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弱曹四步走(9)
第88章 弱曹四步走(9)
「那我問你,華歆偷偷收了本郡一個親戚送的三十兩黃金后就讓他去縣裡當了上計吏這件事兒,你知不知道?崔琰暗暗在和孔融互贈詩文唱來和去,你知不知道?議郎趙彥隔三岔五就為那個大漢皇帝陛下通報宮外的風聲消息,你知不知道?聚賢閣就是孔融他們在街坊民間散布流言飛語的一個窩點,你知不知道?大漢皇帝陛下已經有意要將馬騰拉攏到他身邊,任命他為內廷衛尉了,你又知不知道?」曹操板著臉孔,目光凜凜刺人,沖著曹洪咬牙切齒地說了開來。曹洪只聽了前面兩句話,額頭上便已滲出陣陣冷汗。
「你說你知道什麼?你只知道潁川郡的良田用二十萬銖錢就可以買一畝,洛陽那裡的莊園用一千石糧食就可以換一座,關中的美女用三十顆銀珠就可以納一個做小妾……這些東西,你只怕比誰都知道得清楚!」曹操只恨不得跳起來狠狠踹他這個堂弟幾腳,「我每個月撥給你八百萬銖錢、三十萬石精糧、七千斤黃金、滿箱滿櫃的珠寶綾羅,不是讓你拿去買田置宅、花天酒地、尋歡作樂的,是讓你給我收買眼線、潛察下情的!」
「丞相息怒、丞相息怒、丞相息怒。」曹洪把頭在台板上「咚咚咚」叩得有若搗蒜泥,「洪弟知錯了!洪弟一定痛改前非!洪弟辜負了丞相大人的衷心信任哪——丞相大人切莫為了洪弟的過失而氣壞了身子,那洪弟可真是百死莫贖了……」
曹操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傷感之情溢於言表:「我們曹家中人一定要自省自立自強自愛啊!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啊!現在你們一個個瞧著我一統中原、大權在握、威蓋天下,可你知道我這個丞相當得多麼不容易嗎?外有劉表、劉備、孫權、劉璋、韓遂等一干諸侯日作夜謀,天天窺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瞪大了眼睛在找我的漏洞,以便置我於死地;朝內,又有孔融、楊彪等多少明裡暗裡的名士大夫們因為瞧不起咱們曹家的身世背景而鄙視我、暗算我。
「我為什麼要讓丕兒、植兒還有曹家子弟們拚命研習典籍文章?為什麼聽到植兒被人譽為『文士之冠、儒林之傑』我會那麼高興,你知道嗎?——我當時高興得一連三天三夜都睡不著覺!因為我高興他們從此可以躋身士林清流之列,而不用像咱們兄弟當年一樣被別人恥笑為『閹丑之後』!你懂嗎?你懂嗎?你一定要記著:我們曹家的人要在這世間取得一份成就,就要準備著比別人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所以,曹洪哪——咱們千萬不能懈怠啊!千萬不能驕奢淫逸、自廢自敗啊!」
育賢堂「受罰」
淡郁含香的青煙一縷縷恍若抽繭一般從紫金博山爐中飄蕩而升,縈繞在荀府育賢堂的半空之際,幻化出活靈活現的鳥獸魚蟲之態,讓人看得意痴神迷。
育賢堂是荀彧每隔五日便要召開一次談經論道大會的學府要地。每到這談經論道大會舉辦之時,中原四方的賢哲名士無不如魚歸淵般齊聚堂上,互相切磋交流,砥礪才德。
不過,今天的談經論道大會卻與往日有些不同,荀彧在開會之初便宣布了此次大會只是由他出題,再請參會的儒林後進子弟們競相答題,藉以考驗他們的德術器識。而荀攸、王朗、孔融、崔琰、毛玠、楊俊等高卿大夫卻在貴賓席上旁聽評判。
由於參加大會答題評判的荀攸、王朗、崔琰、毛玠等貴賓們都是執掌各級官吏擢拔選用之大權的府院要員,所以今天會上的儒林後進子弟們一個個也暗暗鉚足了勁,準備「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力爭在他們面前好好表現一番,以贏得他們的賞識與青睞。不管怎麼說,得到了這些高卿大夫、府院要員的賞識,對自己將來在仕途上的發展多多少少都是會有一定裨益的。
淡紫色的竹板方榻之上,荀彧神情怡然,含笑而坐,面前桌几之上,那隻盛滿了清茶的黃玉雙耳鶴紋杯里白汽冉冉浮升,一派馨香溢然撲鼻。
他那桌几之前的一排排長席之上,坐著楊修、趙彥、司馬懿、曹丕、曹植、曹真以及新近應徵入仕的吳質、王昶、何曾等青年才俊,一個個正襟端坐,恭候著荀彧開口講話。
「諸位公子,這世間為宦入仕之士,盡畢生之心血而孜孜謀求者,」荀彧凜凜的目光往堂下緩緩掃視了一圈,慢聲言道,「不過是『富』、『貴』二字而已。卻不知在諸位公子的心目之中,這『富』、『貴』二字是何含義?」
堂下諸位青年才俊一聽,都不禁面面相覷。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嘛!在座哪一個會不明白「富貴」二字?便見曹真舉手一禮,然後站起來向荀彧躬身答道:「啟稟令君老師,依小生之見,所謂『富』者,即腰纏萬貫、坐擁金城是也;所謂『貴』者,即爵高位重、手握重權是也。」
荀彧聽了,只是微微而笑,復又看向其他青年才俊,仍是慢聲而道:「諸位公子對『富貴』二字還有什麼不同的理解嗎?」
場中眾位儒林後進子弟聞言,不禁都愣了。曹真剛才的回答已是清晰明了,這「富貴」二字不做此解還能如何?
育賢堂上頓時靜默了下來。良久,卻見曹植亦是舉手一禮,待荀彧頷首同意之後,才起身施禮答道:「啟稟令君老師,依植之見,『不取於人』方可謂之富,『不屈於人』方可謂之貴。不知植的理解如何?還請令君老師賜教。」
「唔……好一個『不取於人謂之富,不屈於人謂之貴』!」孔融一聽,在貴賓席上已是一聲讚歎脫口而出,「曹三公子這番釋義當真是堂皇正大,頗得儒學義理精髓啊!」
王朗、楊俊等聽了曹植這話,亦是拍掌讚賞不已。
荀彧暗暗心道:這曹植的釋義已然接近義理真諦了,也難為他儒學素養精粹,否則絕不能理解到這一步來!細細玩味他這番釋義,曹植自身所具王者之才的氣概已然四溢,恍若釜上蒸汽騰騰然不可輕遏矣!但他仍不做最後的表態,還是微笑著又問:「諸位公子,對『富貴』二字還有什麼不同的理解嗎?」 全場再次靜默了下來。曹植剛才的回答已然高妙超然,誰的釋義還能比他的更精到啊?
就在這一片靜默之中,只見司馬懿緩緩舉手一禮,站起身向荀彧一躬,深深答道:「小生在這裡獻醜了,依小生愚見,『博取於人』亦可謂之富,『善屈於人』亦可謂之貴。不知小生的理解如何?恭請令君老師賜教。」
他此語一出,全場青年才俊們頓時發出了一片輕微的騷動。這個司馬懿真是劍走偏鋒,竟在曹植那番釋義的基礎上自出機杼,又跨出了一步新的境界來。
荀彧臉上的笑意這時才禁不住濃了幾分,撫著胸前的長長須髯,慢慢開口又追問道:「司馬仲達,你這『博取於人謂之富、善屈於人謂之貴』講得已然甚為精奧了——你可再講得淺白一些,讓大家聽了也理解得更透徹一些,如何?」
司馬懿微微點了點頭,恭然而答:「博採眾人之長即為富,屈己從人之善即為貴。令君老師和各位大人、各位兄台以為如何?」
「好!答得好!仲達這番釋義才真是契合了我儒門大道中庸平實的妙境!」崔琰自入席落座以來,一直是左手托著一柄羊脂玉如意,右掌在如意上面輕輕摩挲,彷彿沒有理會堂上的一切,直到剛才聽了司馬懿的回答之後,才不禁停手連拍了四五下掌,側頭向毛玠深深贊道。毛玠也是連連頷首,稱讚不已。
荀彧亦是微微一笑,雙手輕輕一抬,全場立刻鴉雀無聲。他目光流轉,先是瞧了瞧曹植,又是看了看司馬懿,撫髯含笑欣然而道:「很好,很好。子建和仲達都答得很好。子建的釋義,透著一股卓然自立、壁立千仞的剛正充實之氣;仲達的釋義,透著一股包舉宇內、海納百川的恢宏壯闊之氣。他倆都是自得靈樞的好學之士!諸位公子,須得以他倆為楷模,好好學習、日日精進啊!」
「是!」堂上眾位青年才俊齊齊應了一聲。
「這第二個問題是,世間求學悟道之士,盡畢生之心血而不斷追求的,不過是『仁』、『智』二字而已。」荀彧面色一正,又徐徐而問,「請問諸位公子,這『仁』、『智』二字是何含義啊?」
這一次,堂上有三個人舉手欲答——曹丕、曹植、司馬懿。
荀彧右手一抬,示意他們三人站起身來一一作答。
曹丕答:「仁者能使人愛己,智者能使人知己。」
曹植答:「仁者愛人,智者知人。」
司馬懿最後答道:「仁者自愛,智者自知。」
荀彧聽罷,莞爾一笑,目光一掠,向貴賓席上正瞑目而思的王朗看去,輕輕呼道:「王大夫……您是山東鴻儒,經學根柢極為醇厚。您且點評一下,這三位公子的回答如何?」
王朗緩緩睜開眼來,滿面鄭重之色,徐徐言道:「剛才本座聽得這三位公子的釋義答案,心中真是激動不已。如今中原昇平、王道返正、儒學昌明,又兼英才輩出、妙語連珠,實乃本座平生所遇所見之最大快事。大道之行、聖學之隆,本座在此就拜託在座諸君獻身相助啦!」說著,他竟從席上站起身來,向著堂下坐著的諸位青年才俊、儒林後進子弟們環揖一禮,態度極為懇切——很多人都瞧見他眼眶裡淚花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