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兄弟(75)
第119章 兄弟(75)
林紅搖搖頭說:「不知道。」
李光頭說:「三百六十五天,過年過節都沒休息。」
然後李光頭兩眼放光,對著林紅喊叫:「那時候你是個處女!」
李光頭喊叫了三次以後,決定送林紅去上海的大醫院做處女膜修復術。當林紅重新是個處女以後,他要和她真正做愛一次,而且要把這次做愛當成是二十年前發生的。這次做愛完了以後,他們從此不再做愛了。李光頭揮著手說:
「我就把你還給宋鋼啦!」
林紅知道兩個人分手的時候快要到了,突然感受到了失落。她在李光頭的瘋狂里充分滿足了自己的瘋狂,那些日子她的內心和身體分離了,而且越分越遠,彷彿中間隔著千山萬水,她的內心每天都在思念著宋鋼,她的身體每天都在渴望著李光頭。她不知道以後沒有了強勁的李光頭,自己如何度過那些漫漫黑夜。林紅的性慾就像森林之火,燃燒起來后就很難撲滅了。林紅悲哀地感到自己已經無法回到過去的清心寡欲,為此她仇恨自己,可是她對自己又是無可奈何。
這時林紅隱約感到宋鋼快要回來了。那個帶走宋鋼的周遊一個月以前突然出現在蘇妹的點心店,林紅聽說了,也看到他了,當時心裡一驚,想走上去問問宋鋼的情況,可是李光頭的白色寶馬轎車過來了,她的勇氣沒有了。後來是讓劉副去周遊那裡打聽,林紅才知道宋鋼暫時不會回來,宋鋼在海南島繼續做著保健品生意,周遊告訴劉副,宋鋼掙到大錢了,沒興趣回家了。
林紅還是忐忑不安,她每天都在擔心宋鋼會突然回來,這樣的擔心讓她身體的慾望逐漸冷卻下來,讓她想到宋鋼的時候就會眼淚汪汪,讓她覺得自己是在犯罪,於是她不再那麼強烈地渴望李光頭了。她覺得和李光頭有這樣的三個月應該足夠了,等到宋鋼回來后,她就會加倍地去愛護宋鋼。她了解宋鋼,這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男人,不管她做了什麼對不起宋鋼的事,宋鋼都會一如既往地愛著她。所以她希望在宋鋼回來之前結束和李光頭的關係,她一口答應去上海做處女膜修復術。
第二天李光頭就和林紅坐上寶馬轎車去了上海。李光頭要去北京和東北洽談生意,一走就是半個月,他知道處女膜修復手術一個小時就可以做完,他要林紅在上海等著他,寶馬轎車和司機留在上海供林紅使用,讓林紅剩下的日子裡在上海吃喝玩樂逛商店買衣服。
周遊是在金秋十月的時候出現在我們劉鎮的,就像他第一次來時一樣,提著兩個大紙箱從長途汽車站走了出來,這次紙箱里裝著的不是人造處女膜,是孩子的玩具。周遊叫了一輛三輪車,一副衣錦還鄉的模樣坐了上去,沿途看著劉鎮的男男女女,遺憾地對三輪車夫說:
「變化不大,還是過去那些人。」
三輪車來到了蘇妹的點心店,周遊下來后多付給車夫三元錢,讓車夫替他提著兩個大紙箱。周遊神氣十足地走進了點心店,看到坐在收款櫃檯里的蘇妹時,彷彿他不是銷聲匿跡了一年多,只是出差四五天而已,他親熱地叫了一聲:
「太太,我回來了。」
蘇妹受了驚嚇似的面如土色。看到周遊若無其事地走向自己,蘇妹渾身顫抖地從櫃檯里走出來,躲進了裡面的廚房。周遊微笑地轉回身來,環顧四周,看到一些吃著包子的群眾目瞪口呆,他用點心店老闆的語氣問他們:
「味道不錯吧?」
然後周遊看到了驚愕不已的蘇媽,蘇媽懷裡抱著一個四五個月大的嬰兒。周遊笑著走向了蘇媽,他甜蜜地叫著:
「媽,我回來了。」
蘇媽也像女兒一樣渾身顫抖了。周遊從不知所措的蘇媽懷裡抱過來嬰兒,親了又親,親熱地問嬰兒:
「女兒,想爸爸了沒有?」
周遊讓車夫打開兩個大紙箱,把所有的玩具都放到一張桌子上,將他女兒放在了玩具中間,旁若無人地和女兒一起玩耍了。老實巴交的蘇媽吃驚地看著周遊從容地與點心店的群眾周旋,群眾這時候才醒悟過來,原來是這個人弄大了蘇妹的肚子。群眾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說話了,指著在桌子上玩耍的女嬰問周遊:
「這是你的女兒?」
「當然。」周遊不容置疑地回答。
群眾互相看來看去,再問周遊:「你和蘇妹結婚了?」
「當然。」周遊仍然不容置疑地回答。
「什麼時候?」群眾刨根問底。
「以前。」周遊乾脆地說。
「以前?」群眾糊塗了,「我們怎麼不知道?」
「你們怎麼會不知道?」周遊也是一臉的糊塗。
這個江湖騙子一邊逗得女兒嘎嘎直笑,一邊與群眾胡說八道,說得群眾一個比一個糊塗。到頭來真有群眾相信他的話了,群眾對群眾說:
「他們真的結婚了。」
蘇媽是連連搖頭,心想這個周遊真是大白天說瞎話。蘇妹躲進了廚房以後沒再出來,天黑后聽到周遊還在點心店裡和劉鎮的群眾高談闊論,她實在沒臉出來見人,就走出廚房的小門,悄悄回到家中。到了晚上十一點,點心店關門打烊了,周遊抱起已經睡著的女兒,跟在蘇媽後面從容不迫地回家了。周遊一路上都在親熱地和蘇媽說話,蘇媽低著頭一聲不吭,她幾次都要把外孫女抱回來,周遊幾次都是客氣地擋回去,他說:
「媽,我來抱。」
周遊抱著女兒跟著蘇媽回到了家中,蘇媽沒有馬上關門,遲疑地看了看周遊,最後還是不忍心把他趕出去。周遊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了三天,這三天里只要周遊在家裡,蘇妹就在卧室里閉門不出。周遊的神態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高高興興地和蘇媽一早出門去點心店,深夜后又高高興興地和蘇媽一起回到家中。這三天里蘇妹沒去點心店,她和女兒待在家裡。周遊十分知趣,雖然三天沒有見到自己的女兒,回家都是深夜了,女兒又在蘇妹的房間里,他沒說一個字,自覺地睡在了沙發里。到了第四天的晚上,蘇媽推門走進了蘇妹的房間,在蘇妹的床上坐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不管有多少不對,你的男人起碼還知道回來。」
躺在床上的蘇妹嗚嗚地哭了。蘇媽嘆息一聲,抱起熟睡中的外孫女走了出去,走到已經睡在沙發里的周遊面前。周遊霍地跳了起來,想從蘇媽手中抱過來女兒。蘇媽搖搖頭,指了指蘇妹的房間。周遊看到蘇妹的房門虛掩著,在女兒臉上親吻了一下,堂而皇之地走進了蘇妹的房間。周遊關上房門以後,像是每個晚上都在這間屋子裡睡覺一樣,熟練地走到床前,鑽進了被子,摁了一下開關熄燈。蘇妹背對著他睡,他不慌不忙地側身抱住了蘇妹,蘇妹掙扎了幾下還是讓他抱住了。他抱住蘇妹以後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輕描淡寫地說:
「我以後不想出差了。」
四十五
宋鋼繼續在海南島的秋天裡流浪,攜帶著剩下的豐乳霜早出晚歸。身邊沒有了周遊,宋鋼茫然不知所措,他沒有勇氣解開襯衣露出裡面的假體乳房了,他目光獃滯地站在街道旁,像是一棵無聲的樹木。他的波霸牌豐乳霜整齊地放在紙箱子上。來往的男男女女奇怪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胸脯高聳的男人站立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似乎一動不動。一些女人走過時彎下了腰,看了看紙箱上排列整齊的豐乳霜,又拿在手裡仔細察看。她們看著宋鋼襯衣里的一對蓬勃的乳房,個個掩嘴而笑,她們不好意思詢問宋鋼的胸脯,只是一次次低頭看看手裡的波霸牌豐乳霜,又一次次抬頭去看看宋鋼的波霸胸脯,尋找著兩者之間的聯繫。她們舉起豐乳霜,小心翼翼地問宋鋼:
「你用過這個嗎?」 這時的宋鋼臉紅了,他習慣性地扭頭去尋找周遊,可是四周全是陌生的面孔,應該是周遊替他回答的問題,他必須自己來回答了。他不安地點點頭,嘴裡輕輕地說:
「嗯。」
那些女人指指宋鋼的胸脯,又指指自己手上的豐乳霜,繼續問:「你那個就是用這個抹大的?」
宋鋼羞愧地低下了頭,繼續輕聲回答:「嗯。」
宋鋼用他的羞愧打動了不少女人,她們覺得這個男人看上去老老實實,一副可靠的模樣。於是沒有了周遊的巧言令色之後,波霸牌豐乳霜仍然一瓶一瓶地在銷售出去。那些過路的男人不像女人說話那麼含蓄,他們看到宋鋼挺拔的胸脯后個個像是吃了興奮劑,他們的眼睛湊上去,像是貼在顯微鏡上那樣貼到宋鋼的胸口了。他們的眼睛退回來后,就伸出兩根手指指點著宋鋼的胸口問:
「你這兩個是胸脯呢,還是奶子?」
宋鋼又是習慣性地去尋找周遊,這時的周遊已經睡到蘇妹的床上去了,開始了和蘇妹正式的夫妻生活。宋鋼孤零零獨自一人站在天涯海角,面紅耳赤地聽著這些異鄉的男人議論紛紛。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胸脯和奶子的問題,好在有人自作聰明地替宋鋼回答了。
「是不是這樣,」那個人手裡舉著豐乳霜問宋鋼,「你這兩個以前是胸脯,抹了這個波——霸——牌豐乳霜以後,就變成奶子了。」
宋鋼在一片鬨笑里繼續著他的羞愧,他微微點頭,輕輕說:「嗯。」
周遊突然離去后,宋鋼在海南島繼續漂泊了一個多月,他胸口的兩個假體乳房形成纖維膜開始硬化了,宋鋼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只是覺得乳房逐漸像石頭一樣堅硬了。與此同時他的肺病捲土重來,本來已經不咳嗽了,停葯以後再加上長期奔波的疲憊,宋鋼時常覺得胸口悶得發慌,半夜裡常常在睡夢裡咳嗽著醒來。宋鋼不擔心自己的身體,他擔心的是以後的日子。眼看著紙箱里的豐乳霜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五瓶了,宋鋼惆悵滿懷,他不知道賣完豐乳霜以後還能賣什麼。沒有了周遊,宋鋼行走江湖就沒有了方向,彷彿樹葉離開樹枝以後只能隨風飄去。此刻的宋鋼知道什麼叫孤零零了,唯一陪伴他的就是照片上的林紅,他和林紅的合影就帶在身旁,可是他不敢拿出來。他太想回家了,可是掙到的錢太少了,還不能讓林紅此後的生活無憂無慮,他只能讓自己繼續漂泊下去,像孤獨的樹葉那樣。
這時候的宋鋼站在某個小城的廣場上,推銷最後五瓶豐乳霜。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扯著嘶啞的嗓子正在叫賣刀具。這個男人在地上一字鋪開十多種刀具,有菜刀有砍刀有水果刀有削筆刀,還有刺刀飛刀匕首。這人手裡舉著一把砍刀,大聲喊叫:
「這是鎢鋼所鑄,能砍碳素鋼、模具鋼、不鏽鋼、鑄鋼和鈦合金,刀刀見血,不見折口……」
這人說著當場蹲下表演,一刀砍斷了一根粗鐵絲,起身後舉著砍刀走了一圈,讓圍觀者檢查一下刀刃上是否有折口。圍觀者紛紛說沒有折口后,他再次蹲下,捲起褲子,像是刮鬍子一樣用砍刀颳起了自己的腿毛,起身後手裡捏著一撮腿毛再次走了一圈,讓圍觀者看清楚了。
「看到沒有?」這人嘶叫道,「這就是古代傳說中的寶刀,削鐵如泥,吹毛立斷……」
然後他開始解釋:「什麼是鎢鋼?世界上最堅硬最名貴的金屬材料,不僅用在刀具上,也用在名表上,鎢鋼表可是比金錶還要貴重,瑞士兩尼中國依波都是鎢鋼手錶……」
「什麼瑞士兩尼中國依波?」圍觀者不明白。
「瑞士兩尼就是爵尼手錶和羅西尼手錶,都是世界名表。」這人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依波表是中國名表。」
那個下午宋鋼賣出了三瓶豐乳霜,他站在廣場的遠處,沒有看清這人的臉,只聽到這人嘶啞地喊叫了三個小時,宋鋼覺得他最多賣出去五六把刀具。這人將沒有賣出的刀具放進了一個帆布口袋,背在肩上響聲叮噹地走了過來。他走到宋鋼身旁時被一對高聳的乳房吸引了,他湊上去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宋鋼,滿臉驚訝地說:
「你明明是個男的……」
宋鋼已經習慣這樣的議論了,他微笑地看了這人一眼,扭頭看起了遠處,那一刻宋鋼突然感到這人十分面熟,他轉過頭來時,這人嘿嘿笑著走去了。這個宋鋼覺得面熟的人走出了十來米以後站住了腳,轉過身來仔細地看起了宋鋼,小心地叫了一聲:
「宋鋼?」
宋鋼想起來他是誰了,失聲驚叫道:「你是小關剪刀?」
我們劉鎮的兩個天涯淪落人在異鄉相遇了。小關剪刀走到宋鋼面前,像是察看刀刃一樣打量起了宋鋼,他看了宋鋼的臉,又看了宋鋼胸口的假體乳房,看到乳房時他欲言又止,看到臉時他開口了:
「宋鋼,你變老了。」
「你也變老了。」宋鋼說。
「十多年了,」小關剪刀滿臉滄桑地笑著,「我十多年沒有見過劉鎮的人,沒想到今天見到你,你出來多久了?」
「一年多了。」宋鋼的聲音里充滿了惆悵。
「為什麼要出來?」小關剪刀搖著頭說,「出來做什麼?」
「保健品。」宋鋼吞吞吐吐說出這三個字。
小關剪刀拿起紙箱上的最後兩瓶豐乳霜看了看,又忍不住看起了宋鋼胸口的假體乳房。宋鋼臉紅了,他低聲告訴小關剪刀:
「這是假的。」
小關剪刀表示理解地點點頭,拉著宋鋼的胳膊,要宋鋼去他租借的家裡坐坐。宋鋼將剩下的兩瓶豐乳霜插在褲子口袋裡,跟著小關剪刀走了很長的路,在夕陽西下時來到了城外一個住滿了民工的地方。小關剪刀帶著宋鋼走上了坑坑窪窪的泥路,兩旁都是簡易小屋子,屋前掛滿了衣服,一些女人就在屋門口的煤爐上做飯,一些男人站在那裡抽著香煙,懶洋洋地互相說著話,他們的孩子在胡亂奔跑,看上去一個比一個臟。小關剪刀告訴宋鋼,他差不多每個地方住上一個月就要更換,要不刀具就會賣不出去了,他說明天就要走了,去另一個地方。小關剪刀帶著宋鋼來到一處簡易小屋前,一個四十多歲皮膚黝黑的女人正在門口晾著衣服,小關剪刀沖著她喊叫:
「明天就要走了,洗什麼衣服?」
那個女人回過頭來也沖著小關剪刀喊叫:「就是明天要走,今天才洗衣服。」
小關剪刀生氣地說:「明天一早的汽車,要是衣服幹不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