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秋日涼風
開封府這幾天升堂,鐵麵的包大人身邊少了一抹紅色。除了開封府的人,京城裏麵的百姓都以為很忙的展大人又到外地去辦案了。
麵對死亡並不是什麽令人恐懼的事情,白玉堂已經麵對過不計其數的生死關頭,也早已習慣了麵對別人的死亡,但卻從沒有如此的椎心痛苦的感覺。眼睜睜看著一個人一點點向死亡走去,卻什麽也做不了,不救不是,救也不是,這讓他頭一次感到莫可奈何的無力。
宮裏的禦醫也被皇帝差來,但就如大嫂所說,誰也不敢輕易給展昭下藥方。任何一種解毒藥都會觸動那個由毒物互相牽製行程的微妙平衡立刻要了他的命,因為這個奇毒,連用來鎮痛的鴉片藥都不能給他用。
展昭身上的毒每隔一個多時辰就會發作一次,多數時候症狀不同,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毒發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會露出呻吟聲,緊咬著的嘴唇上麵已經結了一層血痂,看得白玉堂心疼不已,恨不得讓他咬自己還比較暢快些。
“貓兒,我大嫂查她據說是祖傳的醫書去了,一定可以找到解毒的方法!”給他端來杯水,白玉堂說。
“謝謝,讓盧大嫂費心了。”喝口水潤潤喉嚨,展昭呼出一口氣,微笑著說。
看他虛弱的笑,白玉堂心裏更難受。
展昭坐起來,起身打算下床。
“你還是好好地躺著,”白玉堂說,被那毒藥折騰的,展昭這幾天很少能吃下東西,又被毒藥消耗大量的體力,身體可想而知虛弱得很。
“躺了這麽幾日,再躺下去身子都要僵掉了,還沒毒發恐怕我會先被悶得發黴了。”展昭難得開個玩笑,但是聽到白玉堂耳中卻是一片酸楚,“去院子裏走走吧。”
秋日的天空晴朗無雲,如同一塊完整的碧藍琉璃瓦,顯得高遠清明。午後的陽光雖然強烈,不過秋老虎也是紙老虎,陽光在秋風下隻是讓人覺得暖意還在而已。
“樹葉開始黃了,不久就要落下吧。”靠在院子裏的廊柱上,展昭打量著院內的花木,秋屬金,金神蓐收,主兵主刑殺,雖說冬日才是萬物蟄伏,但結束生命的時候在秋,寒冰之下等待的是希望的又一春……
“但是菊花也開了,秋日五穀豐登,美酒釀成,並非肅殺之節,”白玉堂說,“秋風起,三蛇肥,聽說最近京城的樂陽樓來了個會做蛇餐的廚子,還忒會耍蛇,等你好些了,我們去嚐嚐。”
“玉堂你不是非常討厭蛇嗎?”自從杭州回來,白玉堂就非常討厭這種在草叢中遊動的動物,大概是幾次被蛇咬留下的後遺症吧。
“我是討厭活蛇,都上了盤子的還有什麽?而且我聽說蛇羹很補的,可以補補你這隻骨頭貓。”白玉堂說,“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我們還要回陷空島過中秋呢!”
“玉堂,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
“記得,當時我去開封府,想看看開封府新養的貓什麽樣子。結果被你砍斷了兵器,要不是那晚五爺我圖輕便順手在你們開封府隨便拿了把刀,才不會讓你占那麽大便宜呢!說回來,你們開封府的刀質量有待改進啊,該不會老包以次充好吧?”
“原來那刀是開封府的東西啊,看來還該加一條偷盜公物的罪名。”展昭笑了笑,心裏說老鼠果然是老鼠,走到哪裏手都不會空,“你不要總是這麽口沒遮攔的,小心禍從口出。總是圖一時痛快,將來肯定要吃虧的。”不由得,心裏多了一絲不放心。
“想找麻煩的人先問過我手裏的劍!”
“是啊,至少江湖還是個可以用武功來說理的地方。”還好,白玉堂拒絕了皇帝的封賜,否則官場上,他縱有多少個腦袋恐怕也不夠被砍的,“不過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苗家集你替那老丈還了銀兩,晚上就跑到要帳的人家連本帶利拿去,果然是到哪裏都不吃虧的老鼠!”
“原來那銀子是被你拿走了!我就在想是誰敢搶我的生意,原來是你這隻貓,到哪裏都跟我搶!”小白忿忿不平道。
“我有嗎?”陽光怎麽越來越刺眼——
“當年給阿敏報仇的時候也是,虧你開始還裝得似怕了塗善般要放他,我都要被你氣炸了——沒想到最鬼最陰險的就是你這隻貓!”想到這裏,白玉堂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
“那是塗善他最大惡極,又自恃有免死金牌護身,真是到了皇上麵前皇上也拿他沒有辦法——倒是他死了,皇上反而會睜一眼閉一眼過去。倒是哪隻老鼠說好心讓給我的,結果最後還是自己衝上來的……”
胃裏有些抽痛,又來了……
“是你這隻貓自己畏手畏腳,什麽不殺手無寸鐵之人啦,而且你要是真殺了塗善,恐怕怎麽也得辭官吧,哪像我,皇帝老兒想管也管不到……”白玉堂想一想,“不過你要真辭官也不錯,我們可以到處旅行了,省得整天受那些混蛋的鳥氣!嘿嘿,當時早知道不搶了。”
那時年少,一時快意不曾想得許多,雖無後悔,但似從那裏就和他多了這解不開的緣……
“貓兒,那天早上你幹嘛那麽大脾氣啊?我前一晚有惹到你嗎?不可能啊,我可是非常好心地帶酒去給你這看門貓去喝啊?”
“結果你在八王爺房頂上就醉成了酒老鼠,還——”
氣血凝滯,又要發作了嗎?
“還什麽?”白玉堂眨眨眼睛,一臉期待的樣子,“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嗎?”
“你說——”不知為什麽忽然想起敏姑娘當年彌留之際,她看著自己和玉堂說,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相思本就等閑……為了太子她心無旁騖,不僅不理聖上的冊封,也婉據了白玉堂的心意,自己呢?為那種堅強的女子感動,難以忘懷,但那不是相思之情,自己明白——敏姑娘也許是喜歡白玉堂的,但命不久已即使表明心跡也不過是給對方增添不必要的羈絆。
無奈地笑笑,相思本就等閑,這個秘密就留給自己帶走吧……
“你笑得很賊啊,貓兒?”看著展昭蒼白的麵龐上宛若雪梨花的笑容,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麽,“你,你一定是笑我!”
“這幾天怎麽不見小黑呢?”四下望去,沒有看到那個在院子裏麵蹦來跳去的小精靈,展昭看向白玉堂,籍此岔開話題。
“別看我,我可沒把它怎麽樣,五爺我是那種會和畜生計較的人嗎?”果然,白玉堂的思緒被撥開了。
展昭不由得笑出聲來,“小黑很聰明,你對它好一些它會很親你的,它本就是送給你的,你將來要照顧好它。”
“你這貓別像交待後事似的,五爺我跟它可是對頭,哪天你看不到我就把它下湯鍋!”蒼白的笑容讓白玉堂一陣失神,轉念過來發現那貓又在說不吉利的話,不由得心裏惱起來,“你這九命怪貓,不是連這點兒痛都受不了找借口吧?果然你還是比不上五爺我啊,還是差那麽一點點!”
剛說完自己不計較的,展昭無奈地搖搖頭。
“一拜天地,天地為證,白頭偕老——”這時,飛出去好幾天的小黑飛了回來,見白玉堂在,它便落在旁邊的樹梢上,開始顯示它又新從別處聽來的話。
“嘎嘎——”它身邊還跟著一隻烏鴉。
“這隻烏鴉不是跑去人家辦喜事那裏了吧?那家還真倒黴,”白玉堂看著呱呱叫的小黑,又看它在那裏討好身邊的鳥兒,“原來幾天不回來是有了去追相好的了,色烏鴉一隻!”
“笨老鼠!”不知是聽懂了還是又想起來,小黑冒出了常說的一句。
“死烏鴉你再說一句!”
“玉堂你還是——”想說他怎麽總是長不大像孩子,卻覺得眼前開始出現星光,胃裏、肺裏有灼燒的感覺,沿著喉嚨泛入口內、眼睛,難受得讓自己的眼睛越來越痛,進而沉入一片黑暗……
“貓兒,貓兒!展昭!昭!昭!”忽見展昭身子一斜,白玉堂立刻伸手過去接住展昭旁倒下的身體,一摸他的脈搏,又變得混亂起來。攔腰抱起他,把展昭抱回房間。
“來人啊,快叫公孫先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