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守墓的
第74章 守墓的
我身上一冷:「我們見過周Sir和他老婆啊。」
老薑說:「他們不算。」
我說:「那就沒有了。他們為什麼不算?」
老薑接著問:「你們在西區見過小孩兒嗎?」
我說:「沒有……」
老薑說:「他們居家過日子,為啥都不生小孩兒?」
我說:「我哪知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老薑不急不緩,接著說:「西區沒有活人。」
我實打實地哆嗦了一下,立刻想到,我第一次來西區的時候,遠遠看見很多人影在晃動,可是走到近前一個都不見了……可是我在防空洞見到很多人,他們都自稱是西區的啊。
我說:「那你……」
他說:「我不屬於西區,我只是在那裡等個人。」說到這裡他輕輕嘆息了一聲,這聲嘆息和四周的濃霧特別搭,他接著說:「這麼多年了,她一直都沒出現。」
我判斷,他說的應該是女字旁的「她」。
我說:「周Sir和他老婆也不是活人?」
老薑沒有回答我,他繼續說:「你知道『919事故』吧?那些人並沒有死亡,就是他們生活在西區。」
啊?
難道我爸沒有死?
難道他就生活在西區的某棟房子里?
我馬上認定老薑在說癲話,剛才他說西區沒有活人,現在又說經歷「919事故」的人都生活在西區,邏輯明顯不通。
我說:「他們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老薑說:「不是我說不清楚,事情本身就很難說清楚——他們其實是失蹤了。」
又是失蹤……我忽然又相信這個老薑了,還渺渺地萌生了一絲希望,也許我爸還活著。
我說:「你為什麼說他們生活在西區?」
老薑說:「那些房子里只有他們的遺物,也就是衣冠冢。你知道啥叫衣冠冢吧?」
我說:「知道。」
老薑很肯定地說:「你不知道。沒有屍體,他們的魂兒就找不到歸宿,但是只要給他們設立了衣冠冢,他們就可以隨時回家了。」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我竟然覺得是對的——我從一開始就不太相信,大撤離的時候,國家把每個職工的去處都安排得妥妥噹噹,怎麼會有人不願意離開,非要留在404過這種清苦日子?如果他們都死了,那就永遠走不開了,躺在公墓里的人才是名副其實的「釘子戶」。
我說:「你還沒有回答我周Sir和他老婆是怎麼回事兒?」
老薑說:「那兩口子是守墓的,你沒看見他們住在把頭嗎?」
我暈了一下,想起周Sir和他老婆說過,辦公大樓每個月都會定期派人給他們送來糧食和蔬菜,過年的時候還有黑豬肉……
可是,周Sir說西區都是活人啊,至少有個許發子……我馬上說:「西區是不是有個叫許發子的人?」
老薑說:「許發子早就死於『919事故』了,他是遇難者當中年紀最大的,享年應該是……67歲。」
我打開了腦袋裡的計算器,周Sir和他老婆說,許發子快90了,67+23,正好等於90。
可是,這兩口子為什麼要騙我們呢?我想起周Sir遇到我們之後,那麼熱情地邀請我們來西區,難道他們常年看守墓地,太寂寞了?
我說:「老薑,你在等誰?」
老薑愣了愣:「你怎麼知道我姓姜?」
我說:「周Sir說過你。」
老薑這才說:「我在等我媳婦。」
我說:「她也是在『919事故』中去世的?」
老薑突然火了:「誰說她去世了?我剛剛告訴過你,他們只是失蹤了!」
我趕緊說:「對不起對不起……」
老薑這才說下去:「我相信她早晚會回來的,我肯定能把她等到。」
我又問他:「404有個地方叫甘肅,你知道嗎?」
老薑說:「我是這裡的老職工,當然知道了,當年在那裡搞過小型核試驗,我負責放射化學分析,曾經三次進入彈坑區。」
我說:「那裡有一片墓地。」
老薑說:「烈士陵園?」
我說:「是的,那些墳墓都是空的?」
老薑說:「當然是空的。」
我說:「可是,為什麼要有兩處衣冠冢?」
老薑有點不耐煩了,似乎我笨得不可調教一樣,他說:「我是不是說過,『919事故』那些人都失蹤了?」 然後他就不往下說了,等著我回答,我只好像個小學生一樣答道:「是……」
老薑這才說下去:「失蹤了,就是不確定他們的死活。他們如果死了,那麼他們的魂兒就會歸到甘肅那片墓地去。如果他們還活著,那麼他們本人就會回到西區這個家裡來。你懂了嗎?」
我說:「我好像懂了……」
接著我突然問他:「我能問問你媳婦叫什麼嗎?」
霧氣還是那麼重,但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離老薑越來越近了,我看見他的眼裡突然泛起了淚光,他眨巴了兩下,終於低低地說:「她叫李紅。」
就像一道難題突然找到了解法,我眼前一亮,又問:「你有小孩兒嗎?」
他正在翻開他手上那本書,對我說:「你看你看,這就是她。」
我接過書看了看,有些吃驚,這書里密密麻麻貼著很多張照片,把文字都擋住了,照片上正是墓碑上那個面容姣好的李紅。
我把書還給他,接著問:「你們沒有小孩兒嗎?」
他愣了愣,似乎想不起來了,過了半天才說:「有哇。」
我說:「你的小孩兒現在在哪裡?」
這個問題難住了老薑,他就像個答不出問題的小學生,終於不那麼自以為是了,他避開我的眼睛,低下頭使勁思索起來。這一刻我終於確定他的腦子有問題了,但是我依然相信他說的一部分話,那是他殘留在大腦深處的某些片段。
我緊緊盯著了他,等著他回答,他終於說話了:「好像丟了……很小就不見了……」
我迅速分析起來,這個小孩兒會不會就是四爺呢?
我進一步追問道:「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他說:「女孩兒,小棉襖,長的可俊了……」說到這兒他抬頭看著我,眼神可憐巴巴的:「她還不會走呢,你說她能去哪兒呢?我為啥再也見不到她了呢?她會不會被人販子拐走了?」
我不希望他沉湎於悲傷的情緒中,趕緊岔開了話題:「你老家是哪兒的?」
他沒有回答我,又一次低下頭去,嘀咕起來:「很久很久了,再也沒見著……」
我提高聲調,換了個問題:「你媳婦老家是哪兒的?」
他的大腦麻木了,而「媳婦」這個關鍵詞就像針灸一樣刺中了他,他的思路立刻扭轉過來:「她是廊坊的,我也是廊坊的!」說到這兒,他的眼睛再次放出了光彩:「當年,我跟她一起來到東北,那時候我們才20出頭,還沒談戀愛呢,她梳著一根馬尾辮,是404出了名的大美女……」
我明白了,他有過一個女兒,但估計從小就失散了,我又一次想到了四爺,這個老薑見到四爺的時候,堅持說四爺是廊坊的,那會不會是某種親情之間的第六感呢?
如果說他腦子不清楚,那麼,他見了小差為什麼無動於衷?
我越來越相信我發現了一個曲折而離奇的故事。
我要立即去西區,找到四爺,把這一切告訴她。
我說:「那你在這裡遛彎吧,我要去周Sir家了,拜拜。」
他點點頭,突然又說:「你不怕嗎?」
我正要邁步,馬上問他:「怕什麼?」
他說:「你不怕周Sir和他媳婦?」
我警惕起來:「他們很可怕嗎?」
他撇撇嘴,露出了事不關己的表情:「你不怕就好。去吧。」
我當然不能就這麼走了,又問他:「周Sir和他老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老薑說:「他們是守墓的。」
我說:「我知道了啊。」
老薑說:「嗯。」然後轉身就要走。
「嗯」是什麼意思?我立刻追上了他:「你還有話沒有說。」
他停下來,看著我的眼睛,半天才說:「他們守的是自己的墓。」
我差點摔倒。
看來,今天這個老薑不玩死我不會罷休了。
我說:「什麼意思啊?」
老薑說:「你去看看他家的老少間。」
我馬上覺得他不是在胡說八道了,我囁嚅著說:「我還是不明白……」
老薑說:「那兩口子一直在西區守墓,從沒離開過。四五年前,他們那房子不知道咋整的失過一次火,兩口子沒有逃出來,都被活活燒死了。現在他們在守自己的墓——我說明白了嗎?」
我說:「沒說明白!他們不是死了嗎?怎麼又活了?」
老薑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覺得他們是活人?你去他們的老少間看看,那裡面供著他們兩個自己的牌位,整個西區就我一個活人!」
我全身一麻一麻又一麻。
我問過周Sir,他家老少間里是不是有人,他說供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