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奇貨:殺破軍(8)
第323章 奇貨(Ⅶ):殺破軍(8)
他永遠都記得那個傍晚,他被老師拖行在沙漠中,綁在一棵仙人掌上拷問的情景,在那之前,他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只喝過少量的水維持生命。
他的身體扎滿了仙人掌的刺,但他不敢掙扎,一旦掙扎痛得更厲害,同時,綁著他身體的三根皮筋也因為失去水分的關係逐漸收緊,讓他快喘不過來氣。
「我叫托馬斯·亨特,我是亨特家的小兒子,我在一家私立學校上學,我的老師叫約翰遜……」墨暮橋吃力地編造著謊言,這是他必須學會的,哪怕是在瀕死邊緣,被人拷問時,也不能說實話,要在心中說完那個早就編造好,也許會天衣無縫的謊言。
老師上前,抓住墨暮橋的下巴:「你撒謊,亨特家根本就沒有小兒子!」
「我沒撒謊,是真的。」墨暮橋眼淚滴落了下來,好像是習慣,也好像是出自自然,「先生,我求求您了,給我爸爸打電話吧,他會付贖金的,真的,求求您了,放了我,我受不了了,求求您了。」
接下來,老師開始用皮帶抽打墨暮橋,足足打了半個小時,半小時后,墨暮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可是,墨暮橋依然堅持自己的那番話,堅持著那謊言,老師轉身便走,開車駛離了沙漠,又過了一天一夜后,才回來解救墨暮橋。但是當他回來的時候,墨暮橋已經想辦法掰斷了仙人掌,並且埋伏在旁邊,用磨得鋒利的石頭,直接割斷了那位老師的咽喉。
這也是他的必修課,在他16歲執行任務之前,就已換了5個老師,每個老師在教授他所有課程並且高興地告訴他畢業之後,他會帶著笑容殺死老師,然後深深地對著屍體鞠躬。
而每次他做完這種事之後,都會由錢修業親自為他「洗滌心靈」,為他灌輸做這些事的「好處」,但每次,錢修業都會問他一個相同的問題:「你是誰?」
逐漸地,墨暮橋連自己是誰都已經忘了,他認為其實自己是誰根本就不重要,他沒有目標,沒有希望,沒有任何值得去留戀的東西,所以才能夠毫不遲疑地下手殺人,並且在殺人之後沒有絲毫愧疚。
一個連自己是誰,自己為什麼活著都不知道的人,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
這就是錢修業想要達到的效果,他要的是一個絕對忠心,絕對不會手軟,並且在任何時候都會保持冷靜的殺手。
「我是誰?」墨暮橋站在浴室的鏡子跟前,看著自己那張臉,他都忘記了自己以前的臉是什麼模樣。他脫掉上衣,看著自己身上的肌肉,用手摸著自己肌肉的紋路,似乎這裡邊藏著答案一樣。
臉不是真實的,但身體是,身體內的靈魂是,可是這些在很多年之前他都已經藏起來了。
不,還有辦法可以找出來,有一個人可以幫自己。
墨暮橋想到這兒,穿好衣服,轉身出門,敲響了隔壁錢修業的門。
當墨暮橋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後,錢修業揚起頭,半眯著眼睛,質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迫切地想要殺掉鄭蒼穹?」
「我動搖了。」墨暮橋實話實說,「我在他身邊多年,受他恩惠,我的意志動搖了,如果不殺掉他,我怕有一天會背叛您。當然,您如果覺得這樣會違背您的計劃,您可以現在就殺掉我。」
錢修業冷笑一聲:「你以為我不會。」
錢修業說著,從旁邊拿出一柄匕首,直接刺進了墨暮橋的肩膀。
這個舉動,讓凡孟大吃一驚。但同時他也發現,墨暮橋沒有躲閃,沒有反擊,甚至沒有露出絲毫痛苦的表情。
鮮血滲出的時候,錢修業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看著血從傷口流出,然後聚集成一點,緊接著滴落在地上。這個過程中,墨暮橋始終微微低頭跪在他的跟前。
錢修業揮手讓凡孟拿了急救箱過來,將匕首拔出來,開始為墨暮橋止血,凡孟要上前幫忙,被錢修業拒絕了。
此時的錢修業像個慈祥的父親一樣,為墨暮橋處理著傷口,同時道:「你能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內心的真實想法,這非常好,這說明,你對我還是忠心的。不過,你既然要去做,就必須做好,就不能失手,鄭蒼穹必須死!」
墨暮橋平靜地說:「我不會失手的。」
錢修業抬眼沖著墨暮橋微微一笑,一針一線縫合著傷口,等上藥包紮完畢后,這才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全聽師父的,我知道他所有藏身之地,如今他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就是在優撫醫院的地下室內,也就是刑術平日內居住的地方。」墨暮橋直視著錢修業的雙眼道,「如果師父同意,我今晚就可以動手,保證乾淨利落,不留痕迹。」
錢修業伸手撫摸著墨暮橋的傷口:「當然要趕緊處理,但不能不留下痕迹,你懂我的意思嗎?」
墨暮橋微微搖頭:「師父,徒弟不懂,如果鄭蒼穹已死的消息傳出去,不就破壞了您的計劃嗎?他的死,雖然會讓刑術等人抓緊時間尋找奇門,卻會讓其他的逐貨師望而生畏,說不定剩下的人都會隱姓埋名地躲起來,就無法一網打盡了。」
錢修業看了一眼凡孟,凡孟會意,看向墨暮橋:「師兄,師父的意思是,鄭蒼穹的死雖然如同火上澆油,但也能在短時間內產生更強烈的化學反應,因為對其他逐貨師來說,鄭蒼穹也是勁敵,少一個勁敵,會讓他們心底尋找奇門的慾望變得更強。」
錢修業聽完點頭:「暮橋,今晚你先不要動手,等明晚吧,你和你師弟好好計劃一下。」
墨暮橋抬眼看著錢修業:「師父,我一向獨來獨往,您讓師弟跟著我,是您還不是百分之百信任我,所以需要派他監視我。」
錢修業笑道:「是呀,所以,你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說完,錢修業再一次看向凡孟:「凡孟,你,沒問題吧?」
凡孟畢恭畢敬道:「是。」
錢修業招呼兩人到自己跟前,抬手分別按在兩人的肩頭:「只要你們明晚成功,逐貨師的歷史就會徹底改寫,再過一段時間,天底下就再也沒有這個職業了,這些貪婪的畜生,早就應該被歷史的塵埃埋葬了。」
第八節 沒落的職業
回到房內的墨暮橋,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的大樓沉思著。他腦子很亂,甚至希望對面大樓上出現一個狙擊手,瞄準他的腦袋來上一槍,這樣便可以解決所有的事情。
但那不可能,就如同他明晚不得不去解決掉鄭蒼穹一樣。
隔壁屋內,錢修業親手泡了茶給凡孟,將杯子遞給自己這個二徒弟之後,他道:「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問了。」
凡孟喝了一口茶,低聲問:「師父,你是不是懷疑墨暮橋已經被鄭蒼穹收買了?」
「不應該叫收買,是同化。」錢修業搖頭道,「鄭蒼穹不會收買任何人,本著良心來講,他是個很好的人,是個我見過的人當中最好的逐貨師,可惜,他不願意與我合作,所以他就是我最大的敵人。」
凡孟看著錢修業那雙在茶海上忙碌的手:「那墨暮橋是不是被同化了?」
「也許。」錢修業端起茶杯,看著凡孟,「這就是我讓你去盯著他的原因所在。」
凡孟點頭:「明白了,師父,外面傳聞鄭蒼穹拿出了1000萬美元懸賞,郭家人也拿出了300萬賞金,這麼大的金額,就連那些社會上的小混混都蠢蠢欲動,我們再住在這裡,恐怕會泄露行蹤吧?」
錢修業不慌不忙地倒掉茶杯中剩下的茶水:「放心,除非是出動軍隊,否則的話,要找到我,拿下我,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眼鏡猴的人可都是身經百戰的職業殺手。」 凡孟遲疑了一會兒,看向旁邊的箱子:「師父,為什麼還不問墨暮橋那個赫連家的秘密?」
錢修業道:「不急,等鄭蒼穹死了再說,我也得確定他的忠誠,如果不能確定這一點,墨暮橋說出的秘密,肯定是圈套,來,請喝茶。」
凡孟端起杯子的時候,在這座城市那個隱秘的地下坐窟中,凡君一也將打探到的消息詳細地複述給了正坐在那裡翻書的賀晨雪。
「我對其他的事情不感興趣,我不管錢修業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管有人懸賞多大的金額尋找他,我只想知道凡孟的下落。」賀晨雪合上書冷冷道,「凡君一,你是不是忘記了你的職責是什麼?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我要你找到你的兒子,再將你兒子親手帶到我面前,你如果不願意,現在可以轉身離開,我不會為難你!」
凡君一低頭站在一側,微微點頭。
賀晨雪起身來,冷冷道:「回答我。」
凡君一忍了忍,抬眼看著賀晨雪:「首工,我明白了。」
賀晨雪再道:「不要讓我再提醒你,我已經煩了,去找其他人,湊一筆錢,我們也要懸賞。」
凡君一一愣:「懸賞找凡孟?」
賀晨雪斜眼看著他:「不,是懸賞錢修業等人的準確消息,這次不能跟丟了他們,我不想在這個城市裡取凡孟的性命,那樣會玷污了我和我姐的美好回憶。」
……
浙江東陽,刑術、連九棋和馬菲站在松雲居外,看著那塊古色古香的牌匾,屋內嗑瓜子的婦女不斷用並不標準的普通話招呼著他們。
婦女抓了一把瓜子,走到門口來,笑吟吟地問:「三位,看木雕呀?你們是劇組的哇?進來看,進來看,我們松雲居的木雕在東陽很出名的呢,別人家好多都是用機器做的,我們家絕大部分是手工雕琢的。你們也知道噢,那個機器做出來的,就沒有價值了哇。」
刑術、馬菲和連九棋誰也沒有走進去,刑術則低聲問:「大姐,請問這裡的老闆是柳松雲嗎?」
婦女一聽「柳松雲」三個字,臉色立即一沉,將還沒有嗑的瓜子直接扔進了垃圾桶內,轉身走向收銀台,坐在那兒開始看起筆記本上的電視劇,當三個人完全不存在。
刑術看了一眼身邊兩人,示意他們稍等一下,自己則徑直走向收銀台,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題。
婦女瞥了一眼刑術:「我們家沒錢,只有這些木雕,你們要拿隨便拿吧。」
刑術聽到這兒,明白了什麼,解釋道:「大姐,您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只是來找柳松雲柳先生的,我們是他的朋友。」
婦女終於抬眼看著刑術,走出櫃檯,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問:「什麼朋友?」
「同行。」刑術微笑道,「您原話轉告他,說天朝奉的徒弟來找他了,他就會明白的。」
婦女冷笑一聲:「天朝奉?我還地閻王呢,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拍電視劇呀,還帶綽號呢!我告訴你,柳松雲就剩下半條命了,不管你們是來要錢的也好,還是來幹什麼的也好,別找我,也別找這家鋪子,這家店是我爸當年投錢讓他開的,我和他也快離婚了,有什麼事和我無關。你們要找他,就進後院去,進後院后,穿過右邊的那條巷子,再往裡邊走有一間瓦房,他就在那兒。」
婦女說完,繼續看著電視劇。
刑術轉身看了一眼馬菲和連九棋,示意兩人進來,又向婦女道謝,婦女只是冷漠地「嗯」了一聲。
三人按照那婦女所說,進了後院,找到那條巷子,穿過巷子后,果然看到了一座破瓦房,那房子的模樣和危房沒什麼區別,門還是半掩著的。
刑術抬手敲門:「松雲先生?我是天朝奉的徒弟刑術,我們來找你,有要事商量。」
屋內傳來劇烈的咳嗽聲之後,才聽到裡邊的人回了一句:「進來。」
刑術推開門,開門的那一刻,屋內一股惡臭撲面而來,熏得三人下意識都退後了一步,捂著鼻子不敢再進去。
刑術將門打開,放了放味兒之後,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走進去。連九棋和馬菲則留在門口等著。
刑術進屋之後,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上,還蓋著一床髒得不像樣、散發出怪味棉被的柳松雲。柳松雲整個人形同骷髏,如果不動不說話,說是一具乾屍恐怕都沒有人懷疑。
「松雲先生,您好,我是刑術,天朝奉鄭蒼穹的弟子。」刑術站在床尾,恭敬地自我介紹道,「我們冒昧來找您,是為了您的安全考慮,有人試圖殺掉剩下的逐貨師,您是目標之一。」
柳松雲聽后卻笑了,笑著笑著開始咳嗽,好半天才說:「我還能活幾天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真是有心了,謝謝。」
刑術皺眉道:「先生,您這是怎麼了?得的什麼病?」
「心病,日積月累,就變成絕症了。」柳松雲看向用報紙糊上的窗戶,彷彿很憧憬外面的世界,「刑術,你能幫我個忙嗎?那邊有個摺疊在一起的輪椅,你推我出去,去外面看看太陽。」
刑術立即拿了輪椅,攙扶著皮包骨的柳松雲坐上輪椅,推到門口,又在馬菲和連九棋的幫助下,一起抬著輪椅到了小院落的中間。
柳松雲用胳膊擋住眼睛,適應了半天才放下來,半眯著眼睛看著天空,帶著一種難以言表的笑容,就如同是被囚禁了幾十年,終於重見天日的囚犯一樣。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奇門而來的,逐貨師來找逐貨師,除了奇門,那就是以貨換貨的交易,對了,你們見過我老婆了嗎?你們有沒有告訴她你們是逐貨師?應該沒有,如果你們告訴她了,她會用掃帚趕你們出去的。」柳松雲說完開始大笑,笑完開始咳嗽,馬菲遞過水去。
柳松雲拿過瓶子,喝了兩口,喘了幾口氣,問:「為什麼有人要殺我?」
刑術簡單地將事情說了一遍,柳松雲平靜地聽著,不驚不喜,直到刑術說完之後,才開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終於有人要找到奇門了,可惜,我看不到了。」
連九棋在旁邊抬手看錶,馬菲則問:「先生,您怎麼會變成這樣?」
「報應。」柳松雲簡單地回道,「我老婆現在這麼對我,完全是報應,我應該有這種報應。你們如果不想變成我一樣,那就收手吧,別找什麼奇門了,沒意義。」
柳松雲的回答,讓刑術和連九棋都很吃驚,這是這麼多年來,他們遇到的第一個對奇門不感興趣的逐貨師,準確地說,是一個落魄瀕死的逐貨師。
「為什麼?」刑術終於還是問了出來,他很好奇,即便他知道奇門也許就是個陷阱,但他還是想知道為什麼柳松雲能在什麼都不知道的前提下看透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