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戰慄(4)
第178章 戰慄(4)
陳河致江飄的信
我一直在期待著你的來信。我懷疑你將信寄到106號去了。106號住著一個孤僻的老頭他一定收到你的信了。他這幾天見到我時總鬼鬼祟祟的。今天我終於去問他他那兒有沒有我的信,他一聽這話就立刻轉身進屋再也沒有出來,他裝著沒有聽到我的話我非常氣憤,可一點辦法也沒有。今天我一天都守候在窗前看他是不是偷偷出來將信扔掉。那老頭出來幾次有兩次還朝我的窗口看上一眼但我沒看到他手裡拿著信也許他早就扔掉了。
現在峽谷咖啡館的兇殺對我來說已經非常明朗我曾經試圖去想出另外幾種殺人可能,然而都沒有情殺來得有說服力。另外幾種殺人有可能都不至於使殺人者甘願同歸於盡,只有情殺才會那樣,別的都不太可能。
我前幾次給你去的信好像已經提到殺人者早就知道被殺者勾引了他的妻子,是的,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早就暗暗盯上了被殺者,在大街上在電車裡在商店在劇院他始終盯著他,有好幾次他親眼看到妻子與他約會的場景。妻子站在大街上一棵樹旁等著一輛電車來到,也就是等著被殺者來到,他親眼看著被殺者走下電車走向他妻子。被殺者伸手摟住他的妻子兩人一起往前走去。這情景和他與妻子初戀時的情景一模一樣他非常痛苦,要命的是這種情景他常常會碰上因此他必定異常憤怒。憤怒使他產生了殺人的慾望他便準備了一把刀。所以當他後來再在暗中盯住勾引他妻子的人時懷裡已經有了把刀。
勾引者常常去峽谷咖啡館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當這一天勾引者走入峽谷咖啡館時他也尾隨而入。他在勾引者對面坐下來,他是第一次和勾引者挨得這麼近臉對著臉。他看到勾引者的頭髮梳理得很漂亮臉上搽著一種很香的東西,他從心裡討厭憎惡這樣的男人。他和勾引者說的第一句話是他是誰的丈夫,勾引者聽到這句話時顯然吃了一驚,因為勾引者事先一點準備也沒有。因此他肯定要吃驚一下。但是勾引者是那種非常老練的男人,他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很可能回過頭去看看以此來讓人感到他以為殺人者是在和別人說話。當他轉回頭后已經不再吃驚而是很平靜地看了殺人者一眼,繼續喝自己的咖啡。殺人者又說了一遍他是誰的丈夫。勾引者抬起頭來問他你是在和我說話嗎勾引者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這次吃驚和第一次吃驚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殺人者此刻顯然已經很憤怒了他的手很可能去摸了摸懷裡藏著的刀但他還是壓住憤怒問他是否認識他的妻子,他說出了妻子的名字。勾引者裝著很迷惑的樣子搖搖頭說他從未聽到過這樣的名字他顯然想抵賴下去。殺人者說出了勾引者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單位他告訴勾引者他早就盯上他了繼續抵賴下去毫無必要勾引者不再說話他似乎是在考慮對策。這個時候殺人者就要勾引者別再和他妻子來往他告訴了勾引者以前他的生活是多麼幸福可自從勾引者的出現這一切全完了他甚至哀求勾引者將妻子還給他。勾引者聽完他的話以後告訴他他說的有關他妻子的話使他莫名其妙他再次說他從未聽說過他妻子的名字更不用說認識了勾引者已經決定抵賴到底了。他聽完勾引者的話絕望無比那時候他的憤怒已經無法壓制所以他拿出了懷裡的刀向勾引者刺去後來的情景我們都看到了。
江飄致陳河的信
來信收到,你的固執使任何人都無可奈何。我不明白你對情殺怎麼會如此心醉神迷。儘管你也進行了另外可能性的思考,你的本質卻使你從一開始就認定那是情殺,別的所有思考都不過是裝腔作勢,或者自欺欺人而已。
前面你的信你已經分析了殺人者的動機,這封信你連殺人過程也羅列了出來,我讀完了你的信,如同讀完了一篇小說。應該說我津津有味。可我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我讀的不是小說,是一起兇殺案件檔案。因為你的分析里有一個十分大的漏洞,這個漏洞不僅使我,也許會使別人都感到你的分析實在難以真實可信。
你對峽谷咖啡館兇殺的分析,雖然連一些細節都沒有放過,卻放過了一個最大的,那就是兇手選擇的是同歸於盡的方法。你仔細分析了兇手怎麼會隨身帶刀——這一點很好。你把兇手和被殺者在峽谷咖啡館見面安排成第一次,也就是說他們是首次見面並且交談。這便是缺陷所在。在你的分析里兇手走進峽谷咖啡館,在被殺者對面坐下來時顯然並不想殺害對方,雖然他帶著刀。那時候兇手顯然想說服對方,他先是要求,后是哀求,希望對方別再和自己的妻子來往,而且還令人感動地說了一通自己和妻子的初戀。在你的分析里,兇手還期望過去的美好生活重新開始。然而由於被殺者缺乏必要的明智——順便說一句,如果是我的話,會立刻同意兇手的全部要求,並且會說到做到,因為這實在是甩掉一個女人的大好時機。可是被殺者顯然有些愚蠢,所以他便被殺了。
我倒並不是說兇手那時還不具備殺人的理由,兇手已經被激怒了,所以他殺人是必然的。問題在於你分析中的殺人是即興爆發的,兇手在走入咖啡館時還不想殺人——你在分析里已經證實了這一點,所以他的殺人是由於一時爆發出來的憤怒造成的。然而峽谷咖啡館的兇殺者卻是十分冷靜,他殺人之後一點也不驚慌,而去叫警察。可以說那時候我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因此咖啡館的兇殺很可能是預先就設計好的,當兇手走入咖啡館時就知道自己要殺人了。相反,假若是即興地殺人,那麼兇手就不會那麼冷靜,他應該是驚慌失措,起碼也得目瞪口呆一陣子,他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自己幹了些什麼。而事實卻是兇手十分冷靜,驚慌失措和目瞪口呆的是我們。
峽谷咖啡館的事實證明了兇殺是事先準備好的,你的分析卻否定了這一點。所以你的分析無法使人相信。
陳河致江飄的信
我仔仔細細讀了好幾遍你的信寫得太好了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你的目光太敏銳了。我完全同意你信中的分析那確實是一個非常大的漏洞大得嚇了我一跳。我越來越感到沒有你的援助我也許永遠也沒辦法真正分析出咖啡館的那起兇殺的真相我怎麼會把最關鍵的同歸於盡疏忽了真是要命我要懲罰自己。
確實如此兇手在走進咖啡館之前已經和被殺者見過面交談過了而且不止一次。兇手盯住被殺者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已經確認被殺者就是勾引他妻子破壞他幸福生活的人所以他不會不找他。他找了被殺者好幾次該說的話都說了,可被殺者總是拚命抵賴什麼也不承認即便抵賴他還可以容忍問題是被殺者在抵賴的同時繼續勾引他的妻子這一切全讓他暗暗看在眼裡。他後來開始明白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妻子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愛他了一切都完了。他曾經設計了好幾種殺勾引者的方法都可以使自己逃掉不讓別人發現但他最後都否定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即使逃掉也沒有什麼意思妻子不可能回心轉意他對生活已經徹底絕望所以還不如同歸於盡活著沒意思還不如死。他選擇了峽谷咖啡館因為他發現勾引者常去那裡他就決定在那裡動手。他搞到了一把刀放在懷裡繼續盯著勾引者走入咖啡館時他也走了進去在對面坐下。被殺者看到他時顯然吃了一驚,但被殺者並未想到自己死期臨近了兇手顯然臉色非常難看但他依然沒有放進心裡去因為前幾次兇手去找他時臉色同樣非常難看所以他以為兇手又來懇求了他一點防備也沒有他被兇手一刀刺中時可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能他到死都還沒有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江飄致陳河的信
你這次的分析開始合情合理了,但你還是疏忽了一點,事實上這個疏忽在你上封信里就有了,我當初沒有發現,剛才讀完你的信時才意識到。我記得峽谷咖啡館的兇殺是發生在9月初,我記得自己是穿著襯衫坐在那裡的,不知道你是穿著什麼衣服?那個時候人最多只能穿一件襯衣,所以你分析說兇手將刀放在懷裡不太可信。將刀放在懷裡,一般穿比較厚的衣服才可能,而汗衫和襯衣的話,刀不太好放,一旦放進去特別顯眼。我想兇手是將刀放在手提包中的,如果兇手沒有帶手提包,那麼他就是將刀放在褲袋裡,有些褲袋是很大的,放一把刀綽綽有餘。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當初兇手是穿什麼褲子?或者是不是帶了手提包?
陳河致江飄的信
我非常同意你的信你對那把刀的發現實在太重要了。確實刀應該放在褲袋裡我記得兇手沒有帶手提包他被警察帶走時我看了他一眼他兩手空空。你兩次來信糾正了我分析里的錯誤使我感到一切都完美起來了。兇手走入峽谷咖啡館時將刀放在褲袋裡而不是懷裡這樣一來那起兇殺就不會再有什麼漏洞了。我現在非常興奮經過這麼多天來的仔細分析總算得出了一個使我滿意的結局這是我盼望已久的。但不知為何我現在又有些泄氣似乎該乾的事都幹完了接下去什麼事也沒有了我不知道以後是否還能遇上這樣的兇殺我現在的心情開始有些壓抑心情特別無聊覺得一切都在變得沒意思起來。
江飄致陳河的信
來信收到,你的情緒突變我感到十分有意思。你對那起兇殺太樂觀了,所以要樂極生悲,你開始感到無聊了。事實上那起兇殺的討論永遠無法結束。除非我們兩人中有一人死去。
雖然你現在的分析已經趨向完美,但並不是沒有一點漏洞。首先你將那起兇殺定為情殺還缺少必要依據,完全是由於你那種不講道理的固執,你認為那一定是情殺。你只給了我一個結論,並沒有給我證據。如果現在放棄情殺的結論,去尋找另一種殺人動機,那麼你又將有事可幹了,我現在還堅持以前的觀點:男人和女人交往是為了尋求共同的快樂,不是為了找死。鑒於你對情殺有著古怪的如痴如醉,我尊重你所以也同意那是情殺。
就是將那起兇殺定為情殺,也不是已經無法討論下去了。有一個前提你應該重視,那就是被殺者的妻子究竟只和一個男人私通呢,還是和很多男人同時私通。你認為只和一個男人私通,你的分析說明了這一點。但是你忘了重要的一點。一般女人只和一個男人私通的,都不願與丈夫繼續生活下去。她會從各方面感覺到私通者勝過自己丈夫,所以她必然要提出離婚。而與許多男人私通的女人,只是為了尋求刺激,她們一般不會離婚。你分析中的女人只和一個男人私通,我奇怪她為何不提出離婚。既然她不提出離婚,那麼她很可能與別的很多男人也私通。如果和很多男人私通,那麼她的丈夫就難找到私通者,他會隱隱約約感到私通者都是些什麼人,但他很難確定。他的妻子肯定是變化多端,讓他捉摸不透。在這種情況下,他要殺的只能是自己的妻子,而不會是別人。事實上,殺人是一種愚蠢的行為,他最好的報復行為是:他也去私通,並且盡量在數量上超過妻子。這樣的話,對人對己都是十分有利的。
1987年11月23日
露天餐廳里有一支輕音樂在游來游去,夜色已經降臨,陳河與一位披髮女子坐在一起,他們喝著同樣的啤酒。
「我有一位朋友。」陳河說,「總是有不少女人去找他。」
女子將手臂支在餐桌上,手掌托住下巴似聽非聽地望著他。
「是不是有很多男人去找過你?」
「是這樣。」女子變換了一個動作。將身體靠到椅背上去。
「你不討厭他們嗎?」
「有些討厭,有些並不討厭。」女子回答。
陳河沉吟了片刻,說:「像我這樣的人大概不討厭吧。」
女子笑而不答。
陳河繼續說:「我那位朋友有很多女人,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
女子點點頭:「我也不理解。」 「男人和女人之間為何非要那樣。」
「是的。」女子說,「我和你一樣。」
「我希望有一種嚴肅的關係。」
「你想的和我一樣。」女子表示贊同。
陳河不再往下說,他發現說的話與自己此刻的目標南轅北轍。
女子則繼續說:「我討厭男女之間的關係過於隨便。」
陳河感到話題有些不妙,他試圖糾正過來。他說:「不過男女之間的關係也不要太緊張。」
女子點頭同意。
「我不反對男女之間的緊密交往,甚至發生一些什麼。」陳河說完小心翼翼地望著她。
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重又放下。她沒有任何錶示。
後來,他們站了起來,離開露天餐廳,沿著一條樹木茂盛的小道走去,他們走到一塊草地旁站住了腳。陳河說:「進去坐一會吧。」他們走向了草地。
他們在草地上坐下來,他們的身旁是樹木,稀疏地環繞著他們。月光照射過來,十分寧靜。有行人偶爾走過,腳步聲清晰可辨。
「這夜色太好了。」陳河說。
女子無聲地笑了笑,將雙腿在草地上放平。
「草也不錯。」陳河摸著草繼續說。
他看到風將女子的頭髮吹拂起來,他伸手捏住她的一撮頭髮,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嗎?」
女子微微一笑:「可以。」
他便將身體移過去一點,另一隻手也去撫弄頭髮。他將頭髮放到自己的臉上,聞到一絲淡淡的香味。他抬起頭看看她,她正沉思著望著別處。
「你在想什麼?」他輕聲問。
「我在感覺。」她說。
「說得太好了。」他說著繼續將她的頭髮貼到臉上。他說:「真是太好了,這夜色太好了。」
她突然笑了起來,她說:「我還以為你在說頭髮太好了。」
他急忙說:「你的頭髮也非常好。」
「與夜色相比呢?」她問。
「比夜色還好。」他立刻回答。
現在他的手開始去撫摸她的全部頭髮了,偶爾還碰一下她的臉。他的手開始往下延伸去撫摸她的脖頸。
她又笑了起來,說:「現在下去了。」
他的手掌貼在了她的脖頸處,不停地撫摸。
她繼續笑著,她說:「待會兒要來到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