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文和妙計安天下(下)
第42章 文和妙計安天下(下)
初一,月相為【朔】,夜空中一片漆黑。
此為天時。
幾十名精挑細選的勇士準備就緒,所有人都在甲胄之外套上一身平民的衣服,衣服里藏著引火之物,小鼓則被放棄,在今夜的行動中用不到。
一般的夜襲聯絡方式是發放絹巾,扎在額頭或者手臂上識別敵我,但徐嘉樹換成了「隊長別開槍!」這個暗號。
反正敵人也聽不懂。
一伙人悄悄從側門出城,混在了逃亡的百姓之中。
隨著禁軍在其餘八縣的燒殺劫掠,整個漢中出現了一次空前的人口大逃亡。
在劉焉入侵之前,漢中已經幾百年未有過這種程度的兵災,加上不斷從關中和西涼湧入的難民,本來是個人口極為稠密的地區。
如果只是普通的戰爭,只要還有一口飯吃,百姓也就忍了,可劉焉為了儘快攻城略地,授予了新投奔的禁軍們無限制劫掠的權力,這下可就真的「匪過如梳,兵過如篦」了。
逃命的方向不多,要麼向北要麼向南,而南鄭坐落在米倉道的路口,也是向蜀地逃難的主要據點之一。
這段時間賈詡每天在城樓上觀察,發現路上逃難的民眾一天多過一天,開始還是壯年人獨自行動,而後越來越多,逐漸拖家帶口,成群結隊。
在這種情況下,益州兵突前放置的哨崗實際上失去了偵察小股部隊的能力,只要換上平民的衣服,徐嘉樹帶領的區區幾十人就像水滴進了大海,根本不可能引起任何注意。
一行人摸黑接近益州兵的軍營外,然後便.坐下來一起喝酒了。
當然不是夜襲行動臨時改成了戶外野餐,而是要等敵軍熟睡再動手,喝酒只是提神壯膽的一種手段,順便打發時間。
「縣君,要是活著回去了,我的賞賜能換一換嗎?」,一個小夥子喝了點酒,壯著膽子問徐嘉樹,「我不想要田產。」
「哦?」,徐嘉樹問道,「你想換成什麼?」
一旁的人忙著起鬨:「縣君,楊猛子說想換個大姑娘!」
「就他那點田產,換個老虔婆還差不多!」
「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原本緊張的氣氛也為之一松。
「你他娘的才換老虔婆!」,小夥子一人給了一拳,認真地回道:「我想投軍!」
「為什麼?」徐縣令又問道。
楊昂指著黑暗中流動的人潮,「我不想像這些人一樣,什麼時候被人一刀宰了都不知道!」
「手上有刀就不會被人宰了?」,不知道誰插嘴問道。
「我只知道,誰想殺我,我就跟誰拚命!」,他梗著脖子回擊,「都是爹生娘養的,憑什麼有人要活得像畜生?」
「楊猛子想造反了」又有一個人笑道。
楊昂少年意氣湧上來,竟然連這種話也不反駁,只是等著縣君的答覆。
「回去之後,你們若是願意,都可以投軍,來我這裡做個什長」
徐嘉樹痛快地給出了許諾——今晚連自己的命都梭哈了,何況一點小小的請求。
東漢縣令的兵權早在光武帝時就被廢除,理論上,徐嘉樹的話是明明白白的僭越,可是到了這時候,已經沒人在意這些了。
時間到了後半夜,益州兵營帳中的人影漸漸稀疏,只有偶爾的巡邏小隊出沒。
附近依舊到處是難民,為了活命,徹夜趕路的也有不少。
可以動手了。
徐嘉樹吩咐小夥子們,不要戀戰,點燃營帳之後立刻躲進黑夜之中,出了營地的火炬範圍,這些益州兵就是睜眼瞎。
說完,他一馬當先沖了上去,幾十道陰影從無光的暗處同時竄出。
要知道這些營帳本來是禁軍與益州兵一起用的,現在只剩下益州兵,更是顯得空曠,區區幾隻巡邏隊完全照顧不過來,幾十個膽大心細的小夥子舉著火把到處流竄,不一會兒各處就響起「走水了!」的驚呼。
「小輩安敢如此!」
睡夢中的嚴顏被驚醒,只用了片刻便明白髮生了什麼,怒罵一聲,沒想到這個縮在南鄭城裡的小縣令敢在自己面前玩劫營這套。
他臨危不亂,讓親兵給自己披掛盔甲。
夜襲的人數不會太多,只要益州兵穩住陣腳,根本不可能造成多少傷亡。
嚴顏主動走出營帳,持劍高喊,「巴郡嚴顏在此,眾將士不必驚慌!」 所到之處,騷亂立即平息。
不僅如此,各部還在這位老將軍的命令下謹守本部營帳,以免誤傷友軍。
一時間驚慌之聲漸止,只有火燒木頭的爆裂之聲,益州兵寧願坐視身旁的營帳被燒成灰燼,也沒有人敢違抗嚴顏的軍令取水救火。
治軍嚴明至此,可謂不動如山。
徐嘉樹見沒有發生大規模騷亂,暗道一聲可惜,此後可就再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不過今夜月黑風高,又有民眾掩護,大不了按原計劃下令撤退即可。
然而,遠處的一聲高呼卻打亂了他的動作。
「乞活!!!」
徐嘉樹聽出來了,是楊昂的聲音。
事情出在張任這邊。
原本嚴顏出身巴郡臨江縣,從軍多年,一直軍紀嚴明,在益州兵中素有威望,是理所應當的主將人選,可劉焉卻偏偏在留守的兩人之間,選擇以張任為主。
作為空降的州牧,當初劉焉上任的時候只能算個光桿司令,為了培養自己的力量,他拉攏了一批中原人士,人稱「東州兵」。
從此,東州人位在益州人之上,變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等到劉焉稱帝了,情況就更加嚴重——新來的禁軍也算是東州人啊!
火起之時,張任的應對其實與嚴顏所差無幾,都是第一時間維持住秩序,阻止嘩變的發生。
稍有不同的一點在於,他沒有老將軍那種振臂一呼便眾將拜服的威望,只能讓親兵逐個傳令,速度上慢了不少,楊昂等人因此獲得了更多的放火時間。
張任心急之下,下達了一句致命的軍令——「謹守營帳,放火者格殺勿論!」
關鍵在於「格殺勿論」四個字。
這話若是放在一般的夜襲之中,頂多就是誤傷幾個倒霉的友軍,壞不了大事,可是此時,益州兵營帳不遠處便是大批的難民!
很快,就有難民被弓箭誤殺。
黑暗之中,營帳外面亂做一團,哭喊聲很快傳導到更外圍的地方,龐大的人流像一大群無頭蒼蠅一樣亂竄,為了不在黑暗中被踩死,他們只能向著有火炬照明的營帳靠近。
人數有多少?
不清楚,只知道他們無止境地從黑暗中湧出來,像一道吞噬一切的洪流。
完了!
張任知道自己完蛋了。
此時人群攝於益州兵的全副武裝,彼此之間維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士卒緊緊握著手裡的刀,不時有吞咽口水的聲音響起。
劍拔弩張。
楊昂看到這一幕,腦子裡響起與縣君的對話——「有刀的人就不會被殺嗎?憑什麼有人要活得像畜生?」
千言萬語,到嘴邊只變成兩個字。
「乞活!!!」
嘴裡高喊著,少年楊昂不要命地沖向了嚴陣以待的軍陣。
這一聲吶喊,引爆了火藥桶。
海嘯與浮萍的對決開始了,無邊的人潮奔涌著碾過了一切,益州兵四散而逃,主將張任留在原地結陣自保,狂呼酣戰一刻鐘之後,死於亂軍之中。
嚴顏率領本部人馬且戰且退,僅以身免。
等到晨光熹微之時,南鄭城下猶如末日降臨,數萬大軍駐紮的痕迹被徹底抹去,所有糧食兵器不見蹤影。
徐嘉樹在亂起的一刻便高喊「隊長別開槍」,最終收攏殘部,出發時二十八人,大亂后只餘七人。
立下大功的楊昂一直衝在最前面,反而幸免於難,還搶到一身益州兵的裝備,可謂神奇。
「縣君,我可以當什長了嗎?」
楊昂精神抖擻,只是過了短短的一晚上,與出發時的愣頭青模樣相比,卻像是完全脫胎換骨。
「跟我回城叫人,楊屯長」,徐嘉樹看了一眼冒出的選項,對他道:「我們還有事情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