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現實一種(9)

  第277章 現實一種(9)

  八


  那人名叫許亮,今年三十五歲。沒有結過婚。似乎也沒和任何女孩子有過往來。他唯一的嗜好是釣魚。鄰居說他很孤僻,單位的同事卻說他很開朗。有關他的介紹,讓馬哲覺得是在說兩個毫不相關的人。馬哲對此並無多大興趣。他所關心的是根據鄰居的回憶,許亮那天是下午四點左右出去的,而許亮自己說是五點半到河邊。


  「在那一個多小時里,你去了什麼地方?」在翌日的下午,馬哲傳訊了許亮。


  「什麼地方也沒去。」他說。


  「那麼你是四點左右就去了河邊?」馬哲問。


  「沒有。」許亮懶洋洋地說,「我在街上轉了好一會。」


  「碰到熟人了嗎?」


  「碰到了一個,然後我和他在街旁人行道上聊天了。」


  「那人是誰?」


  許亮想了一下,然後說:「記不起來了。」


  「你剛才說是熟人,可又記不起是誰了。」馬哲微微一笑。


  「這是很正常的。」他說,「比如你寫字時往往會寫不出一個你最熟悉的字。」說完他頗有些得意地望著馬哲。


  「總不會永遠記不起吧?」馬哲說。


  「也很難說。也許我明天就會想起來,也許我永遠也想不起來了。」他用一種無所謂的態度說,彷彿這些與他無關似的。


  這天馬哲讓許亮回去了。可是第二天許亮仍說記不起是誰,以後幾天他一直這麼說。顯而易見,在這個細節上他是在撒謊。許亮已經成了這樁案件的重要嫌疑犯。小李覺得可以對他採取行動了。馬哲沒有同意,因為僅僅只是他在案發的時間裡在現場是不夠的,還缺少其他的證據。當馬哲傳訊許亮時,小李他們仔細搜查了他的屋子,沒發現任何足以說明問題的證據。而其他的調查也無多大收穫。


  與此同時,馬哲調查了另一名嫌疑犯,那人就是瘋子。在瘋子這裡,他們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進展。


  當馬哲一聽說那天傍晚瘋子在河邊洗衣服時,驀然怔住了,於是很快聯想起了罪犯作案后的奇特現場。當初他似乎有過一個念頭,覺得作案的人有些不正常。但他沒有深入下去。而後來瘋子在河邊洗衣服的情節也曾使他驚奇,但他又忽視了。


  老郵政弄有兩個人曾在案發的那天傍晚五點半到六點之間,看到瘋子提著一件水淋淋的衣服走了回來。他們回憶說當初他們以為瘋子掉到河裡去了,可發現他外褲和襯衣是乾的,又驚奇了起來。但他們沒在意,因為對瘋子的任何古怪舉動都不必在意。


  「還看到了什麼?」馬哲問他們。


  他們先是說沒再看到什麼,可後來有一人說他覺得瘋子當初另一隻手中似乎也提著什麼。具體什麼他記不起來了,因為當時的注意力被那件水淋淋的衣服吸引了過去。


  「你能談談印象嗎?」馬哲說。


  可那人怎麼說也說不清楚,只能說出大概的形狀和大小。


  馬哲驀然想起什麼,他問:「是不是像一把柴刀?」


  那人聽后眼睛一亮:「像。」


  關於瘋子提著水淋淋的衣服,老郵政弄的人此後幾乎天天傍晚都看到。據他們說,在案發以前,瘋子是從未有過這種舉動的。而且在案發的那天下午,別人還看到瘋子在幺四婆婆走後不久,也往河邊的方向走去。身上穿的衣服正是這些日子天天提在他手中的水淋淋的衣服。


  於是馬哲決定搜查瘋子的房間。在他那凌亂不堪的屋內,他們找到了幺四婆婆那把遺失的柴刀。上面沾滿血跡。經過化驗,柴刀上血跡的血型與幺四婆婆的血型一致。


  接下去要做的事是儘快找到幺四婆婆生前積下的那筆錢。「我要排除搶劫殺人的可能性。」馬哲說,看來馬哲在心裡已經認定罪犯是瘋子了。


  然而一個星期下來,儘管所有該考慮的地方都尋找過了,可還是沒有找到那筆錢。馬哲不禁有些急躁,同時他覺得難以找到了。儘管案件尚留下一個疑點,但馬哲為了不讓此案拖得過久,便斷然認為幺四婆婆將錢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而決定逮捕瘋子了。


  當馬哲決心已下后,小李卻顯得猶豫不決,他問馬哲:「逮捕誰?」


  馬哲彷彿一下子沒有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小李說,「那是個瘋子。」


  馬哲沒有說話,慢慢走到窗口。這二樓的窗口正好對著大街。他看到不遠處圍著一群人,周圍停滿了自行車,兩邊的人都無法走過去了。中間那瘋子正舒舒服服躺在馬路上。因為交通被阻塞,兩邊的行人都怒氣沖沖,可他們無可奈何。


  第二節

  一

  河水一直在流著,秋天已經走進了最後的日子。兩岸的柳樹開始蒼老,天空仍如從前一樣明凈,可天空下的田野卻顯得有些凄涼。幾隻麻雀在草叢裡踱來踱去,青草茁壯成長,在河兩旁迎風起舞。


  有一行人來到了河邊。


  「後來才知道是一個瘋子乾的。」有人這麼說。顯然他是在說那樁兇殺案,而他的聽眾大概是異鄉來的吧。


  「就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個瘋子。」那人繼續說。


  「就是一看到你就嚇得亂叫亂跑的那個瘋子?」他們中間一人問。


  「是的,因為他是個瘋子,公安局的人對他也就沒有辦法,所以把他交給我們了。我用繩子捆了他一個星期,從此他一看到我就十分害怕。」


  此刻他們已經走到了小河轉彎處,那人說:「到了,就在那個地方,放著一顆人頭。」


  他們沿著轉彎的小河也轉了過去。「這地方真不錯。」有一人這麼說。


  那人回過頭去笑笑,然後用手一指說:「就在這裡,有顆人頭。」他剛一說完馬上就愣住了。隨即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哨子般驚叫起來,而其他的人都嚇得目瞪口呆。


  二


  馬哲站在那小小的墳堆旁,那顆人頭已經被取走,屍體也讓人抬走了。暴露在馬哲眼前的是一個淺淺的坑,他看到那翻出來的泥土是灰紅色的,上面有幾塊不規則的血塊,一隻死者的黑色皮鞋被扔在坑邊,皮鞋上也有血跡,皮鞋倒躺在那裡,皮鞋與馬哲腳上穿的皮鞋一模一樣。


  馬哲看了一會後,朝河邊走去了,此刻中午的陽光投射在河面上,河面像一塊綢布般熠熠生輝。他想起了那一群鵝,若此刻鵝群正在水面上移動,那將是怎樣一幅景象?他朝四周望去,感到眼睛里一片空白,因為鵝群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那瘋子已經關起來了。」馬哲身旁一個人說,「我們一得到報告,馬上就去把瘋子關起來,並且搜了他的房間,搜到了一把柴刀,上面沾滿血跡。」


  在案發的當天中午,曾有兩人看到瘋子提著一件水淋淋的衣服走回來,但他們事後都說沒在意。


  「為什麼沒送他去精神病醫院?」馬哲這時轉過身去問。


  「本來是準備送他去的,可後來……」那人猶豫了一下,又說,「後來就再沒人提起了。」


  馬哲點點頭,離開了河邊。那人跟在後面,繼續說:「誰會料到他還會殺人。大家都覺得他不太會……」他發現馬哲已經不在聽了,便停止不說。


  在一間屋子的窗口,馬哲又看到了那個瘋子。瘋子那時正自言自語地坐在地上,褲子解開著,手伸進去像是捉跳蚤似的十分專心。捉了一陣,像是捉到了一隻,於是他放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這時他看到了窗外的馬哲,就樂呵呵地傻笑起來。


  馬哲看了一會,然後轉過臉去。他突然吼道:「為什麼不把他捆起來?」


  三


  死者今年三十五歲,職業是工人。據法醫驗定,兇手是從頸後用柴刀砍下去的,與幺四婆婆的死狀完全一致,而瘋子屋裡找到的那把柴刀上的血跡,經過化驗也與死者的血型一致。那瘋子被繩子捆了兩天後,便讓人送到離此不遠的一家精神病醫院去了。


  「死者是今年才結婚的,他妻子比他小三歲。」小李說,「而且已經懷孕了。」


  死者的妻子坐在馬哲對面,她臉色蒼白,雙手輕輕擱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目光在屋內游來游去。


  此刻是在死者家中,而在離此二里路的火化場里,正進行著死者的葬禮。家中的一切擺設都讓人覺得像陽光一樣新鮮。


  「我們都三十多歲了,我覺得沒必要把房間布置成這樣。可他一定要這樣布置。」她對馬哲說,那聲音讓人覺得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在下午就要離開這裡的時候,馬哲突然想去看望一下死者的妻子。於是他就坐到這裡來了。


  「結果結婚那天,他們一進屋就都驚叫了起來,他們都笑我們倆,那天你沒有來吧?」


  馬哲微微一怔。她此刻正詢問似的看著他,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仔細看了一會馬哲,然後說:「你是沒有來。那天來的人很多,但我都記得。我沒有看到你。」 「我是沒有來。」馬哲說。


  「你為什麼不來呢?」她驚訝地問。


  這話讓馬哲也驚訝起來。他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你應該來。」她將目光移開,輕輕地埋怨道。


  「可是……」馬哲想說他不知道他們的婚事,但一開口又猶豫起來。他想了想后才說:「我那天出差了。」他心想,我與你們可是素不相識。


  她聽后十分遺憾地說:「真可惜,你不來真可惜。」


  「我很後悔。」馬哲說,「要是當初不去出差,我就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她同情地望著馬哲,看了很久才認真地點點頭。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一到家就吐了。」她說著扭過頭去在屋內尋找著什麼,找了一會才用手朝放著彩電的地方一指,「就吐在那裡,吐了一大攤。」她用手比劃著。


  馬哲點了點頭。


  「你也聽說了?」她略略有些興奮地問。


  「是的。」馬哲回答,「我也聽說了。」


  她不禁微微一笑,接著繼續問:「你是聽誰說的?」


  「很多人都這麼說。」馬哲低聲說道。


  「是嗎?」她有些驚訝,「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沒有了。」馬哲搖搖頭。


  「真的沒有說什麼?」她仍然充滿希望地問道。


  「沒有。」


  她不再說話,扭過頭去看著她丈夫曾經嘔吐的地方,她臉上出現了羞澀的笑意。接著她回過頭來問馬哲:「他們沒有告訴你我們咬蘋果的事?」


  「沒有。」


  於是她的目光又在屋內搜尋起來,隨後她指著那吊燈說:「就在那裡。」


  馬哲仰起頭,看到了那如蓮花盛開般的茶色吊燈。吊燈上還盪著短短的一截白線。


  「線還在那裡呢。」她說,「不過當時要長多了,是後來被我扯斷的。他們就在那裡掛了一隻蘋果,讓我們同時咬。」說到這裡,她朝馬哲微微一笑,「我丈夫剛剛嘔吐完,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他,一定要讓他咬。」接著她陷入了沉思之中,那蒼白的臉色開始微微有些泛紅。


  這時馬哲聽到樓下雜亂的腳步聲。那聲音開始沿著樓梯爬上來,他知道死者的葬禮已經結束,送葬的人回來了。


  她也聽到了那聲音。起先沒注意,隨後她皺起眉頭仔細聽了起來。接著她臉上的神色起了急劇的變化,她彷彿正在慢慢記起一樁被遺忘多年的什麼事。


  馬哲這時悄悄站了起來,當他走到門口時,迎面看到了一隻被捧在手中的骨灰盒。他便側身讓他們一個一個走了進去。然後他才慢慢地走下樓,直到來到大街上時,他仍然沒有聽到他以為要聽到的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當走到碼頭時,他看到小李從汽艇里跳上岸,朝他走來。


  「你還記得那個叫許亮的人嗎?」小李這樣問。


  「怎麼了?」馬哲立刻警覺起來。


  「他自殺了。」


  「什麼時候?」馬哲一驚。


  「就在昨天。」


  四


  發現許亮自殺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


  「我是許亮的朋友。」他說。他似乎很不願意到這裡來。


  「我是昨天上午去他家的,因為前一天我們約好了一起去釣魚,所以我就去了。我一腳踢開了他的房門。我每次去從不敲門,因為他告訴我他的門鎖壞了,只要踢一腳就行了。他自己也已有兩年不用鑰匙了。他這辦法不錯。現在我也不用鑰匙,這樣很方便。而且也很簡單,只要經常踢,門鎖就壞了。」說到這裡,他問馬哲:「我說到什麼地方了?」


  「你踢開了門。」馬哲說。


  「然後我就走了進去,他還躺在床上睡覺。睡得像死人一樣。我就去拍拍他的屁股,可他沒理我。然後我去拉他的耳朵,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可他像死人一樣。我從來沒有見過睡得這麼死的人。」他說到這裡彷彿很累似的休息了一會,接著又說,「然後我看到床頭柜上有兩瓶安眠酮,一瓶還沒有開封,一瓶只剩下不多了。於是我就懷疑他是不是自殺。但我拿不準,便去把他的鄰居叫進來,讓他們看看,結果他們全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完了。」他如釋重負般地舒了口氣,隨後又低聲嘟噥道,「自殺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然後他站起來準備走了,但他看到馬哲依舊坐著,不禁心煩地問:「你還要知道點什麼?」


  馬哲用手一指,請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隨後問:「你認識許亮多久了?」


  「不知道。」他惱火地說。


  「這可能嗎?」


  「這不可能。」他說,「但問題是這很麻煩,因為要回憶,而回憶實在太麻煩。」


  「你是怎樣和他成為朋友的?」馬哲問。


  「我們常在一起釣魚。」說到釣魚他開始有些高興了。


  「他給你什麼印象?」馬哲繼續問。


  「沒印象,」他說,「他又不是什麼英雄人物。」


  「你談談吧。」


  「我說過了沒印象。」他很不高興地說。


  「隨便談談。」


  「是不是現在自殺也歸公安局管了?」他惱火地問。


  馬哲沒有回答,而是擺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


  「好吧。」他無可奈何地說,「他這個人……」他皺起眉頭開始想了,「他總把別人的事想成自己的事。常常是我釣上來的魚,可他卻總說是他釣上來的。反正我也無所謂是誰釣上的。他和你說過他曾經怎樣釣上來一條三十多斤的草魚嗎?」


  「沒有。」


  「可他常這麼對我說,而且還繪聲繪色。其實那魚是我釣上的,他所說的是我的事。可是這和他的自殺有什麼關係呢?他的自殺和你們又有什麼關係?」他終於發火了。


  「他為什麼要自殺?」馬哲突然這樣問。


  他一愣,然後說:「我怎麼知道。」


  「你的看法呢?」馬哲進一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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