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領軍
第43章 領軍
黃昏時分,雲襄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住處,明珠立刻心痛地迎上來,又是端茶又是送湯又是幫他揉肩。她知道,一個從未習過武的文弱書生要率軍訓練一天,其辛苦可想而知。
筱伯滿是敬佩地對雲襄豎起拇指:「公子第一天帶兵就能一舉立威,令人嘆服!」
雲襄皺起眉頭:「你看見了?」
筱伯忙笑道:「照公子吩咐,老奴原本是不能跟去的,不過明珠怕你有閃失,所以央求老奴暗中保護。」
明珠也道:「這事不能怪筱伯,都是我的主意。那些軍漢一個個都粗鄙不堪,萬一一時衝動傷到公子,可就悔之晚也!」
「你怎麼能這樣說那些兵將?」雲襄沉下臉來,「大明江山全靠他們在守衛,百姓安寧也靠他們來保護,一有戰事,最先犧牲的是他們,怎可對他們有絲毫不敬?」
明珠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行了行了,我說錯話了,跟你道歉還不行嗎?知道你第一天帶兵,就已經愛兵如子了。」
筱伯笑道:「不過在校場上,公子帶兵可凶得很呢!老奴擔心那些兵將會心生怨恨,訓練時給你使絆還不算什麼,就怕他們暗中出手報復,公子可就危險了。」
雲襄嘆了口氣:「顧不得這些了。我何嘗不知帶兵要剛柔並濟、恩威皆施,但十天後就要和俞重山演習中見高低,哪有時間慢慢調教?我只有以俞重山的威信和俞家軍的軍紀立威,而後先嚴后寬,使兵將們十日之內成為真正聽我號令的部下。」
筱伯有些驚訝地望著雲襄:「公子以前從未帶過兵,從哪裡得知這些領兵要訣?」
雲襄笑道:「熟讀史書,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當年南宋名將虞允文,采石磯前倉促上陣,以文官之身第一次帶兵,正是用到了先立威、后懷柔之術,短時間內便將一萬多名江淮軍將士收歸麾下,這才有後來青史流芳的采石磯大捷。」
筱伯微微頷首:「我總算知道諸葛、韓信、虞允文這些天才兵法大家是如何來的了。原來紙上談兵,多數人會成為趙括,不過也有少數聰明絕頂的天才,能夠一步登天!我看公子就是這樣的天才。」
雲襄笑著擺擺手:「你別讓我太過自負,那會害死我的。對了,明天我要搬到軍營去住,只有跟將士們生活在一起,才能真正成為他們的統帥。」
明珠一聽,立刻吵著要女扮男裝做個隨從,被雲襄好說歹說總算勸住,不過作為妥協的條件,雲襄只得答應將筱伯帶去,一來負責保護雲襄安全,二來也負責為明珠傳遞雲襄的近況和消息。
京城靳無雙的書房內,浙江總兵俞重山最新的奏摺就擺在他的桌上。他若有所思地敲著桌子,皺眉自語道:「這個俞重山,究竟想幹什麼?」
一旁侍立的青衫老者賠笑道:「他是想從沿海駐軍中抽調精銳組成新軍,作為對付倭寇的機動部隊,不受統屬、地域限制,一有倭寇蹤跡就主動出擊,以扭轉對倭寇的被動局面。」
靳無雙嘆道:「我何嘗不知一支獨立的機動兵力,對平息倭患的重要性。但這樣一支不受地域限制的精銳,就如一柄雙刃劍,既可傷人,也可傷己。它一旦坐大,就要威脅地方乃至朝廷的安寧。這個俞重山,還真給我出了個難題。」
青衫老者沉吟道:「聽說組建這支新軍的主意,是來自公子襄的建議。」
「公子襄?」靳無雙一怔,捻著手指上的赤玉扳指沉吟良久,「那就答應他,不過人數上要加以限制,最多不得超過六千人。」
「不超過六千人?」青衫老者有些意外,「光倭寇最大的一支東鄉部就不止萬人,六千人是不是太少了點?」
「一點不少!」靳無雙笑道,「公子襄既然是雲嘯風的弟子,憑他的才能,以六千對一萬已經綽綽有餘。明日就請聖上下旨,答應俞重山的要求,組建新軍剿倭營,人數限制在六千人,就以俞重山為主帥,依舊兼任江浙總兵。」
隆隆的戰鼓在演武場上緩緩響起,使演習多了幾分實戰的氣氛。俞家軍一營和七營已集結完畢,就等主將做演習前的最後動員。
雲襄縱馬從三百多巍然矗立的彪彪男兒面前馳過,最後勒馬停在隊伍前方,對眾兵將大聲道:「我知道自己領兵這十天,你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心裡對我這書獃子有很多不服。有些人說不定還對我心懷仇恨,想找機會報復。我答應你們,只要你們能在今日的演習中,證明一營是俞家軍精銳,證明我對你們的貶低和羞辱錯了,我可以讓你們痛揍一頓,讓你們泄憤。不過現在,請先用行動來向我證明!」
說完雲襄縱馬回到指揮台上,遙聽評判席那邊的鼓聲突然停止,那是演習開始的信號。他對一旁侍立的牛彪點點頭:「擂鼓!」
前進的鼓點隆隆響起,聲聲催人奮進。一營三百多將士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始向對手緩緩逼近。他們手中的兵刃雖然已換成了演習專用的竹刀木槍,可依然透出森森殺氣。
七營的隊形在行進中突變,分成左右兩軍,呈鉗形陣向一營兩翼包抄過來。雲襄見狀,對牛彪打了個手勢,牛彪令旗一揮,鼓聲頓時一急,一營應聲分為兩隊,迎向對手。眼看雙方已不足百步距離,七營隊形再次突變,由鉗形陣合為箭形陣,如一支利箭直射一營的心臟。與此同時,七營的兵將們已吶喊著發足狂奔,向對手發起了衝鋒。
俯瞰戰場的評判台上,俞重山看得連連點頭,對身旁的將領講解道:「這七營點檢趙文虎還真是個將才,短短三百步距離,七營兩次變陣,隊伍絲毫不亂,可見七營平日戰術素養。」
一個參軍笑道:「他這變來變去的,除了好看,有啥意思?」
「這意思可大了!」俞重山一說到兵法,頓時興緻勃勃,「他就像武林高手與人對敵,先出一招試探,看你如何應付,待看清對手虛實和弱點,再尋隙出擊。這說起來簡單,但要將陣形隨心所欲變來變去,平日不知要下多大的功夫。如果將陣形比作劍手的劍招,你出招變招比別人快一點,高下勝負立分。趙文虎先以鉗形陣讓一營兵力散開,再在最後關頭變為箭形陣突擊,這就像劍客發現對手的破綻后,突然一擊必殺。這最後一擊的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現在一營要變陣已經遲了,我到真想看看那姓雲的如何來應付?」
俞重山雖然自重身份,不屑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比試,但對這一戰還是極為看重。他雖在評判台觀戰,但心中已將自己投入到戰場,想象著自己率領七營發起最後衝鋒的情形。
一營的鼓聲突然停了,突兀得令人詫異。七營的戰鼓頓時氣勢更盛,七營兵將越發鬥志昂揚,吶喊聲鋪天蓋地,立刻將對手的氣勢完全壓制。
鼓聲一停,一營的吶喊突然停止,跟著隊形立散,尚未與對手交鋒,三百多兵將就紛紛四下逃散,不成隊形,不戰自潰!
「一營輸了!」俞重山身旁的參軍興奮地叫起來,正要讓傳令兵中止演習,俞重山忙抬手阻止:「等等!一營未損一兵一卒,怎麼算輸?再看看。」
只見一營兵將們遠遠避開七營的衝鋒,不成隊形地四下散開。七營氣勢如虹的突擊和衝鋒,一下子失去了攻擊的目標,就如劍手必殺的一劍刺在了空處,其難受可想而知。七營那原本氣勢洶洶的戰鼓,此時聽起來只有滑稽,哪還有半分殺氣。
七營的兵將不由停下腳步,停止吶喊,但依舊保持著完整的隊形。只見一營的兵勇散在四方,對他們大聲嘲笑叫罵,有人還對他們遙遙豎起中指:「來打我啊,七營的傻子。」
七營的兵將氣得兩眼冒火,但格於戰術紀律,不能散開陣形去追打一營那些王八蛋。如果保持陣形去追那些散兵,顯然就像用拳頭打蚊子,一點用沒有。單兵的逃命速度,肯定比一支隊伍的追擊速度要快得多。
評判台上,眾將你看我我看你,議論紛紛:「怎麼回事?一營在搞什麼玄虛?」也有將領氣憤地拍案大罵:「胡鬧,真是胡鬧!好好一場演習,讓那姓雲的傢伙給攪黃了。」
在群情憤恨的眾將中,只有俞重山神情嚴肅地望著演習場中的情形,心中漸漸生起一絲熟悉的寒意。見眾將都將目光望向自己,顯然是在等著自己中止這場鬧劇。他艱難地搖搖頭,澀聲道:「這是倭寇的戰法,七營恐怕要糟。」
話音剛落,七營的鼓聲突變,跟著就見七營散開隊形,向一營的兵將追殺過去。顯然七營主將已憋不住,下令兵將們自由出擊。
就在這時,突聽一營鼓聲乍起,震得人熱血沸騰。跟著就見那些原本游兵散勇般的一營兵將,以快得令人咋舌的速度,集合成數十支小隊,將分散開來的七營兵將打得落荒而逃。七營主將看見場中情形,連忙擂鼓集合隊伍,可集結速度比一營將士慢得太多,根本無法扭轉戰局。跟著又聽一營鼓聲突變,那數十支分散的小隊,片刻間就集合成三支百人隊,向七營的戰場主將發起了反衝鋒。七營隊形已散,僅有中軍一個百人隊還保持著防禦陣形,但怎敵得過三支百人隊的強大衝擊,轉眼間便被沖亂陣形,指揮戰場的將領雖然悍勇,卻依舊被七營兵將生擒活捉。
一營將士們押著擒獲的七營戰場主將,也就是七營的副點檢來到評判台前,那副點檢對俞重山高聲叫道:「一營違反演習規則,老子不服!」
此時一營的主將趙文虎也縱馬來到評判台前,俞重山望著面前這劍眉朗目、儒雅沉著的愛將問道:「趙文虎,你服不服?」
趙文虎翻身下馬,拱手拜道:「七營戰場主將被擒,兵將損失慘重,輸得心服口服。」
在一營兵將的歡呼聲中,雲襄捧著俞重山的佩刀來到評判台前,將佩刀交給俞重山的副將,對俞重山拱手道:「十日之期已到,小生交還俞將軍佩刀。」
俞重山點點頭,接過副將遞來的佩刀,高聲宣布:「今日之演習,一營大獲全勝!」
一營將士爆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興奮地向雲襄擁來。筱伯想起雲襄演習前的承諾,正要挺身保護,可三百多將士潮水般湧來,怎容得他阻攔?只見眾兵將不由分說,七手八腳將雲襄抓起來,高高拋向空中,又穩穩接住,跟著再拋,再接……人人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興奮和喜悅。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化解了這十日來的憤懣和仇怨,他們現在對雲襄的不滿和仇恨早已煙消雲散,只剩下由衷的敬服。
牛彪擠入人叢,伸手將雲襄接住,然後穩穩放下,跟著倒頭便拜:「雲公子,我牛彪以前多有冒犯,請公子恕罪!」
雲襄連忙扶起牛彪:「牛將軍請起,是你平日帶出了一幫精兵強將,才有今日之大勝。」
牛彪連連擺手:「咱們跟七營交手多次,通常都是難分勝負,像這回生擒對手戰場主將的大勝,以前從未有過,可見雲公子用兵,比我老牛高了不是一點半點。」
雲襄正待謙虛,就見七營主將趙文虎擠了過來,仔細打量了雲襄片刻,冷冷道:「雲公子用兵如神,有機會末將還想跟你再比高低。」
「老七,你恐怕沒那個機會了!」牛彪哈哈大笑,「以雲公子之才,指揮一個營實在是大材小用。俞將軍知人善用,定不會再讓雲公子指揮區區一營兵將。」
說話間就見俞重山的副將張宇然縱馬過來,對雲襄抱拳道:「雲公子,俞將軍有請!」
雲襄忙隨著張宇然來到中軍大帳,就見俞重山獨坐帳中。見到雲襄進來,俞重山立刻起身相迎。不等雲襄見禮,他已拱手拜道:「雲公子果有領兵之才,俞某先前多有輕慢,還請公子見諒。」
雲襄連忙還拜道:「俞將軍不必客氣。」
二人見禮畢,分賓主坐下。俞重山將案上一份奏摺遞給雲襄,半喜半憂地嘆道:「俞某上奏朝廷的奏摺已有回復,聖上已同意組建剿倭營,不過人數卻限定在六千人。」
「六千人?」雲襄皺起眉頭,沉吟道,「六千人雖有些少,不過若兵精將猛,再善加使用,也差不多夠用了。」
「夠用?」俞重山苦笑著搖搖頭,「倭寇皆是亡命悍勇之徒,單兵戰鬥力遠在我大明兵勇之上。雖然我可以隨意挑選沿海諸省精兵強將,組成精銳剿倭營,卻也未必能在一對一的情況下戰勝倭寇。而倭寇光東鄉平野郎一支,就有萬人之眾,要想殲滅,談何容易?」
雲襄從容道:「倭寇雖有單兵之勇,但終究是海盜,戰場上的紀律性以及戰術素養,終究不如大明兵將。只要咱們抓住倭寇這個弱點,也未嘗不可一戰。」
俞重山微微頷首,目視雲襄嘆道:「公子深知用兵之道,確實是難得的人才。俞某既然受命組建剿倭營,公子當是我帳下第一高參。」
雲襄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起身拱手一拜:「多謝將軍美意,只是雲某無法領受,告辭!」
見雲襄要走,俞重山連忙起身阻攔,「公子請留步!你若想親自領兵,我可以舉薦你做個千戶,統帥三個營一千二百人,如何?」
雲襄回頭對俞重山冷笑道:「俞大人既已忘了當初的承諾,雲襄還有何話說?唯有告辭!」
俞重山沉下臉來,「公子襄!你雖統領一營在演武場上大獲全勝,但指揮一個營三百餘人和指揮整個剿倭營六千人完全不同,我豈能輕率地將六千將士的性命都交給你?再說你也並未擊敗過本將軍,我這也算不得違約。」
雲襄哈哈一笑,望著俞重山坦然道:「只要將軍能給雲某一個機會,雲某倒有心試試。」
面對這樣的挑釁,俞重山涵養再好也氣得滿臉通紅,雙目圓睜,直視著雲襄沉聲道:「好!我就給你這個機會!剿倭營一個月後組建完備,之後咱們各領一個水軍營和兩個步兵營,在海防線上一較高低。如果你能贏我,我就將剿倭營的指揮權讓給你!」
「一言為定!」雲襄伸出右手,與俞重山擊掌盟誓。一個前所未有的約定,就這樣在談笑間敲定。
回到住處,筱伯聽雲襄將他與俞重山的約定說了一遍,頓時急得連連搓手:「指揮一個營和指揮三個營,方法完全不同,何況公子還從未見過海戰,如何指揮水軍?而俞重山身經百戰,有勇有謀,更兼手下將士人人效命,公子如何能贏?」 雲襄自通道:「諸葛、韓信、孫臏等千門前輩,以前也從未領過兵打過仗,卻出山就能領兵獲勝,扭轉戰局,可見紙上談兵、空口論戰也未必就一無是處。我雖不敢與這些千門前輩相提並論,但總要試試才能甘心。不過我不敢拿兵將們的性命去試手,所以要激俞重山與我在演習中較技,這既是要在軍中立威,也是對自己領兵能力的一次檢驗。如果我勝不了俞重山,就算俞重山將剿倭營交給我指揮,我也不敢拿將士們的性命去冒險。只有勝過俞重山,我才能真正樹立指揮全軍的信心。所以這次演習,對我來說是一次必不可少的考驗。」
筱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雲襄的決定不再勸阻,只問道:「公子需要老奴做什麼?」
雲襄鋪開筆墨紙硯,匆匆寫下一些書名單子,然後將單子交給筱伯,「你速去將這些書都買回來,我要看看前人是如何訓練和指揮水軍。從現在起到正式演習,還有一個月時間,但願還來得及。」
朔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痛,也颳起了漫天塵土,令人雙目難睜。不過舒亞男已顧不得這些,她不住地揚鞭催馬,目標東南方向,一往無前!看她縱馬疾馳的速度,完全不惜馬力。逃離瓦剌大帳已經三天,大草原上已看不到瓦剌人的營帳,可她依舊不敢稍停,只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
在她身後的地平線盡頭,有一騎孤騎一直遠遠地追著她。雖然看不清那騎手的模樣甚至衣衫打扮,她也知道那人是誰。第一次見到朗多身邊那個隨從,她就覺得那是一隻狼,不過又比狼多了幾分狗性,所以對朗多這個主子忠心不二。
眼見坐騎已累得口吐白沫,舒亞男不得已勒馬停下來。回頭看看漸漸迫近的巴哲,她在心中對自己說: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得想法除掉這個討厭的尾巴!
前方不遠有一片樹林,這在草原上比較少見。舒亞男驅馬來到林中,打量著那鬱鬱蔥蔥的林木,她嘴角泛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巴哲遙遙看到舒亞男進了樹林,身影被林木完全遮蔽,不過他並不擔心她能逃過自己的追蹤。他天生有個好鼻子,雖不能與獵犬相比,卻也不遑多讓。他能靠著鼻子找到狐狸的洞穴,何況是個比狐狸笨得多的女人。
樹林在望,空氣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漸漸濃烈起來。巴哲放慢馬速,使勁翕動著鼻翼,慢慢驅馬進入了林中。循著那一點微不可察的體香,他像獵犬般跟蹤而至。進入樹林深處,就見林木掩映的灌木叢中,露出了一角衣袍。巴哲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從馬鞍上一躍而起,向灌木叢中撲去。這世上能逃過他這一撲的獵物,實在少之又少。
一把抓牢衣袍,巴哲一聲長笑:「你給我出來吧!」同時手上用力,將衣袍一把扯了過來。幾乎同時,身後有風聲傳來,速度極快,完全不亞於頂尖高手暗處致命的伏擊。巴哲大驚,忙拔刀回身招架,就見一條兒臂粗的枝條從樹榦上彈了過來,巴哲來不及躲閃,只得硬著頭皮舉刀相迎。刀枝相碰,巴哲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從刀上傳來,頓時將他擊得飛了出去,手中的馬刀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震飛。
身子剛一落地,巴哲正待翻身而起,誰知地上的枯葉荒草中,突然彈起一個繩套,將他的雙腳穩穩套住,跟著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憑空飛起,倒吊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半空中。
「渾蛋!臭女人!快放我下來!」巴哲破口大罵,就見舒亞男從容不迫地從樹后出來,對他冷冷道:「再跟著我,下次定不會這樣就饒了你!」說著牽起巴哲的坐騎,慢慢出林而去。
「站住!別走!放我下來!」巴哲邊大叫邊掙扎,他沒想到這個貌似柔弱的女人,竟有如此心機,會巧妙利用樹枝的彈力做成陷阱;他更恨自己,竟然被一個獵人簡單的機關算計。
拔出靴子中的匕首,巴哲總算割斷吊著自己的繩索落下地來。他顧不得理會身上的傷勢,立刻循著舒亞男離去的方向追了出去。只見樹林外,舒亞男騎著自己的馬,牽著巴哲的戰馬,徐徐向東南方向馳去,此時要追上她的馬,實在已經太遲。巴哲不禁對著她的背影氣急敗壞地大叫:「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要你加倍付出代價!」
旭日初離海面,給翻滾不息的大海,抹上了一層金黃。在海風獵獵的沙灘之上,兩個步戰營、一個水軍營一千多名官兵,如雕塑般肅穆而立,等待著演習前的最後訓話。
雲襄登上點將台,俯瞰著台下這一千多名俞家軍兵將,縱聲道:「相信大家都已知道,這次咱們的對手是俞將軍。我知道俞將軍在諸位心中的地位,但是,如果你們因此就心存畏懼或容讓之心,那就是在侮辱俞將軍。每一個真正的英雄,都希望在戰場上用實力來證明自己,而不是靠對手施捨勝利。所以,如果你們尊重俞將軍,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十二分的勇氣,向他證明,你們無愧於他的教誨和訓練。」雲襄的目光徐徐掃過一千多彪彪男兒,最後落到前派一營點檢牛彪身上,他突然放聲高呼,「勇士安在?」
牛彪一愣,立刻領悟,縱聲答道:「我在!」
雲襄再呼:「勇士安在?」
一營將士也已領悟,隨著牛彪齊聲高呼:「我在!」
雲襄目視全場,拔劍再問:「勇士安在?」
「我在!」一千多名將士紛紛拔出兵刃,舉刀齊呼。雲襄舉劍遙指海上俞重山的艦船,高聲喝問:「倭寇就在海上,可有勇士與我共擊之?」
「有!」一千多名水步軍將士齊聲答應,聲浪蓋過了大海的波濤。雲襄滿意地點點頭,舉劍一揮:「登船!」
海上波濤洶湧,戰艦起伏不定。雲襄立於艦首,遙望前方一字排開的戰艦,木然無語。他身後立著水軍營點檢張龍和步軍營點檢牛彪、趙文虎,三人都在等著他布置戰術。雖然雲襄已在陸戰中證明了自己的用兵能力,但這次是在海上指揮十餘艘戰船上千名水、步兵將聯合作戰,且對手又是身經百戰、水陸皆能的俞重山,三將心中都有些七上八下,不敢想勝,只求別輸得太難看,受俞將軍責罰。
「大戰在即,三位有什麼高見?」雲襄收回目光,回頭問道。見三將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他不禁笑道,「怎麼?對手是俞重山,你們就束手無策了?」
三將沉吟片刻,白面無須的水軍營點檢張龍拱手道:「俞將軍這次排出了雁形陣,按兵法咱們或以雁形陣相抗,或以長蛇陣突擊。不過俞將軍用兵一向多變,暫時還看不出他有什麼後續手段,所以末將不敢拿主意。」
雲襄將目光轉向牛彪,他立刻道:「我最煩這變來變去的玩意兒,依我說咱們直接將船靠過去,用鐵錨勾住敵船,像倭寇那樣用繩索從桅杆上盪到敵船上,直接搶船!」
雲襄笑著點點頭,將目光轉向趙文虎。只見這面目儒雅的年輕點檢沉吟良久,方緩緩道:「以俞將軍在軍中的威信和戰場指揮經驗,正面對敵咱們必敗無疑。」
雲襄讚許地點點頭,用目光鼓勵趙文虎說下去。經過這一個月的訓練,他不僅在軍中立下威信,還摸清了手下幾名將領的性格秉性。水軍營點檢張龍雖諳熟海戰,但一向沒什麼個人主意,只是個習慣於聽令而行的營官;牛彪和他的一營,勇猛有餘而智謀不足,是衝鋒陷陣的好手,但不是運籌帷幄的戰將;只有面前這沉默寡言的趙文虎,頗有心計謀略,所以雲襄最想聽聽他的意見。
得到雲襄的鼓勵,趙文虎沉吟道:「俞將軍用兵,向來沉穩謹慎,幾無破綻,所以末將也沒有好的破敵方略。唯今之計,只有一個字——拖!」
「拖?」雲襄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拖到什麼時候?」
趙文虎抬頭看看天色:「至少也要拖到日落之後,天色一晚,海上一片朦朧,而水軍夜戰訓練不是很多。這樣一來,可以抵消對手大部分優勢。」
「老七,你這不是玩賴嗎?」牛彪滿臉不屑地嚷嚷起來,「咱們這次演習,就是要訓練水軍和步兵聯合作戰的能力,又不是真的打仗。你拖到天黑,所有海上戰術都用不上,還訓什麼練?」
「不然!」雲襄沉聲道,「演習即實戰,不能為演習而演習。倭寇最擅長夜戰和偷襲,這回咱們就學學倭寇,先給他拖到天黑之後,再尋隙而動。」
見三將不再有異議,他回頭對傳令兵道:「號令船隊,掉頭向南,先後退二十里。」
傳令兵立刻登上桅杆,用旗語向船隊發令。片刻后,十幾艘戰船在朔風中緩緩掉頭,向後退卻。
十裡外的戰船上,負責瞭望的哨兵在桅杆上高聲稟報:「敵船掉頭了!」
副將張宇然疑惑地嘟囔道:「這個公子襄,不戰即退,在搞什麼鬼?」
俞重山笑道:「這小子,將演習當實戰了,又來倭寇那一套。」說著他看看風向,又看看天色,對傳令兵道,「傳令船隊停船,原地待命。另派小艇跟蹤敵船,隨時回報。」
張宇然有些不解地問:「咱們為何不追?」
俞重山搖頭道:「現在風向不合適,就算要追也追不上。不過今晚風向要變,到時候我看那小子還怎麼逃!嘿嘿,想跟我玩夜戰,這小子還嫩了點。」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在艙中蒙頭大睡的雲襄終於開門出來,不理會幾個將領焦急的目光,他徑直來到船舷邊一個老漁民的身旁,問道:「孟老伯,你看今晚的天氣、風向,會有怎樣的變化?」
孟老伯是雲襄特意請上戰船的老漁民,在海上討了大半輩子生活,與他同時在海上討生活的老夥伴,大多已葬身海底,只有他頑強地活了下來。這除了運氣,更多是他對海上的天氣變化,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經驗和直覺。雲襄雖然對海上氣象知之甚少,但他深知知人善用的道理,所以特意以最隆重的禮節,將孟老伯這個海上活神仙給請上船來,成為他預知海上氣象變化的高參。
「公子請看!」孟老伯手搭涼棚,遙指海平線盡頭,「海上除了低飛的海燕,再看不到任何海鳥,今夜海上必起風浪,時間大概在丑時。」
「風力和風向會怎樣?」雲襄忙問。
孟老伯看看天上烏雲,沉吟道:「風向由東及南,風力不好說,不過總要在海上掀起三人多高的大浪。」
雲襄點點頭,對焦急等在身後的幾個將領招招手:「都到中艙議事。」
巨大的海圖鋪在中艙桌上,雲襄指著海圖道:「今夜有由東到南的大風,咱們的對手也在等著這股大風,好乘風追上咱們的船隊,咱們就給他這個機會。」說著他指向海圖上一處海灣,「這個小海灣我曾去看過,在風浪襲來時,是一處避風的良港。咱們將船駛到那裡,以俞重山用兵的謹慎,必定不敢輕易追入,定會守在港口先探虛實。這時咱們便在海灣中安心休整,以逸待勞。等他們吃不住海上風浪避入海灣時,咱們再發起反擊。」
趙文虎看著海圖沉吟良久,自語道:「就算是這樣,咱們也還是沒有必勝的把握。」
雲襄笑道:「趙將軍無須擔心,除了以逸待勞,咱們還有最後一招——沉船!」
「沉船!」幾個將領都是一驚。雲襄忙解釋道:「當然不是真沉。咱們只需將三艘大船用鐵索相連,然後攔在海灣入口,用信號燈告訴俞重山這三艘船咱們主動沉掉,他的整個水軍就被困在這海灣中了。我問過漁民,這海灣入口狹窄,三艘沉船足以堵死航道。」
水軍點檢張龍疑惑地撓撓頭:「這次演習,好像沒有沉船這個戰術。」
「要把演習當實戰,實戰中,任何戰術都可以用到。」雲襄話音剛落,趙文虎就點頭道:「不錯,這是唯一困住俞將軍的辦法。不過就算是這樣,咱們最多也只是打個平手啊。」
雲襄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如果咱們所有部隊均困在海灣中,自然是平手,但如果咱們兩個步兵營事先登岸,並在地勢險要處埋伏下來,這一戰就能分出勝負了。」
牛彪與張龍面面相覷,並未真正理解雲襄的意思。只有張龍恍然大悟,擊掌贊道:「高明!在夜幕降臨時,咱們先將兩營步兵偷運到海灣埋伏,然後再將水軍作為誘餌,引俞將軍進入海灣,最後沉掉戰船堵住海灣出口。此時我兩營步兵已完全佔據險要地形,俞將軍的船隊進退不得,自然就輸了。」
雲襄搖頭道:「作為演習來說,咱們做到這一步,戰術上算是成功了。但真正實戰之時,對手可以棄船登岸,集中力量突擊一點,咱們僅兩個營的兵力,是困不死他們的。」
趙文虎笑道:「公子過謙了,如果對手是倭寇,咱們做到這一點,就已經算是大獲全勝。」
雲襄見牛彪與張龍臉上閃過恍然大悟的喜色,顯然已領悟到自己的意圖,便道:「眾將聽令!」
「末將在!」三人立刻垂手而立。雲襄拿起令簽,下令道:「夜幕降臨時,水軍先將兩個步兵營送到海灣埋伏,在風浪起時佯裝迂迴襲擊敵軍側翼,在敵船隊發現迎擊時順風後撤,將戰船駛入海灣。待對手船隊進入海灣避風時,再沉掉三艘大船,然後棄船登岸。做到這點,就是首功!」
張龍接過令簽,拱手道:「末將遵命!」
雲襄再拿起令簽對牛彪和張文虎道:「你二人率軍在地勢險要處埋伏,並在陣地前點上篝火作為疑兵,若敵軍棄船登岸,便全力出擊。」
牛彪接過令簽,有些疑惑地問:「咱們若在地勢險要處埋伏,就該在開闊處點上篝火作為疑兵啊。在自己的陣地前點上篝火,豈不暴露了咱們的埋伏?」
雲襄解釋道:「海灣礁岸地勢開闊,僅憑兩個營的兵力實在無法兼顧,所以只能有所取捨。在地勢險要的埋伏點燃起篝火,會顯得開闊處越加黑暗。對手不知虛實,棄暗就明是人之常情,飛蛾撲火也正是這個道理。我研究過俞將軍過去的戰例,十之八九他會在燃起篝火的明亮處登陸。」
牛彪將信將疑地自語道:「在自己埋伏的地點點起篝火,這埋伏豈不完全暴露在對手面前,如此一來這埋伏還有何隱蔽的意義?老牛真是不懂,不過雲公子的用兵老牛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回自然也會依令而行。」說著手執令簽拱手出門,沒有半點猶豫。
待三將離去后,艙中就剩下雲襄與筱伯,一下子靜得有些瘮人。遲疑良久,筱伯小聲問:「這一戰,公子有把握嗎?」
「沒有。」雲襄淡淡道,「我就像個老千,精心布下了一個局,我只能將這個局布得盡量完美,卻不敢肯定別人會上當。不過我研究過俞重山的用兵習慣,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多半會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