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說了,我給你選擇的機會
第39章 我說了,我給你選擇的機會
三月陽春來,朝夕桃花開。覃武侯府一大清早就顯得稍有些忙碌,只因宮中傳來消息,蕭沁還有約莫十日便要臨盆,甚有傳言說,腹中超過八成都是個皇子。皇帝十分心悅,將於三月初三在沁蜜宮舉辦福嗣宴,為這即將到來的皇兒祈福。
這個孩子的地位將非比尋常。若出生後果真為皇子,憑夜皇的寵幸和此前流露出的種種痕迹,蕭沁將很有可能母憑子貴、封登后位,而這出生的皇子也會冊立為嫡子,獨得皇帝專寵。
這三日,將是整個宮裡最為緊張之時,覃武侯府嫡女同眾多世家女子一起,將入宮提前寫好桃書伐、做好福袋,覃武侯府也需要準備一份厚禮,以應對這福嗣宴的到來。
故而覃雨望剛一睜眼,就被喚進了宮裡去,而覃雲和覃霄賢,則是出門去分頭拜會各家叔父,眾人一同商量到時獻上的賀禮。
此刻,夜念斯坐在覃雲院中的石凳上,黑眸微微低垂,看著面前擺著的這碗黑茶,他眼睜睜看著這滾滾熱茶如今透涼,半個時辰過去,通傳的丫鬟都還未出門來。
他揚起黑眸,四處看了看院中擺設,在院子的東面有個小庫房,平日里放著一些積攢的賀禮,覃雲自從任閑職后就鮮少有人上門,可此刻,那房中的錦盒卻堆地如山嶺一般。
他修長的手放在膝蓋上,食指不緊不慢地上下點著,他餘光睨過那間房,他很清楚官嫦懿就在裡面。
夜念斯唇角稍稍一顫,沒再多逗留,起身邁步出了院子。
屋中,官嫦懿眉眼緊張地看向門旁的丫鬟,語氣焦急,「怎麼樣?走了嗎?」
丫鬟仔細地看了一眼,左右裡外都沒瞧見夜念斯的影子,急忙壓腰快步走到官嫦懿身旁,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大夫人,二姑爺已經走了。」
官嫦懿鬆了一口氣,在炕上坐地更安穩了些。她抬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眉眼中的擔憂逐漸淡去。自從懷上這個孩子,她就把所有的衣服都換成了寬鬆的,連妝容都不再打扮,每日都是素麵朝天,生怕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對孩子有半點不利。
原先屋中燃著的香也全都丟了去,那其中有好些都是一兩千金的名貴香粉,素來是官嫦懿最寶貴的,可是現在為了這個孩子的安危,她心一狠,全都扔了乾淨。
她可不是什麼守信用的人,要怪,就只能怪夜念斯太傻,太容易相信旁人,她既然都得到了好處,覃雲也對她收了心,她是絕對不會再做殺人這種蠢事的。
夜念斯他就當吃個啞巴虧,只要躲過這幾日,想必他也不敢再提,也沒籌碼再提這件事了。
可事總有不湊巧的時候,自打夜念斯和覃雨望從嘉裕回來后,老夫人心裡一直記掛,加之眼下覃府雙喜臨門,故而一直攛掇著讓覃羽將幾個晚輩都喚在一起,好好地吃一頓家常便飯。
這日中午,當覃家子女都回來后,大廳中便擺上了滿桌的珍饈,這次的家宴可是官嫦懿長臉的一頓飯,故而她就算想躲著夜念斯,但卻依舊沒有回絕,而是讓覃雲扶著,兩人一路恩恩愛愛地走來了。
「奶奶,爹,」官嫦懿得體地笑著,面色紅潤,一進門來雖然自己是最後一個來的,但卻破天荒地先覃雲一步問了安,老夫人喜悅地眉開眼笑,「快坐下,莫要累著了。」
官嫦懿走到桌旁,她圓桌座位的正對面,就是夜念斯。此刻夜念斯靠在竹木雕花的椅子上,垂眸擺弄著自己的衣袖,意識到似乎有人盯著自己,他停下手來,黑眸直勾勾地盯著飯桌,並未看向她。
官嫦懿眼神稍動,穩著心思,在椅子上緩緩坐下。
家宴的氛圍還是如常,老夫人一如既往地操心,不厭其煩地問兩個孫子的境況,一邊囑咐覃霄賢不要過於勞累,官場那點事隨便搞搞就行,一邊讓覃雲借著到各地審查官員的契機,好好散散心,給她帶點沒吃過的點心特產回來,順便罵罵覃羽,說他總將孩子們弄地很忙,平日里能聚在一起都是少見的。
覃羽點頭稱是,也認錯,老夫人便就不再多說了。她心中明白,在蕭錦華出家后,覃羽一人拉扯大了三個孩子,還能讓覃武侯府有如今的地位,是極不容易的。
她是覃羽的家母,自他生母病死後,一直待他如己出。而她的兒子,也就是覃家的嫡子,覃羽的親哥哥覃懷,也早都死在了戰場上,連屍骨都沒有尋回來。
覃羽是當年覃府中心思最深沉、最用功最努力的一個,現在出息了,成了一朝武侯,他也還是恭恭敬敬、事無巨細地伺候她。只是這一點,老夫人就已非常感念覃家祖上蔭德了。
家宴用到一半,官嫦懿正吃著,突然胃裡一噁心,她眉頭一緊,原本要忍著,卻還是沒忍住,捂著嘴巴,一口嘔在了地上。她臉都憋紅了,舌頭撐著,不斷犯嘔,吐地膽汁都澆了一地。
覃雲急忙幫她撫著後背,眉眼中十分心疼,吩咐著一旁的丫鬟,「削兩片檸檬送來,快些!」
兩個丫鬟急忙轉身去準備,片刻之後送來一杯檸檬熱羹,官嫦懿忍著噁心喝了一口,似乎是覺得好了一些,坐起身時,卻突然一個不對勁,又是嘔了出來,這一次滿口的血腥味,她嘔了幾個來回,聲音都啞了,再一看,居然嘔出血來了。
鮮紅的血,一滴一滴地砸在那堆稀食湯水上。她原本有些憔悴睏倦的眼,此刻驚怕地睜大了。
覃雲這幾日一直是陪著官嫦懿的,知道她孕吐的反應不一般地重,可是此刻看到她嘔血,他心裡也是一驚。
官嫦懿那嘔吐之物泛著一股惡臭,甚至不像是普通的嘔物,像是屍體腐爛的味道一般。
滿桌的人都停下了筷子,丫鬟們手腳利索地將那地上的嘔物都收拾了乾淨,只是那名貴的金絲地毯卻是毀了,四周八扇門大開,也幸虧是天氣回暖了許多,穿堂風一陣陣地通著,好歹是沒了那麼大的氣味。
老夫人面染擔憂地看著官嫦懿,「大媳婦,你這幾日可一直都是嘔血的?找大夫瞧過了沒?」
官嫦懿唇色已經白了,但是嘔過以後,似乎神色清明了許多,也沒有那麼嗜睡,她抬眼看著老夫人,聲音有點虛弱,「奶奶,媳婦兒沒事的。我這身子寒,五臟也是弱的,因為要保胎,故而從前那些養胃的方子都不用了。奶奶別擔心,我少吃一些沒事的。」
老夫人臉色黑下來,嗔怪道,「那怎麼行?孩子留不留的,總不能先把大人給委屈著,這孩子吸營養,你看這才幾日,你已經消瘦成這般模樣。明日讓那個誰,」她神色一緊,推了下覃羽的胳膊,「叫什麼來著。」
覃羽抬眼,「母親說的可是袁兄?」
「對,讓那個左院判來瞧瞧,你這般嘔血,可不是好事兒!自己的身體不能不當回事!」老夫人急地,說著說著,自己就咳嗽起來。
覃雨望倒了一杯溫熱的玫瑰露,端到老夫人手邊,杏眼憂心地看著她,給她撫著後背,「奶奶,您別著急。大嫂素來是心裡有數的,若是要找袁叔叔,明日大哥去請便是,正巧我明日還要進宮,可以和大哥一起去太醫院。奶奶別急壞了身體。」
官嫦懿眼睛瞪了一道覃雨望,稍稍揚著下巴,聲音冷了冷,「多謝二妹關心,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這個孩子我會好好地保護著,左右事情,我和我夫君會看著辦,不勞二妹費心。」
覃雨望稍稍一愣,杏眼中閃過一道疑惑,不過她看官嫦懿倒似乎真沒了什麼事情,心想或許女子懷孕本就是如此折磨之事,況且做嫂嫂的,似乎都不喜歡自己的丈夫是個寵妹奴。換做是她也不能接受,故而她想了想,還是不要和大哥太親近,多避一避,莫要妨礙了哥嫂的情誼。
屋中味道散了散后,老夫人想著官嫦懿定然是不舒服的,於是命人又做了一些點心和茶送上來,並借著這機會,讓膳房的廚子做一些孕吐時適合女人吃的湯,端給了官嫦懿。
熱湯入腹,官嫦懿果真是舒服了不少。雖然她這一嘔,讓屋中氣味尷尬,似乎從面上來講,毀了老夫人這家宴的興緻。但是出於她意料的是,老夫人和覃羽並沒有嫌棄的意思,換了一桌菜,接著品賞,江心蘭也時不時過問她,在一旁拉著她的手,給她捏著虎口處的穴位,讓她放鬆些,說她陪著她,到時候差不多也都是前後腳生產的,讓她別害怕。
一向傲嬌慣了的官嫦懿,在身子虛弱時,才體會到家人的溫暖。她原本從不願意參加府上什麼家宴,一來怕別人不尊重她,駁了官家大戶的顏面,二來就是因為沒有孩子,所以總覺得別人是瞧不起她、背後戳她脊梁骨的。
現在,她因為這個孩子,得到了這些關心,七年了,她終於覺得這裡像個家,而不是一個冰冷的牢籠,不是一個隨時需要作戰的戰場。
她縱然身體不適,可是心中卻驀然升起一絲寬慰,她不經意地一抬眸,卻冷不丁地看到夜念斯,正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看著她。
他坐在那裡,神色中透著一絲慵懶,寡漠的黑眸裹著不屑、挑釁,淡然地看著她。許久,他唇角輕顫,黑眸滑到一側,微微歪著腦袋,修長的手端起面前的玫瑰露,抬手輕抿一口。
他的不緊不慢、毫不慌張,被官嫦懿收入眼底。不知道為何,明明夜念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可她的後背,突然冒起一層冷氣,方才片刻擁有的暖意,霎時間就被這男人周身的寒冰裹挾,她越看他,就越覺得喉嚨處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連氣息都變得不暢,好似被人壓著命脈。
她強行讓自己定住神,她告訴自己,她是一個即將做母親的人,現在覃雲在她身旁幾乎是寸步不離,夜念斯就算反悔,也沒機會弄死她的孩子。
她一定會順利地生下這個孩子,擁抱只屬於她和覃雲的未來。一定會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攔她想成為一個母親的決心。
回到屋中的一夜,官嫦懿都沒有睡著。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身旁的覃雲沉沉地睡著,她實在睡不著,轉過身去想找他說說話,可看到他也疲憊的神色,她還是忍住了。
月色清冷,照在男人的臉上。官嫦懿抬手,輕輕撫摸覃雲鬢角的華髮,眼中閃過一陣心疼。
他也曾是少年將軍,如今,卻也老地看不出當年風華,不過二十七歲,神色間的倦意和不得志,卻比四旬的老人更甚。
她希望腹中這個孩子,能讓覃雲忘記自己一生的不得志,無論是作為當年覃家嫡子的替代品,還是因為被當做了皇帝制衡覃家的犧牲品,她希望他能忘掉那些,和這個孩子一起,和她一起,好好地過完今後的日子。
故而,她雖然心中並不相信自己的反常嘔吐和夜念斯給的那葯有關係,但是思來想去,為了保穩,第二日她借著定做衣服的由頭,去找了個老大夫診脈。
那人眉發花白,號稱是京城的名醫,在正陽街上有個醫館,據說是一號難求。官嫦懿帶著面紗,等了許久,才進入到那一間不算寬敞的診室里。
屋中古色古香,稍有裂隙的木桌上油光鋥亮,擺著一個手枕,桌旁坐著一位老先生,穿著墨藍色的長衫,皮膚像是老樹皮一般。
官嫦懿讓他診脈,只見他一隻手摸著鬍子,閉著眼,右手三指在女人的手腕上輕放,聽了許久,只見他眉頭先是稍稍皺起,而後又緩緩鬆開,過了半響,他才緩緩睜開眼。
他猶豫了下,將旁邊官嫦懿給的診銀推了回去。官嫦懿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老先生,我這胎兒可有異樣?」
那老大夫撫著鬍子,半閉著眼睛,聲音渾厚,不緊不慢,「這位夫人腹中之子,胎像平穩,並無異像。只是……」
官嫦懿身子往前一探,皺著眉頭,「只是什麼?」
老大夫睜眼,直勾勾地瞪著她,「只是老夫見過不下千例如夫人這般的體質,宮寒體寒,周身氣血半枯,依醫書記載,是無法懷孕的。敢問夫人可是得了什麼妙方,老夫願千金求取!」
官嫦懿鬆了一口氣,沒什麼事就好,看來果真是她胃寒的舊疾,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她匆匆回絕了那大夫,隱於煙塵中,急忙回了府。
只是她剛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她皺著眉頭往裡面走,腳步一急差點打滑,多虧身後的丫鬟扶著,她犀利的眼神往裡一瞧,只見覃雲不知何故,又喝醉了,靠著床席地而坐,手中還拿著半罐子酒。
門前的丫鬟低聲說道,「方才三少爺來急匆匆地來尋少爺講事,早先還說地好生生地,三少爺走後,少爺卻突然摔起東西來,讓膳房送了十多瓶酒,不知是怎麼了。已經喃喃自語有一會兒了,誰都不讓進來,還把院子里幾個做奴才的好一頓捶打。」
官嫦懿抬手,吩咐道,「你出去,熬些梅子羊奶端來。院里的人嘴巴都閉緊了,誰敢把這事兒傳到老祖宗和侯爺那去,扔蛇洞伺候。」
丫鬟應聲,急忙退了出去。官嫦懿放下掩面的薄紗,褪掉身上的披風,忍著疲憊正要上前來扶他,卻就在走那幾步之時,聽見覃雲醉酒中迷迷糊糊地說道——
「二妹啊,你別怪哥,等你嫂子生下了孩子,哥就出家去。哥這輩子娶不了你,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對你好,終究這個家,是待不下去了……」
官嫦懿愣在原地,聽到這話,她一遍遍地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人是不是清醒,腦子是不是在做噩夢……可是都不是的,這是真的,他真的這麼說了。
官嫦懿眼尾狠狠地一紅,她此刻腰上還掛著那塊覃雲送的雞血玉石,她有那麼多名貴的首飾玉佩,可她整日、每天、每時每刻,都把這便宜的、甚至是玉體渾濁的、一眼看上去連地攤貨都比不上的玉佩佩戴在人人可見的腰前,她官嫦懿是何等愛面子、何等高傲,可是為了他,她已經把所有的自尊都放下了。
就在他給了她那一點點的希望,甚至都不是清醒時說出的後悔、做出的承諾,她原諒了他的所有,隨著這個孩子的到來,她期待未來的生活。
可是,現在他用給她希望的方法,再一次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只不過是在演戲,等待官嫦懿生下孩子,給覃家留種后,他就出家,再也不回來。 她如行屍走肉一般,腳步挪動到覃雲身前,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她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看著覃雲,兩隻手緊緊捏住他寬厚的肩膀,唇角含著似有似無的笑。
「雲郎,你喝醉了,為妻給你準備好浴湯,洗個澡,好好地休息一下,好不好?」她眸子瞪的很大,一字一句地說道。
覃雲睜開眼,一張口,濃重的酒氣迎面而來,他兩頰飄紅,緩緩說道,「官嫦懿,你就是個傻子,是個甩不掉的禍害,你為何要嫁給我?沒有你,我可以一生一世都守著我的二妹,我可以看她哭,看她笑,哪怕看她嫁人,守她一輩子,我都是開心的……」
兩行清淚從官嫦懿眼中落下,她那雙絕望的眸子緊緊盯著覃雲,再難掩飾痛苦,「覃雲,你後悔娶我了是嗎?」
覃雲眼尾稍稍發紅,他伸出手去,拿起官嫦懿腰間的那塊玉,掰開她的兩隻手,將她的雙手緊緊摁在那玉上,臉幾乎要抵到她的鼻尖,咬牙說道,「你滾吧,這孩子我不要了,他想和誰姓,都可以,我不要了,你帶著他滾回你官家,再也別出現我面前。若你需要一紙和離……」
啪!
官嫦懿鬆開手,狠狠在他臉上摔下一個巴掌,紅著眼起身走了出去,門砰地一聲砸在兩邊。
覃雲大掌扶著地,左臉上落著一個紅紅的手印,原本裝出的那醉漢混人的模樣,此刻被濕潤的雙眼破了功。他緊緊抓著官嫦懿落在地上的手帕,痛苦地倒頭大哭,一聲接著一聲的咆哮,就好像胸膛中積壓著太多的無可奈何。
【懿兒,只要能保護住你和你的家人,夫君我,對不住你了。這輩子欠你的,我覃雲來生當牛做馬,一定還給你。你可要快些發現那玉里的密信,和離后,必能保岳父大人平安無事。】
北院廢屋,夜念斯進門時,官嫦懿竟破天荒地早早等在那處了。他黑眸不屑地從她臉上睨了道,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坐下,揚起黑眸看著她,「官大小姐,似乎情緒不高。」
官嫦懿紅著眼睛,她狠狠地抬眼,瞪著夜念斯,「你之前說的還算不算數。」
夜念斯向後靠在椅子上,岔開腿慵懶地坐著,黑眸中閃過一道疑惑,「官大小姐指的是哪一句。」
官嫦懿緊緊地捏著手,狠狠地說道,「殺覃雨望的事情。」
「哦,那件事啊,」夜念斯黑眸輕輕滑到一側,不緊不慢地說道,「官大小姐不提,我都快忘了。既然我答應給你的籌碼已經應驗了,那自然是作數的。」
官嫦懿深吸一口氣,她不再猶豫,她意識到,只要覃雨望活著,她和覃雲,永遠都不可能有明天,「你需要我如何配合你?我要她死,就這幾天,越快越好。」
夜念斯黑眸挑釁地看著她,很認真地點點頭,「和官大小姐做生意,就是爽快,」他唇角輕顫,眸間閃過一道狠絕。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已給覃雨望下了十日微毒,她現在每日昏睡極早。不知官大小姐是否還記得,曾有個年輕的道士上門,說北院為大邪,居於其中者,都不得善終。」
「明日晚,我會設法讓覃雨望自己走到北院去,並給周圍人留下印象,證明她神色不清楚,等到她進了房間,昏睡過去,便請官大小姐,了結她的性命。」
官嫦懿一個字一個字地聽過去,狡黠的眼神在夜念斯臉上徘徊,「我去北院,路上難免被人看到,你不是也恨她么?為何不是你去動手?」
夜念斯黑眸中劃過一道不屑,他從袖中緩緩鋪開一張圖紙,那是柳葉為他找來的覃府地圖,他抬手先後指著地圖上的兩處位置,「在官大小姐房中的后牆,有一個廢久閑置的玄關,在這地圖的設計中,那玄關可以從地下秘道直通北院。除此以外,任何一間屋子都無這條件。」
官嫦懿想了想,好像確實是有一個玄關,只是她也不曾注意到這地道的存在,她眼睛左右轉了轉,警惕地看著夜念斯,「那我要是用刀殺她,豈不是會讓人覺出異樣?」
夜念斯忍俊不禁,隨即眸子中恢復冷邪之色,「隨便官大小姐用什麼。殺個人,沒那麼多講究,砍剁剮削,捂毒絞縊,怎麼痛快,怎麼來。」
官嫦懿深呼吸一口,眼中血紅稍稍淡去,她雖然想殺覃雨望,對她的恨已達頂峰,可是她已經身懷六甲,她必須確保自己全身而退,「我去動手,你萬一帶人揭發我,我豈不是有理說不清。夜念斯,你不要以為我不懂算計。」她狠狠地瞪著他,「就算沒有你,我也有本事殺她。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她,也能這般殺你。」
夜念斯黑眸淡定地看著她,不緊不慢地說道,「官大小姐這個假設很奇怪。我若是想害你,當時給你的葯,就不可能讓你懷胎。我若是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來套你,你死了,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再說了,就算被人發現,官大小姐也絕對可以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對於覃武侯府,你是家人,我是外人。這點機敏,官大小姐還是不缺的吧。」
官嫦懿抬眼看著他,面上冷靜,心裡已經波瀾四起。
夜念斯唇角輕顫,抬起一隻手,肘部靠在椅把上,輕輕撐著太陽穴,黑眸鎖定她,聲音甚至表現出點溫柔來,面色極其無害而清透,「我不會殺你的,官大小姐,」他頓了頓,黑眸緩緩滑到一側,接著說道,「不過既然你這麼猶豫,我素來秉持憐香惜玉之德行。還是那句話,我給官大小姐選擇的機會。」
官嫦懿緊緊地盯著那張地圖,夜念斯的這個計劃,的確是萬無一失的,之前北院死的那五個丫鬟,最後就不了了之,凡是和邪魅扯上關係的,就是查也是無所查起。
她緊緊地捏著手,紅著眼睛,最終狠狠地點了下頭。
次日暮時。
因再過一日便要進宮,故而覃羽將覃家兒女都召集在一處,仔細地捋了捋入宮后的事情,覃家與那蕭沁素來是不交往的,眼下這位一直鮮少露面、卻甚是得寵的貴妃娘娘,即將連越兩級,直晉帝后,這後宮的變動,是覃羽不能放過的機會,故而三個兒女能否討到那位娘娘的歡心,每人所贈送的禮物是否稱心,他都是要親自過問的。
終於梳理完后,幾人也都累了,正要回去休息,府門前一個侍衛突然拿著密信腳步急匆匆地狂奔而來。
覃羽神色冷厲,訓斥道,「放肆,府中無論多大的事情,誰許你快步疾馳?丟了規矩!」
那侍衛匆忙單膝下跪,垂首抬手,掌中落著一封插箭的密信,「啟稟侯爺,方才有人將此信釘在侯府國柱上,其中內容所寫,說二小姐在北院雅屋有性命之憂!」
覃雨望一愣,皺著眉頭,「這是誰這麼無聊,我不是好生生地在這裡?」
那侍衛也是一驚,方才只顧著跑了,卻也沒注意到在兩位身材頎長的少爺身後,覃雨望就站在那處,毫髮無傷,他也鬱悶了,「那……那這信……」
覃羽皺著眉頭接過,那信上的字是一個小孩筆跡,雖然稚嫩,但卻寫地清楚。從未有人敢和侯府做什麼惡作劇,且這其中所提及之人,還是他最為寶貝的女兒,他神色一凜,「走,我們都去北院看一看,看到底是何人作祟。」
彼時的官嫦懿,剛剛通過地道,她打著燈籠,在地道的盡頭走了上去,看到房間中擺設的一刻,濃濃的灰土氣味朝她飄來,她連著咳嗽了好幾聲,費勁地走進去,抬手在鼻口扇了扇,定下神來后,她看到桌上果真趴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穿戴地和覃雨望一模一樣,只是這屋裡煙好多,灰也好多,她看不清楚,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上前。
一邊走,她一邊抽出刀子,喃喃道,「覃雨望,你也有今天,就讓你的好嫂嫂我,送你上西天!」
她走到那人身後,抬起刀猛地刺了下去,可隨即傳來的並不是捅入血肉的聲音和手感,而像是一刀捅進了茅草之中。
她眸中一驚!
嗵地一聲,門被人從外面踢開,屋中頓時被來人所帶的燈籠照亮,覃羽怒目盯著她,厲色問道,「官嫦懿,你在這處做什麼?」
官嫦懿愣了愣,她第一反應是,夜念斯想要藉手殺人,並且一併把她也給算計進去,所幸那刀還插在那「人」的身上,她急忙轉過頭去,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人,純粹是用茅草綁成的人形,還佩戴著面紗。
她急忙擠出一絲笑容,所幸她早就想好了如何去應對,她只需要說是她得知夜念斯要毒害覃雨望,特地跑來解救就是!她急忙張口辯解——
可,她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她驚恐地捂著自己的喉嚨,卻只能發出呃呃的聲音,她眼神中徹底慌了,急忙到處尋找紙,可是這廢屋中哪有那種東西?
情急之下,她伸出食指,使勁地咬破,可卻隨即發現,流出來的血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
在場的人,紛紛嚇了一跳。
官嫦懿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她無助地跑到覃雲的身前,指著自己的喉嚨,使勁地搖頭又點頭,想說她是被人害的,可是很快,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里好像有蟲子在撕咬,她的口中不斷地冒出黑色的惡血,她的肚子好痛好痛,痛到她根本直不起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她抬起頭去,原本想告訴覃雲自己是冤枉的、是被算計的,可是她一抬眼,就看到了覃雨望。
覃雨望站在那裡,皺著眉頭,眸中染著疑惑,竟然還有一絲憐憫。
官嫦懿氣地渾身發抖,她想爬起來,卻沒有力氣,直到黑暗中,走來一個人影,她定睛一看,是夜念斯。
他在覃雨望身後停下,黑眸寒厲地瞪著她,看著她不停地吐出黑血,他稍稍歪著頭,唇角輕挽。
官嫦懿徹底瘋了,她不顧一切拔出那刀,朝夜念斯砍過去,夜念斯卻直接朝覃雨望身後走了半步,就在她刀揚過來的時刻,她胸前猛地一疼。
她手中的刀子,停在半空中。她垂下眸子,是一把熟悉的匕首。那是北族外戚早些年的貢品,她當時第一眼見到時,就覺得覃雲會喜歡。
她求了官厲好久,才把這件原本要送到宮裡的寶物買下來,送給她心上的少年郎。
而她的少年郎,現在把刀插在她心上。
官嫦懿被拖出去的時候,都好像還在做夢一樣,只是一個晚上而已啊,只是一個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她失去了那個體暖的丈夫,失去了那個溫暖過她的家,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她的孩子,她竟再也沒有機會,讓他看到覃武侯府的太陽了。
這件事讓府上所有的人都是一驚。除了覃雲以外,誰也不知道官嫦懿為何對覃雨望會有那麼大的仇恨。但官嫦懿終究是官家唯一的女兒,加之她身上病症奇怪,所以覃羽連夜從外地調派了軍中醫士,八百里加急赴京,為她診治。
屋中燈火溫暖可親,從無諒山回來后,在覃雨望的堅持下,夜念斯被同意能在她房中打地鋪了。此刻,男人坐在橘色的燭光下,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靜心錄》第四卷。
覃雨望坐在桌前,杏眼中盈滿了擔憂。當她在門外聽到官嫦懿說那些話,自己心裡也是十分驚訝,看著她毫無防備地朝自己攜刀砍來,她倒不是怕那刀子,只是沒想到,她的嫂嫂竟然恨她到如此地步。
可是她那詭異的黑血,突然像是失聲一般的癥狀,卻又似乎在告訴她,很有可能,官嫦懿也是被人利用的,她想了想,忍不住抬眼看向夜念斯。
猶豫很久,她緩緩開口問道,「殿下,嫂嫂的事情,你起先知道嗎?」
夜念斯修長的手指摁在那書冊上,黑眸都沒有抬起,淡然地說,「二小姐想問什麼。」
覃雨望杏眼看著他,吞了下口水,「嫂嫂的事情,和你沒關係吧?」
夜念斯停下一字一頓的手,緩緩抬眼,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嗓音清寒,「二小姐是覺得,我有那個本事可以讓官大小姐任我利用,還是覺得,我有那個心,想殺你呢。」
他黑眸盯著覃雨望時,眸中神色複雜,覃雨望愣了愣,唇角稍稍顫了下,語氣放緩了些,眼看她就要感動小暴君了,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他以為自己不信任他,那就功虧一簣了,她點點頭,「那就好,沒關係就好。」
夜念斯神色淡然,垂下眸子,接著看書,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窗外微風襲來,吹動他肩上青絲,顯出一絲清白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