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弱曹四步走(8)

  第87章 弱曹四步走(8)

  這個「忍」字是當年他在官渡與袁紹對峙到最艱難、最緊要的關頭時,荀彧從後方許都里親筆寫在帛幅之上,派楊俊以八百里加急快騎連夜送到他中軍大營的。在那段艱苦卓絕的歲月里,他就是憑著荀彧贈送的這個「忍」字,咬緊牙關堅持到了最後的徹底勝利。所以,班師回朝之後,他讓宮廷里的名匠將荀令君親寫的這個「忍」字刻在了自己束腰玉帶的金牌之上,時時刻刻用它來警醒自己要「操一心以防患之勃興,堅百忍以圖功之終成」。


  然而,今天瞧著這個金燦燦的「忍」字,曹操心中卻是無限的感傷與悲涼。文若啊文若!老夫此刻多麼希望你人能夠站在身邊,為老夫現在將要面臨的這一輪又一輪的明攻暗算,像往常一樣用那娓娓平和的語言、縝密精到的心思、溫潤如玉的態度,給我不厭其煩地出謀劃策啊!可是你現在卻在哪裡呢?為什麼自從今年老夫當上丞相之後,你對我的態度就大變了呢?你是沖淡謙和之人,絕不會是認為我丞相府侵奪了你尚書台的權力而心生暗忌的……難……難道你也和那孔融一樣是愚忠於漢室的人?你那麼聰敏,那麼睿智,那麼通達時務,為什麼偏偏就看不清這天下大勢呢?冥冥天命早已拋棄了漢室——你卻為何那麼固執地要一心一意中興漢室呢?你……唉……


  他猛一咬牙,將自己心頭翻翻滾滾的各種浮思雜念拚命壓抑了下去,然後臉上裝得一片平靜、無波無動,緩緩開口了:「董大夫,本相真是謝謝您了。只是這件事還要拜託您多費一下心思,將散布這段童謠的陰險之徒給本相挖出來。」


  「丞相如此信任在下,在下縱是肝腦塗地,也要拚死為丞相肅清這些陰險之徒!」董昭一聽,心底頓時暗暗大喜,以為自己今天得到了曹操的特別寵信,嘴巴立刻便像抹了蜜似的把逢迎奉承之詞全盤托出。


  曹操的目光轉向了司馬朗,灼灼逼人地正視著他:「司馬主簿,本相密令從冀州、青州、幽州三州各郡縣官倉之中調來的三百萬石糧食現已運送到哪裡了?」


  「啟稟丞相大人,從冀州來的一百五十萬石糧食昨天已經運過了黃河,從幽州、青州來的一百五十萬石糧食昨天已經運抵了潁川郡……」司馬朗顯得十分謙恭小心地答道,「用不了四天時間,這全部的糧食都會運到許都了。只是……只是前幾日度支尚書魏諷不知從哪裡聽到了這事兒的風聲,竟找到屬下,要求從這三百萬石糧食當中提取一百萬石去賑濟并州、徐州的災民。」


  「魏諷?魏諷竟敢來插手我丞相府的事兒?」曹仁在一旁憤憤地說道,「他不知道這是丞相特意撥給朝廷八十萬大軍的秘密軍糧嗎?」


  「魏尚書當然不知道。曹丞相是下的密令去調運的。」司馬朗仍是語氣綿綿地說道。


  「這事兒一定是荀令君讓他辦的,不然他沒這個膽子敢過問丞相府里的事兒。」華歆在一旁突然陰惻惻地插了一句。他對荀彧是頗有意見的。本來一個月前曹丞相是想將他提拔起來擔任尚書僕射的,結果被荀令君一句「華君虛多實少,尚須歷練」的評語便把他擺到了吏部尚書的位置上。所以,他對荀彧的態度一直都有著幾分不陰不陽,只是懼於曹操對荀彧的特殊寵信,他才不敢輕易冒犯荀彧的。這段日子裡,他發覺曹操與荀彧之間的關係隱隱有變,今天便借著這個機會投石問路一下。


  他的這一切表現和用心,其實都被司馬朗瞧得清清楚楚。司馬朗此刻自然是以明哲保身為上策,既不接他這句插話,也不刻意添油加醋——他相信,以曹操之英明睿智,一切會自有明斷的。


  「并州、徐州的災民是不能不賑濟的。就撥給并州二十萬石糧食、徐州五十萬石糧食吧!司馬主簿,你代本相明天去尚書台和荀令君交涉一下。就說這是本相的決定。」曹操沉吟了片刻,徐徐說道,「今後,丞相府里有什麼事兒,該和尚書台協商的,還是要注意去協商的。司馬主簿,本相相信你會把握好分寸和時機的。」


  「是。」司馬朗簡潔明了地答了一聲。他心底暗暗一嘆:曹丞相不愧是曹丞相——徐州那邊為什麼要比并州多撥三十萬石賑災糧食?因為徐州與江東那裡的揚州接壤嘛!往徐州多多發放賑災糧食,是有利於拉攏江東人心的。這一筆賬,曹丞相真是算得很精。


  曹操又和華歆、董昭、司馬朗他們三人議了半晌公事,見日已西沉、天色漸晚,這才罷會讓他們三人離去,只留下了曹洪和曹仁在身邊侍奉。


  夜幕漸漸降臨,晚風習習,暑氣漸消。曹操坐在黑暗之中,突然喚了一聲:「曹仁!」


  「臣弟在!」曹仁中氣十足地應了一聲,走近前來。


  「你召集張遼、于禁、徐晃、樂進諸將速速商議一個南征方略出來,」曹操的聲音顯得無比凝重,「同時傳我的軍令,從冀、並、青、幽、兗五州調集三十萬大軍直赴許都郊營——隨時準備整裝待發,南取荊州和江東!」


  「是!」曹仁從曹操十餘日前頒發密令調糧進京,就已猜出他將擇機南征,沒想到這事兒這麼快就到來了,心頭不由得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右手緊握在腰間的刀柄上竟不知不覺間已捏出了一把熱汗來。


  曹操又目光一抬,向曹洪看了過去:「曹洪!近日朝中大臣和相府僚屬們有什麼異動嗎?」


  「孔融府中夜夜賓朋滿座——他已公開發表不少有損於丞相大人您的言論了!那首童謠經過臣弟派人苦苦追查,現在亦可基本斷定它就是從孔融府上流傳散布出來的。」曹洪躬身抱拳稟道。


  「本相早就料到是他了!」曹操冷冷說道,「你可以去告訴郗慮,他的彈劾表應該儘快寫好呈進皇宮了!」


  「這個……郗大人似乎還是有些顧慮,他說那一次朱雀池盛會上荀令君給了他一個警告,這讓他有些膽怯了。」 「不要管他——你明天去找路粹,讓他把彈劾孔融的表章擬好,然後直接帶上那份奏稿送到御史台逼他用印簽發。這事兒不能再拖了!」


  「丞相,這……這事兒能不能緩一緩?」曹仁在一旁本是靜靜地聽著,但他越聽下去越覺得有些不安,便開口向曹操勸道,「臣弟也看過不少史書故事,大凡臨戰之前猝殺大臣,實非上上之策!這會引起朝野上下人心不穩的。」


  「呵!子孝(曹仁字子孝)今日竟也會引用史書故事來勸說本相了?看來那兩三年你在荀令君的育賢堂里真的沒白讀經籍史冊啊!」曹操用右手撫了一撫胸前須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曹洪,你把本相決意要除孔融的原因告訴他。」


  「三日之前,邊關守將曾擒獲了一個孔府家僕,從他的身上搜到了一封密函,是孔融寫給駐守樊城的『大耳賊』劉備的。」曹洪向曹仁解釋道。


  「就憑這一封通敵之信,丞相也不用把這事兒做絕。」曹仁仍然堅持著自己的意見,「丞相這麼急迫地誅除孔融,必有後患的!現在許都有很多大小人物都在關注著丞相大人您對孔融的處置,甚至連軍營卒伍里的不少將帥也都在議論紛紛。您對孔融的處置稍有不當,是會引起人心不穩的!」


  「咦?你這個曹子孝怎麼胳膊肘往外拐了——和那些名士大夫們一個鼻孔出氣?」曹操再也忍耐不住,勃然怒道,「你懂什麼?本相就是要借他孔文舉(孔融字文舉)一顆人頭立威天下!」


  「丞相大人——這個『威』真的不能這樣立。」曹仁「撲通」一聲叩伏在地,哽聲而道,「荀令君曾言:『天下之有威者,得人心則威立,失人心則威廢。』您聽一聽他的諫言,他是不會害您的……」


  「又是荀文若!又是荀文若!你們眼中還有我曹孟德嗎?」曹操這一次是氣得滿面通紅,大袖往外狠狠一甩,「你給我滾出去!」


  曹洪見狀,急忙跑到曹仁身邊重重地踹了他一腳——曹仁這才一邊掩淚而泣,一邊垂著頭倒退了下去。


  看台上頓時一片死寂,只聽得到曹操一個人「呼呼呼」的急促呼吸之聲。過了許久,他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丞相……還是讓洪弟扶您回去休憩罷!」曹洪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說道。


  「不用,不用。」曹操擺了擺手,瞧著曹仁退去的方向,悠悠而道,「其實子孝這番話還是有些道理。處置孔融這件事兒,本相是應該好好再思量一番……對了,本相剛才的問題你還沒答完呢。朝中大臣和相府僚屬之中,除了孔融,還有誰有什麼異動嗎?」


  「馬騰進京之後,和荀令君、楊侍郎、王大夫還有前太尉楊彪走得很近……」


  「唔……對馬騰要密切注意,他的兒子馬超在關西屯兵顧望,居心叵測,不可忽視。千萬要謹防他們父子內外聯手勾結作亂!還有其他人有什麼情況嗎?」


  「是。」曹洪應了一聲,又一邊回憶著,一邊答道,「昨日司馬主簿給毛玠推薦了一個來自益州的青年術士進了太史署……司馬懿肩上的箭傷尚未痊癒,昨日便已入府辦理公務了。如今,大公子曹丕和司馬主簿兄弟的關係親密異常……」


  「這些事情太瑣細了。丕兒怎麼不該和司馬氏兄弟交遊密切?畢竟司馬仲達捨身救過他一命嘛!」曹操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只給本相談一談其他人的情況!」


  「這……這……其他人的那些事兒也都是這樣的瑣細小事。」曹洪只好伸手撓了撓後腦勺,一臉的不好意思,「洪弟下去之後一定會繼續好好密訪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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