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深夜交談
質問在聲,答案在心。
侯一問她,真正害死龍蛟的人是誰,無非是擺明了,害死龍蛟的其實不是戚闊天,而是她自己。
阮筠琦的思緒,被帶回了那一日,風雨交加、血流成河的一日。
本來他們的死傷不多,假如那時候她貫徹窮寇莫追,沒有讓龍蛟追過去,那麽今時今日,也不是這樣的局麵了。
對於侯一而言,龍蛟是他唯一的親人。
對於淩霖兒而言,龍蛟是她最愛的人。
“那日,是我害龍蛟非要追過去,才導致……
是我害死了他。”
低眉垂眼,潸然淚下。
阮筠琦和龍蛟的關係很好,雖然比不過淩霖兒的地位,但,他們相互之間也很依賴彼此。
終究在這個時候,阮筠琦是無法遏製本身的自罪感,將龍蛟的死完全歸咎於自己的身上。
侯一沉默了。這番話,是他最想聽見、卻又最不想聽見的。
弟弟的死,自然不能全怪少主,但是這個坎,始終難以越過。
侯一從無奈,到釋然,其實很快。
侯一回憶時,仿佛阮寒傲最清晰的臉龐,他還曆曆在目。除了感激,還有無盡的惆悵。
“小時候,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孤兒,弟弟那時候總生病,所以我特別擔心他會熬不過去。
就在那個時候,那個下午,我遇見了師傅。”
那年那日乍暖還寒,雖陽光明媚,和風暖人。
街上,人來人往。行人的臉上都是笑意,但隻有兩個男孩相互依偎在牆角處。
沐浴陽光,卻還瑟瑟發抖。
他們衣衫襤褸,他們年幼無知。
突然,眼前的陽光似乎被人遮住,暫時失去了溫暖。
睜眼時,一位華衣男子入了眼簾。
伸了手,手中還有幾個熱騰騰的包子。
弟弟動了動唇,看了看哥哥。
哥哥看了看包子,看了看男人。“給、給我們的麽?”
哥哥知道弟弟很餓,他想要。
男人笑了,笑得很輕。點了點頭,把包子遞給了他們。
侯一至今記得,那是六個肉包子,那肉包子的味道好像這輩子再也吃不到第二次,絕世美味。
後來,男人問他們是否願意跟著他,哥哥弟弟都點頭了。
也許是這六個包子的恩情,也許是男人不經意的笑容,也許是他的聲音。
他們早就忘了爹娘的模樣,但這個男人,就像父親一樣高大,一樣的無所不能。
再後來,兄弟倆知道了,恩人姓阮,是都南阮家的接班人,叫阮寒傲。
阮寒傲成了他們的師傅,教習識文斷字、武藝、道理,成了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後來師母嫁入阮家,生了個可愛的女兒,那就是阮筠琦了。
“阿龍自你出生起,便成了暗衛之一。
我當初以為是師傅未雨綢繆,直到後來從淩姑娘那裏得知,才明白那也是阿龍自己的選擇。”
侯一撫摸著劍上的“阮”字,仿佛還在懷念過去的日子,還在牽掛過世的龍蛟。
阮筠琦對這些的印象不深,隻記得有記憶開始,龍蛟的確一步不離。
“我如今能記得的不多,但我曉得,龍蛟自小陪著我,將我護的很好。
這些年來,我並不記得我是阮家後人,但龍蛟依舊不忘爹爹的囑咐。”
阮筠琦還在蹙眉,她每說一句,就更加加深對龍蛟的愧疚。但今夜注定無眠,注定要踏踏實實的麵對侯一。
“不錯,淩姑娘說過,當年是那裏的人救了他,將他當做親生子一般照料。
他們本可以安然無恙,平平凡凡的度過。
隻可惜,阿龍他很快就開始時不時出去探聽消息,很快就知道了你身在軒轅門中,成了軒轅陸笙的徒弟。
他的死,我們應該加倍奉還給真正的凶手!”侯一眼中充滿殺氣,但殺氣不是針對阮筠琦。
阮筠琦仔細想了想這句話,似乎有所深意。
“侯大哥,那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
我雖然調查所得,乃是戚闊天自己喪心病狂、毫無緣由報複我們阮家。
但,他為何多此一舉,將我故意放在軒轅門外?”
當阮筠琦調查到了戚闊天的身上,她的師傅軒轅陸笙同樣早已查得。
但為何遲遲沒有抓捕對方,不過就是因為一點,阮筠琦的存活。
按理,戚闊天害死阮家全部,即為大仇得報,阮筠琦當時苟延殘喘就應該就地棄之不顧,任其慘死即可。
然而,竟被處心積慮送往軒轅門,顯然於戚闊天無利可圖。
陸笙查了很久,因為沒有一點痕跡留下,再調查,也無法從戚闊天查得其背後之人,究竟是誰。
於是這一樁案子,竟硬生生被無奈擱置。
阮筠琦不知,陸笙尚有他的考量。自阮筠琦入他門下,便知總有一日,她會恢複記憶,且會自己尋找真相。
如是外人來,不如讓她自己解決。
隻是未曾料到後事如此,未曾料到彼此的心又是如此。
當阮筠琦的這番話說出,侯一怎麽能不動容?
他的眼裏閃爍著一種感覺,像是看見了當年的恩人師傅,像是看見了那個最溫柔的師母。
侯一歎了一聲:“少主,當年敵人攻來,的確是戚闊天帶領。
隻是我昏迷之際,也仿佛聽見了戚闊天喊了別人主人。
隻是侯一不知是何人,沉淪了這許久,也未曾細細調查過。
少主如今是天下聞名,想來師傅、師母泉下有知,也一定很是欣慰。”
侯一記得,阮筠琦還小的時候,阮寒傲經常是嚴厲大過慈愛,但對她的疼愛還是很明顯的。
阮寒傲對尹扶湘更好,兩個人如膠似漆,恩愛了那麽多年,不曾變過一分。
尹扶湘是個溫柔、俠義的女子,他們之間,緣分來的巧,結束的也甚是倉促。
阮筠琦聽時,心中不禁一疼,她記得偶爾會夢見,夢見恩愛的爹娘,爹娘都很愛她,但,訣別的那一刻,太悲慘了。
低眉時,眼中含淚,許是太久沒有回憶這些,一時沒能忍住:“侯大哥,你能告訴我這個準確的消息,我已經很是感激。
我阮筠琦一定查出當年的真相,揪出真凶,讓所有人都……安息。”
侯一看著潸然淚下的少主,心中忽而不忍,離開、亦或是留下?
他今夜來此,卻一直沒有決定,究竟今後何去何從。
“侯大哥,我知道於你而言,聶大人給了你難以回報的恩惠,你留在這裏才是正確的。
我會繼續調查,也會小心謹慎,你們不要再當我是羽翼未滿的稚兒,就讓我用自己的力量去解決吧。”
阮筠琦抹去淚水,站起時,滿眼堅毅。她記得,如果當初龍蛟狠心一些,拒絕了她、罵了她,也許龍蛟不必是這個結局。
可龍蛟不會這樣做,他太敬重自己了,一日為少主,終身是少主。
即便是送命的事,也一定照做。
侯一沉默了片刻,這個明明還是個姑娘的少主,怎麽這一刻,像極了師傅?
“少主,你身邊的人,是誰呢?”侯一隨同起身,將她站起時掉落的外衣撿起,披上,“如今皇家令正行門排擠你們,江湖勢力因為軒轅門與暮冬門也對你們有所企圖。
當年隨你們參與淵安山一戰的,想來你也不會再次召集他們。
如果你能再用人,無非是利用那個人給你留下的勢力。”
侯一的話,阮筠琦不禁一顫。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很深,不想這番事連侯一都已經猜的到一二,那麽師傅呢?
兩年前,辛長容一直將自己當作他的女兒,還讓凡洛給自己留下了一股勢力。
這些人,身手極好,兩年的培養,也是可信的。
凡洛,光影堂的人,殺手排行榜前四之一。當年淵安山一戰後,就此退隱,不再過問江湖之事。
而辛長容,為了不將禍事牽連自己,甘願被捕,兩年前就已經身首異處。
提及這個人,阮筠琦永遠無法掩飾,那滿滿的遺憾和感激。“辛長容他,不是我的父親,卻待我極好。
當初不顧性命救我,竟也能用一命換我安然無恙。
我阮筠琦究竟何德何能,讓他們如此付出?所以侯大哥,你……”
“我決定陪你一起調查,在真相未明之前,侯一絕不會離開少主。”侯一握劍時,那英姿如同當年的龍蛟,一般無二。
可是龍蛟已經走了,侯一難道不生氣、不埋怨自己?
驚詫的眼神之中,帶著一點悲哀:“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失敗!”
隨後,侯一深夜越牆離去。
剩下阮筠琦,獨自徘徊沒有絲毫睡意。
侯一此番情真意切,不似假的。
有些細節之處的回憶,情緒也很正常,並無不妥。就算是麵對自己,除了有些不解,也的確是敬重多一些。
如此說來,白易與侯一,必須一同隨行。
那麽對於師傅而言,師傅怎麽會猜不到這些?平白無故兩人跟了過來,自然是有所原因。
可她答應過師傅,也答應過自己。
想起白易,阮筠琦又想起來相原毒狼案,同樣是幼時被害家破人亡,同樣是無力報仇,她尚且行動方便,怎麽能不去複仇?
“爹、娘,女兒絕不會再退縮一步了!”
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但心中前方的路,愈發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