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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奇貨:殺破軍(1)

  第316章 奇貨(Ⅶ):殺破軍(1)

  卷首語


  人會死去,花會枯萎,唯一永存的就是希望。


  第一節 掌戎者


  1929年,上海,公共租界,跑馬總會。


  刑仁舉前往蒙古五年前。


  跑馬總會的俱樂部中擠滿了男男女女,自從清末那些外國人將跑馬帶進上海,幾十年中,這項打著競技運動旗號的賭博事業在上海發展迅速,如今已經步入了鼎盛時期,平均每年獲利就達到700多萬銀圓,賭馬不僅成了上海權貴們玩樂斂財的新方式,也成了其他階層百姓一夜暴富的白日夢。


  穿著西服、頭戴禮帽的刑仁舉穿梭在人群之中,最終來到吧台,然後掏出一枚舊銀圓放在吧台上,低聲道:「一杯酒,謝謝你。」


  酒保盯著櫃檯上的那枚舊銀圓,低聲道:「先生,我們這裡不收舊銀圓。」


  刑仁舉所給的是一枚光緒年間天津造幣總廠按照當時戶部要求所鑄造的清朝銀幣,晚清政府試圖用政府鑄造的金銀銅幣來取代當時混亂的其他各省貨幣。


  「哦,對不起。」刑仁舉說著又摸出了另外一枚銀幣,遞給酒保,那是一枚墨西哥銀幣,俗稱鷹洋。


  清朝時期,曾在中國流通的外國銀圓有11億枚左右,其中三分之一都是墨西哥鷹洋,這種錢幣直到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後,才宣布徹底禁用,用當時鑄有孫中山先生側面頭像、俗稱孫小頭的銀圓來取代市面上所有的其他貨幣,包括前期的袁大頭。


  酒保拿著那枚鷹洋,立即摸到了銀圓邊緣用刀割下的三道痕迹,恭敬遞還后說:「先生,請您到貴賓廳。」


  說完,酒保扭頭看向吧台右側由四名保鏢守衛著的那扇刻著兩匹奔騰賽馬的雕花大門。


  刑仁舉點了點頭,拿起帽子,離開吧台朝著大門走去。


  刑仁舉離開的同時,先前聽到他與酒保對話的另外一名商人有些不滿地說:「還有貴賓廳?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也要去貴賓廳。」


  酒保沒有搭理那名商人,只是轉身去倒酒,商人則跟隨在刑仁舉身後來到大門前。當刑仁舉拿出那枚鷹洋給保鏢看,保鏢們立即開門請他進去后,那商人也從口袋中掏出了銀圓,而且是一把,直接扔給那幾名保鏢,作勢就要往裡面闖。


  最外側的保鏢伸手將商人推了回去,商人怒道:「憑什麼他可以進,我不可以?」


  保鏢笑著,示意商人靠近,然後拉開衣服,給商人展示了一下自己腰間的兩支美製手槍,依然不回答問題。


  商人臉色一變,連聲道歉,轉身隱入人群之中,邊走邊擦汗,愈走愈遠,很快便消失在人群當中了。


  刑仁舉走進貴賓廳之後,站在門口,看著屋內那十來個穿著打扮、身高都差不多的男人。這些人乍一看就好像是一個人的分身,連拿著雪茄的姿態都一模一樣。


  刑仁舉笑了笑,順手將帽子和外套交給門口那人,整理了下裡面的馬甲之後,掃了一眼屋內,然後徑直朝著窗口那人走去。


  站在窗口那人也不轉身,刑仁舉站定后道:「郭少爺,多年不見,你的生活還是這麼奢華。」


  那個被叫作郭少爺的男人轉身,看著刑仁舉,忽然露出個笑容,張開雙臂抱住他。此人正是多年之後,在奉天從申東俊手中救下過刑仁舉的郭蓋,傳說中守護著奇門的郭家後人。


  兩人擁抱的同時,屋內其他人立即轉身離開,一部分人走進打開的暗室門中,一部分人進了裡邊的書房,一部分人從大門離開,很快屋內就只剩下了郭少爺和刑仁舉兩人。


  郭少爺示意刑仁舉落座,自己則打開盒子摸出一支雪茄遞過去。


  刑仁舉搖頭表示自己不喜歡,反倒是拿了桌子上的一瓶洋酒,打開瓶塞后聞了聞,然後舉起瓶子喝了一口,露出笑容道:「這個還湊合。」


  郭少爺笑了,刑仁舉則看向窗口的位置,問:「怎麼?現在還有人試圖殺你?你竟然搞了十來個替身,至於嗎?」


  郭少爺點起雪茄,微微點頭:「至於。上海的形勢你大概不清楚,自從兩年前國民政府開始清黨之後,上海就愈來愈亂,你看到的繁榮和平靜,都只是表面上的,暗地裡,幫派林立,魚龍混雜,那些掌戎逐貨師借著他們打探消息的能力,手也伸得越來越長,聽說就連國民政府內部,都有他們的人,更別說別的幫派組織了。」


  刑仁舉只是點頭,慢慢喝酒,也不說話。


  郭少爺又道:「不過,我從一個可靠的朋友那兒得到了消息,掌戎逐貨師快完蛋了,國民政府已經盯上了他們,因為他們的能力太出眾,害怕他們滲透太深,有機會顛覆政府。所以,不久之後,政府的情報部門就會將他們在上海乃至全國的據點和重要人物掃蕩乾淨,這次行動的代號就叫『不潔』。」


  刑仁舉終於問:「你的朋友是幹什麼的?」


  郭少爺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是國民黨中央組織部總務科科長身邊的人。」


  刑仁舉愣了下:「徐恩曾的人?」


  郭少爺默默點頭,刑仁舉看了他一眼:「這種人你還是少接觸,危險。」


  郭少爺點了點頭,問:「你進行到哪一步了?」


  刑仁舉放下酒瓶:「我已經找到赫連家的後人了。」


  「這五年,原來你一直待在赫連家?」郭少爺彷彿明白了什麼,「怎麼樣?有收穫嗎?」


  刑仁舉遲疑了一下道:「有,赫連家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秘密是什麼,相反知道秘密的是他們的家僕。」


  郭少爺大驚,起身道:「什麼?本家不知道,家僕卻知道?」


  「是的,當年鑄鐵仙故意玩了一個花招,這樣一來,赫連家本家不管怎樣都不會漏出破綻。如果他們真的知道,保不準赫連家的人自己也會去找,對吧?」刑仁舉又喝了一口酒,「現在赫連家的人,連他們是鑄鐵仙的後代都一無所知,加上原本被漢化,與漢族通婚,他們的樣貌都沒有留下太多鑄鐵仙的模樣,這也是為什麼那些掌戎逐貨師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的其中一個原因。」


  郭少爺手中的雪茄抖了抖,看向刑仁舉,問:「那秘密到底是什麼?」


  刑仁舉放下酒瓶:「郭少爺,當年我們找到孝金之後,我爹告訴我們的那番話,你忘記了?」


  郭少爺搖頭:「沒有,他老人家以孝金護寶人的身份掩飾著自己逐貨師的身份,目的就是為了讓後人混淆奇門和孝金,以孝金作為代價,希望後人找到孝金,這樣一來,就會誤以為找到了奇門,也就不再追逐什麼奇門,不讓更多的人去關注奇門,以免在追逐奇門的征途中喪命,但是……」郭少爺看著刑仁舉,認真道,「但是,我身為郭家的後人,孝金的守護者,既然讓我讓出孝金,作為代價,我總得知道奇門到底是什麼吧?」


  刑仁舉看著酒瓶,問:「你相信神的存在嗎?」


  郭少爺遲疑了一下,搖頭:「我相信命運,但我真的不相信神,如果真的有神,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多苦難?」


  刑仁舉顯得很平靜:「我寧願相信有神,至少神算是個希望,對吧?如果人失去了希望,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郭少爺很疑惑:「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到底做了什麼?」


  刑仁舉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從那雙筷子現世之後,我才明白,我們不過是陷入了逐貨師中兩個派別幾百年來的爭鬥之中,實際上奇門到底是什麼,對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奇門這個地方,會帶來什麼,當你搞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之後,你就會發現,一切都只是陷阱。」 郭少爺聽完刑仁舉的話,更是好奇了:「你到底發現了什麼?你……你是不是去過奇門了?」


  刑仁舉搖頭:「我爹讓我混入掌戎逐貨師中,目的就是為了截斷關鍵性的線索,我思來想去,只能從赫連家入手。因為筷子已經現世,那些掌戎逐貨師也遲早會知道碗的下落,我只能真假各五成混合在一起,將線索留下來。接下來我會去的地點,都與鑄鐵仙有著密切的關係。只有這樣,才能既完成掌戎逐貨師交給我的任務,又完成我爹吩咐我的事情。」


  刑仁舉像是在自言自語,完全沒有回答郭少爺提出的問題。


  郭少爺急了:「好,奇門我不問了,那你至少得告訴我,掌戎逐貨師們到底想做什麼?」


  刑仁舉深吸一口氣,又喝了一大口酒:「總體來說,奇門分為兩個地方:一個是鑄鐵仙死前留下遺物的地方;另外一個,傳說是他將自己神跡卸下來保存的地方。」


  「啊?什麼?」郭少爺已經快聽不懂了,「遺物?神跡?你是不是喝多了?酒勁上頭了?」


  刑仁舉也不抬眼去看郭少爺,雙眼發直,看向前方:「有些東西,不能讓我們得到的,是絕對不能的,一旦得到,再善良的人,都會心生邪念。郭少爺,我問你,如果你能讀懂人心,你會快樂嗎?」


  郭少爺一愣:「不知道,但是,那樣的話,我會避免做很多錯事,會避免去相信不該相信的人。」


  刑仁舉搖頭:「不,你會變得害怕,變得不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至親之人,你都會排斥,因為沒有人是絕對的善良,每個人心中都有慾望,有些人的慾望,在你的眼中,就會傷害你。」


  郭少爺點頭,刑仁舉又問:「要是你具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呢,你能掌控生死呢?你會怎麼做?」


  郭少爺義正詞嚴道:「我會去救人,救那些不該死卻死去的人。」


  刑仁舉終於抬眼看著他:「在你擁有了看透人心的能力的前提下,你誰都不信任了,你還能救誰?」


  郭少爺語塞,腦子一下轉不過來了,因為刑仁舉說的是實情,如果自己誰都不信任了,認為誰都是威脅,在此前提下,自己還會救人嗎?不會,就算會,也是在自己可以掌控眼前人的前提下,如果自己試圖掌控他人的心,那自己還會是所謂的好人嗎?

  刑仁舉站起身來,再問:「如果你又擁有了點鐵成金的能力,你又會做什麼?」


  郭少爺糊塗了,搖頭表示不知道,隨後又道:「我沒有擁有這一切之前,我所說的都只是猜測。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擁有這些能力我會做什麼。」


  「對呀,誰也不知道,但我們可以分析。」刑仁舉站在那兒苦笑道,「只會出現兩個極端,要不得到這一切的人,什麼都不做,就如神一樣,高高在上,冷眼旁觀,這就是你為什麼說如果有神,天底下為何還會有這麼多苦難的原因;要不得到這一切的人,就會試圖去改變世界,最終誤入歧途,各有五成的概率,所以我不敢冒險。」


  郭少爺站在那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問:「我需要做什麼?」


  「遠離我。」刑仁舉輕聲道,「走得越遠越好,我會自己安排接下來所有的一切,我會按照掌戎逐貨師的指示去做,同時也會按照我爹所要求的去做,這樣既可以讓掌戎逐貨師們找不到赫連家的秘密而放棄,也能讓其他的逐貨師不會誤入歧途,減少傷亡。」


  郭少爺嘆氣道:「我明白了,掌戎逐貨師想利用你去留下錯誤的線索,減少自己敵對勢力的威脅,而你爹的最終目的,是希望誰也找不到奇門,對吧?」


  刑仁舉點頭默認,郭少爺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問:「你……你的意思是說,你爹曾經去過奇門,而不是你去過奇門?」


  刑仁舉只是轉身走到門口,拿起自己的帽子和外套:「郭少爺,以後請你遠離我,不要再緊跟著我,至少不能讓我看到你就在我的身邊,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而我的任務才剛開始。」


  郭少爺依然不願意放棄,追到已經握住門把手的刑仁舉跟前:「神跡真的存在嗎?奇門真的存在嗎?」


  刑仁舉停下來,看著他道:「是否存在,取決於你是否相信。」


  說完,刑仁舉開門離開,從人群之中穿梭出去,經由侍者為他打開的俱樂部大門,來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刑仁舉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穿好外套,快跑幾步,追上從跟前駛過的那輛有軌電車,在電車上找了個座位坐下。


  「這是末班車。」前方的電車司機忽然開口對車上僅剩下的七八名乘客說道。


  刑仁舉坐在那兒一動未動,看著電車上的乘客一個個下車,很快車上就只剩下了他和電車司機兩個人,電車也終於在駛進終點站之後停了下來。


  電車司機戴好自己的帽子,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刑仁舉之後,提著自己的水杯下車了。在他下車的同時,遠處黑暗的角落中走來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用圍巾圍著自己的臉,在深夜還戴著墨鏡的人。


  那人與電車司機擦肩而過,兩人互相點了點頭,司機隱入黑暗,而那人登上了電車,直接坐在了刑仁舉對面的位置上。


  刑仁舉摘下自己的帽子,問:「你是來殺我的?」


  「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來者淡淡道,「先前在俱樂部中,與你說過話的人,除了郭少爺,都得死,因為我們還需要郭家人為我們誤導線索,郭家的後人也會幫助我們將奇門的消息繼續散播,同時不遺餘力地去保護奇門,秘密就是這樣,越多人守護,就越讓人好奇。」


  刑仁舉問:「你們到底打算做什麼?」


  來者慢慢靠向椅背:「奇門最終還是會被人找到的,關鍵要看,找到他的人是誰,是我們,還是其他人。」


  刑仁舉有些糊塗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來者的聲音低沉下去:「還記得五年前我拿著筷子,出現在久安當鋪之後,發生過什麼嗎?」


  刑仁舉道:「我離開了久安當鋪,找到了你,接受了任務,但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誰。」


  來者乾笑兩聲:「我是掌戎逐貨師中,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也是他們中,唯一找到赫連家後人所在地點的人,也是曾經與你父親一起找到過奇門的人。」


  刑仁舉猛地起身:「你到底是誰?」


  「我是他們當中的一分子。」來者摘去自己的帽子和圍巾,露出一張刑仁舉無比熟悉的臉。


  刑仁舉看到那張臉,失聲道:「爹?您不是已經……」


  「我不是你爹,我只是有你爹的樣子,我戴著這張面具已經很多年了,這是我想出來的萬全之策。唯有用這個辦法,才能隱藏我這個曾經挖出那口棺材,找出一切秘密的人的身份。」神秘來人低聲道,「在那之後,我流浪江湖,以乞丐的身份為掩護,並且在龍泉收了兩個徒弟,他們一個叫陳汶璟,一個叫陳大旭,牢牢記住這兩個人的名字,今後你能用得上他們,我會和你一起欺騙他們,讓他們幫助你用特殊的方式隱藏和延續線索。」


  神秘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綽號「百家食」的江南著名逐貨師張墨鹿,也就是陳汶璟與陳大旭的師父、鄭蒼穹的師祖。


  刑仁舉在張墨鹿的示意下,重新坐下:「您和我爹到底是什麼關係?」


  「說來話長,我會盡量長話短說。」張墨鹿說完,掏出煙桿來裝填著旱煙。


  同時,電車內的燈光突然熄滅,張墨鹿手中的火柴也隨後划燃,成為黑暗中最後一絲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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