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144章 初冬
第144章 初冬
雖然聽上去像句夢話,但是初平元年的初冬,鬧騰了許久的九州大地確實沉寂了下來。
包括結束戰爭不久的西涼,在北到幽州,南到交州的廣大領土上,至少是沒有聯軍討董這個級別的大動作了,瓦解的同盟雖然開始試探著互相攻伐,但畢竟還含羞帶臊,只是小打小鬧而已。
放眼望去,這似乎會是一段難得的安生日子。
然而隨著各地秋收漸次結束,又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想要一申抱負於天下,在這些人之中,拿下了半個安定郡的徐嘉樹其實並不算特別起眼——至少在長公主殿下的旗號真正傳遍天下之前是這樣。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目光集中在舞台上的主角們。
他們翻雲覆雨,如神祇一般,要為破碎的世界重新鑄起秩序。
這些跨州連郡的諸侯各有自己的位置,站在最中央的,是袁紹和袁術這倆兄弟,或者說倆冤家。
首先看向河北,當初光武中興漢室之地。
回到渤海郡的袁紹深感自己這個盟主當得窩囊,但此時的他因為路徑依賴,依然打算繼續走權謀路線。
既然天子年幼而且被奸賊控制,還不如另立新君,以圖重振國勢,袁紹牽頭聯合了冀州牧韓馥和其餘一些小蝦米,準備搞一個新和聯勝.
哦不對,是另立一個新君。
那麼是哪位幸運兒被天下楷模選中,要取代小皇帝劉協成為漢室新的話事人呢?
答案是大司馬、幽州牧劉虞。
此人作為宗室重臣,可謂名望重於天下,不僅政治手腕一流,民政軍政也都有兩把刷子。
說劉虞所到之處,民眾士人竭誠歡迎,一點也不過分。
尤其是在另外幾個宗室重臣的襯托下,更是顯得劉虞德高望重——益州劉君郎意圖割據之心路人皆知,不必多提;荊州劉景升空有美名,只在不久前的單騎入襄陽一役中嶄露頭角,年紀雖大,論資歷卻算是後起之秀,也隔了好幾層。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倆人都離袁紹太遠,沒法控制.
總之,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劉虞都是最好的新君人選。
暫且不論袁紹和韓馥提出這個提議有什麼居心,如果這個提議成行,整個河北將瞬間連為一體,對其餘割據勢力,尤其是他那個實力雄厚的弟弟袁術的勝算將大大增加。
如此,大漢未必不能再次復興——以一種極其鬆散的形式。
試想一下,手上有擁立之功的袁紹和韓馥作為原始大股東,必然會當仁不讓地在新的秩序中佔據很大一部分權力,甚至擁有東晉時王謝那樣與皇室共治天下的地位,而且以袁本初的年紀,手腕,劉虞生前尚不好說,等他死後,幾乎肯定可以成為霍光一般的人物。
袁紹這一個主意,差點讓版本快進到東晉,不可謂不絕。
可惜,這個有望結束亂世的速通路線被劉虞自己給否了,是以唐人皮日休有言:劉虞不敢作天子,曹瞞篡亂從此始。
至於理由,可能是劉虞愛惜羽毛,也有可能是不想做傀儡。
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大漢純臣,不願行篡逆之事。
歷史上獻帝試圖東歸之時,遠在幽州的他甚至願意派出數千騎兵接應,只是被袁術截獲才功敗垂成,要知道獻帝東歸的目的地是雒陽,可不是幽州,他干這事完全就是費力不討好,忠心可見一斑。
見劉虞不肯接招,袁紹又退而求其次,請劉虞以大司馬之職遙領尚書事,以便按照制度對眾人封官。
這樣一來,雖然還是自封的官職,有了劉虞兼具宗室和三公雙重身份的背書,至少比兒戲一般的自領互表要強出許多。
袁紹只要動動嘴,就能賣所有人一個大人情。
可惜,被劉虞再次拒絕——老劉的態度很明顯,就干好自己幽州牧和大司馬的本職工作,不越雷池一步。
至此,袁紹合縱連橫的努力徹底告吹,河北的三家陷入詭異的沉默。(其實是四家,還有一個正在被呂布暴揍的并州張揚)
只能說,這個時候的袁本初只有官場履歷,對自己那未經檢驗的軍事能力並沒有什麼自信,依然下意識地想通過政治權謀來解決問題。
不過很快他就會意識到,即便是領兵征戰沙場,他袁本初依然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那一批人傑。
袁氏之攻,狀若鬼神!
在正式坐上牌桌之前,袁紹還要解決一個問題——手上區區渤海一郡的籌碼未免太小了,連軍糧都要依賴鄰居韓馥的供應。
若是能把冀州收入囊中,才算有一個配得上他的起點。
好在韓馥是什麼人,他可太了解了。
簡單地說,是個幸運的膽小鬼。
其人在雒陽為官時一直抱緊袁氏大腿,由此爬上了御史中丞的高位,憑的就是膽小聽話,方便控制,才被推上去佔據這個掌握監察之權的要害位置,而後之所以能被董卓舉薦為冀州牧,治理這個民殷人盛,兵精糧足的大州,也是這個原因。
憑藉著袁家掌舵者的身份,雖然按理說渤海太守是冀州牧的下屬,但袁紹依然可以和韓馥平起平坐,甚至隱隱高出一頭。韓馥即便有些不滿,可別說翻臉了,連斷他的軍糧都不敢,最多也就是暗戳戳地縮減供應而已。
明明實力強橫,卻是個十足的受氣包,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說的就是韓馥了。
初平元年冬,袁本初擁立不成,轉而琢磨著怎麼把上司的地盤據為己有,看來看去,他挑中了韓馥手下一個早年混跡西涼,精通羌人戰法的部將,準備將其策反。
其名為麴義。
而另一位主角則是佔據了南陽郡的袁術。
南陽作為天下第一大郡,戶口足足有百萬之多,實力基本可以視為一個單獨的大州。
遍數天下諸侯,在董卓死後,呂布領并州軍回鄉,再算上此時被表為豫州刺史的頭號馬仔孫堅.
袁公路猛然發現,眼下實力最強的,居然是他自己!
袁術是什麼人,沒有金剛鑽也要攬瓷器活,更何況現在實力強橫,更是野心膨脹,對於異母哥哥擁立新君的提議,他不但毫無興趣,反而再一次站出來公開拆台。
畢竟人家劉伯安有名聲有能力有地盤,真擁立起來了他袁術的皇帝夢肯定就沒戲了!
兩兄弟一個想擁立,一個想自立,就此徹底鬧翻。
率先出招的是袁術,他結盟袁紹南邊的陶謙,準備簡簡單單來個遠交近攻。
而袁紹不出手則已,出手就是一套連環計。
首先是以彼之道攻之彼身,同樣結盟袁術的鄰居兼名義上的上司,荊州刺史劉表;緊接著是離間計,寫信告訴袁術,玉璽在孫堅手上的消息,以他對自家弟弟的了解,不出手搶奪絕對是不可能的;最後袁紹表會稽的周昕為豫州刺史,想兵不血刃地接管袁術頭號馬仔孫堅的地盤。
相比袁術只能罵他是小婢生的過過嘴癮,袁本初招招奔著要害而去,兩人可謂高下立判。
初平元年冬,袁術一邊要對付前來搶地盤的周昕,一邊盤算著怎麼把孫堅手裡的玉璽弄到手裡,還要小心背後劉表的背刺。 好在他至少沒蠢到極點,反而做出了非常不錯的應對:首先派人去驅趕周昕,保住孫堅的地盤,然後再讓孫堅去討伐劉表,這樣不管誰贏誰輸,得利的都是他袁公路。
兩兄弟鬥法,引得不久前才在一起團建喝酒的諸侯們紛紛站隊——大部分都站在盟主袁紹這邊,關東局勢呈南北對抗之勢。
而在少有人關注的西邊,韓遂、馬騰引兵進入郿縣駐紮,使得原本如同一堆乾柴,只等些許火星將之引燃的長安城突然被潑了一盆冷水,荀攸與王允這兩股士人本就互不統屬,在李儒的壓力之下更是只能各自為政,不敢輕舉妄動。
相比起其他人,荀攸的情況稍微要好一些,身為黃門侍郎,天子近侍,受到的限制要少很多,可越是能看清眼下的局勢,越是感覺敵我差距懸殊,需要等待時機。
初平元年冬,除了工作需要之外,荀公達整日高卧不出,只求消失在李儒的視野里。
一陣涼風捲起,几案上那封已經看過很多次的信紙被無聲吹落在地,正是子茂寄來的。
「《周易》有云: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躺在榻上的荀攸微眯著眼睛自語道:「子茂此去,可謂君子豹變矣!」
他可能是這群士人中最快意識到董卓之死並非一件好事的人。
或者說,董卓可以死,但必須死在朝廷的手上,唯有如此,朝廷才能從中收回先帝死後失散的權威——而不是突然死於內訌,然後換一個更狡猾殘忍的傢伙上台。
如今內有李儒,外有韓、馬,再想有什麼動作,就只能是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備,狠下心來以長安為戰場,把手上最後的力量投入進去,然後聽天由命。
但是,誰能負這種責任呢?誰敢下這種決定呢?
現在想起來,當初子茂的離開居然是歪打正著.
若是如信中所言,居然以一個小村子為起點,開創了如今中分安定郡的局面。所謂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縱然是荀攸這個三十齣頭的人,聽到這些故事都有些神往不已。
轉頭看看他荀公達,距離被徵召已經快兩年過去,尚無絲毫建樹。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他即刻死掉,史書上最多因為潁川荀氏的家世給他留下個名字,作為親戚在其他荀家子弟的傳記中打個醬油——荀攸,字公達,荀彧之侄,沒了。
這可不行。
「荀公達雖然不才,自認為也不是無能之輩,子茂大有長進,我也不能自甘墮落」,荀攸彎下腰把信從地上撿起來,忍不住又看了一遍末尾的叮囑,「可是董白是怎麼和子茂扯上關係的,真是.」
真是離譜到家了。
但是無論如何,這也已經是一張難得的護身符,只要荀攸不直白地作死,他就不會有事。
現在擺在士人們面前的路有兩條,一是固守待變,等韓馬與李儒鬧翻,等關東諸侯起兵勤王,或者等三體人到達地球.
二則是主動出擊。
有了護身符的荀攸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即便朝廷被架空,政務都歸於李儒,但還有一個人卻是連李儒都無法越過去的,那就是董旻。
名義上,這些命令都出自他的驃騎將軍府。
李儒雖然難纏,但好在他們之前的布置並非全部白費,原本的太師府長史何顒作為董卓留下來的頭號府吏,被根基淺薄的董旻原封不動地繼承下來。
好歹是他哥生前的人,多少要可信一些。
也就是說,他們依然有機會除掉董旻——雖然其人不如他哥能力強威望高,但是能聽進勸,能大膽放權給李儒,還能團結起董氏剩餘的族人,作為一個領袖,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比董卓還要更加合適一些。
所以計劃依然很簡單,就是刺殺董旻。
一旦董旻也死掉,董氏就再也沒有一個能服眾的人了。
剩下的人裡面,牛輔軍力雖強,但作為女婿,身份上多少還是隔了一層,而且統兵戰績極差,用一句大而無當形容他再合適不過,根本就不足為慮;董橫雖是親族,但無非是個關係戶,連西涼軍內部都並不認可此人。
這就是李儒的缺點,受限於出身和性格,他永遠要依附於他人,一旦面前空無一物,他就不知所措了。
等西涼軍一亂,立刻開出更高的價碼招安韓、馬
荀攸的思路順暢如流水,把後續計劃安排地明明白白。
只要殺掉董旻就可以了,只要殺掉他,一切就結束了——他不是想成為董卓的替代品嗎?那就遂了他的意。
荀攸走出房門。
「真是難得」,侍妾阿騖好奇地問他,「良人這是要出去了嗎?」
「嗯」,荀攸點點頭,白凈斯文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天氣已經轉冷了,得去集市給我們阿騖買些新衣服才行。」
「我也要去!」,阿騖驚喜地快要跳起來,看到荀攸沒有答應的意思,眉目舒張的臉又皺成了一團,可憐兮兮地埋怨:「人家都要無聊死了.」
雖然是侍妾,是物品一樣的地位,但在荀攸面前,她卻一點拘束都沒有,始終是那個阿騖,這也是為什麼,荀攸最寵她的原因。
「書房放著那麼多書,怎麼會無聊呢?」
荀攸問道,他是真的不能理解——那可是書啊,放到外面去擠破頭都搶不到的好東西,多少豪強做夢都想有一本家傳經典,成為經學傳家的世族,你就一點不想看的嗎?
阿騖蹲在地上撿起一顆枯木寫寫劃劃,有些悶悶不樂,「想出門看渭水,想看落葉。」
「讓你多看看書養養性子,原來一點都沒聽進去」,聞言,荀攸捂著額頭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滿腦子還是出去玩。」
「嘿嘿嘿」,阿騖抬起頭來,齜著牙沒心沒肺地對他笑。
這是慣用手段,只要荀攸說教,她就會這樣,然後就可以萌混過關,可謂是百試百靈的一招。
「你在家乖乖待著,回來給你買新衣服」,荀攸只是留下這句話,穿上大氅便走出了荀府。
阿騖閑得無聊,便爬到他的榻上,見一旁擺著一封信,字寫得極為好看,眼前一亮,忍不住趴在上面看了起來——上面的故事不比經學好玩?
又是一陣涼風吹過,阿騖打了個冷顫,忙躲進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