沒修完,我覺得更像是故意修成這樣的。」 「哦?」莫金望了卓木強巴一眼。卓木強巴道:「你只看到了那些瓷器本身的價值,卻沒留意那些瓷器這樣擺放的用意。據我從法師那裡得知,他們密修者有一種特殊的曼陀羅場祭,就需要用到裝滿珠子的瓶子一類東西。瓶子必須放在向陽的位置,好像說是太陽之神傳來的神力,可以通過瓶子和那些珠子轉換為這個曼陀羅場祭供奉的主神的力量。瓶子和珠子數量的不同,則代表了供奉主神的不同,而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那些古代戈巴族人所供奉的神靈,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確實存在的,擁有某種可怕力量的野生動物!」
「嚇!」莫金兩眼一瞪,再看這洞窟,表情就變了。
卓木強巴面容呆板道:「我想,這洞窟開鑿成這樣,是因為這裡供奉著的神靈需要這樣的環境吧。」
「你說會不會,是那什麼……『酷得不能再酷』,就是你說的那個千年老怪物。」莫金提醒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微微點頭,道:「祭湖和祭井本來就該相互依存,為連帶關係,那祭湖之主被當作曼陀羅場的主神,也是極有可能的。」
說著,他們注意到側壁上開始出現一些孔洞,側壁也變得濕漉漉起來,一些本該長在湖裡的水草、一些像苔蘚一樣的植物依附著側壁生長。這是不祥之兆,卓木強巴頓時就聯想到生物飼養。而這種陰濕潮熱的環境,又最適合飼養一些——蟲類。
卓木強巴用探燈照進壁穴里,裡面是空的,不過誰又能保證每一個孔穴都是空的,畢竟前面側壁上的縫隙和孔穴越來越多。
莫金倒是先比卓木強巴有所發現。他在另一邊牆壁與地面交接處發現了一根粗藤,莫金起初以為是一截樹榦,那東西的直徑至少有三十厘米,可是走近一看卻發現不像。
那根東西頭尾都插入了岩洞里,露在外面的部分少說也有三十米,若是三十厘米粗細的樹榦,很少有長到三十米長的,而且看插入岩縫的部分也不短,莫金只能以為這是一截粗藤了。
說它是一種藤蔓植物,因為這種東西的表皮就像一層樹皮,老而乾裂,黝黑無光,凹凸不平。莫金踢了兩腳,感覺很硬,還是像樹榦,可當他大力踢的時候,微微感覺到有彈性,像是某種硬橡膠。
起初這根東西在牆腳下毫不起眼,引起莫金注意的是在它身上寄生著一種小花,那種小花大約有十厘米高,花瓣張開后也就一枚硬幣大小,關鍵是這種小花呈一種鮮艷的肉紅色,像是抹了口紅的唇,在黑暗中似乎還有某種熒光。
待莫金招呼卓木強巴走到近處,才發現這一截黑黝黝的、干樹枝一樣的東西,表皮上還密布著許多刺,就像那些帶刺植物的枝幹上長出的那種刺。莫金問道:「這算什麼植物?藤蔓,還是橫著長的樹?你看這些花,似乎長得很好,它們從哪裡吸取養分?」
卓木強巴踩在那根黑藤上,壓了壓,道:「如果這根黑樹枝是母本植物,它的根系可能通過縫隙直接從湖裡吸取養分,那麼這些小花,估計是某種寄生植物,它們則靠吸取這些黑樹枝身上的養分來養活自己。這些黑樹枝充當了營養運輸管的作用,這些小花的花瓣看上去很厚實,而這裡的環境又如此適合飼養蟲類生物,看來這些小花應該是那些蟲子的食物。」
聽卓木強巴分析得很有道理,莫金點了點頭,蹲下身去細細查看小花,同時道:「照這樣說,這還是該算一種樹,似乎很少有帶刺的藤蔓。不過這樣說不通啊,你看它長的這些刺,如果是這些花尋求庇護的話,應該緊靠著那些刺,你看這些花,都長在空處……」
卓木強巴道:「這些刺應該是保護這種母本植物不被蟲子吃掉,它並不能保護花。」事實上,兩個人對植物都沒多少了解。他們根本沒發現,那些長在樹身上的刺並不是沿著樹榦呈不規則生長,而是以某條中軸線完全對稱地生長著。
莫金捻著花瓣「咦」了一聲,那花瓣近距離觀察,更不像是花瓣,而像某種肉瓣,紅紅的,入手后是一種捏著一層肉皮的感覺,莫金捏著它,就像在捏某個人的耳垂。他稍一用力,那小花似乎吃痛,肉瓣的褶皺向內縮,最後完全縮回那樹榦中去,只留下一截黑煙囪似的棘突。卓木強巴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併發出一聲疑問,莫金道:「這究竟是什麼?你說是植物還是動物?」
卓木強巴看著莫金道:「你覺得這像什麼?」
「珊瑚礁!」兩人不約而同道,那肉色小花就像珊瑚礁上的珊瑚蟲一樣依附在礁石上,一有風吹草動,就能回縮至珊瑚腔內,而眼前這種似肉非肉的生命體,就像是珊瑚礁的陸地版。
不一會兒,那肉瓣似乎覺得沒什麼危險了,又慢慢探出頭來,展開褶皺,開成一朵好似肉色的小花模樣。「低等生物。」莫金對他看到的情形做出了判斷。
卓木強巴伸出手指在肉瓣下方撓了撓,那肉瓣一面躲著一面輕顫,好似因癢而笑。看著那柔嫩的小花,卓木強巴也忍不住笑了笑,不過他很快又想到,這些小花都能縮回樹榦去,就不應該是蟲類的食物了,那它們生長在這裡是一個意外,還是有別的什麼作用?他搖頭起身,古代戈巴族人的生物飼養術很難理解。
兩人琢磨了半天,也沒能研究出這些植物在這裡有什麼作用,索性不去管它,繼續尋路。一路上都能看到那種帶刺的樹榦,都是兩頭插入岩內,露在外面的樹榦從數米到數十米不等。兩人愈發好奇,古戈巴族人把這些樹榦埋在這裡究竟是做什麼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