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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江心蘭一躍人上人,覃武侯府護國

  景和十四年五月二十八,這一日對於整個江家來說,是可以載入史冊的一刻。隨著武侯鎮國印的下發,覃羽主動上諫請罪,濯洗王侯之尊號、避讓江湖之遠,江帆一躍青雲,成為朝中兵權大握的唯一武侯,躋身名副其實的望族門楣。


  夜皇在京中三環巷特批了一處八進深的府邸,親筆題字「江武侯府」,賜給江家,這一日風和氣清,烈日當空,晴朗的陽光如碎金一般撒在那絕厲剛勁的門匾上,貴氣非常。


  從院子里緩步走出的男人身披一件長長的墨藍衣袍,袖口刺著青龍雙綉,領口處的金絲細如髮梢十分之一,盤根錯繞間挽出兩條龍蟒之錦。這是夜皇賞賜的官袍,武侯獨有,男人的手有些不適應地在衣服上左右地摸著,不自然地扭了幾下脖子。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出門去,小心翼翼地踏出門檻,揚頭瞧著那高高懸起的門匾,那雙蒼老的眼直勾勾地看著那「江武侯府」四字,心裡的感受莫名複雜。


  江帆深知自己是個窩囊的人,官職、活路,從前都是靠著江心蘭嫁入了覃府,這才有了依靠。現如今,他也能成侯了,他的名字會記入史冊,他會功蓋千秋,他手下有能傾覆大虞的二十萬兵馬,從此至今整個大虞朝再也沒有敢對他大聲說話的不敬之人。


  一切,都像夢一樣,又美又虛幻。他團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著,他一定要好好地守著這一切,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做好一個武侯,絕對忠心於皇權,讓江家從他這一代起,世代為尊。


  遠處傳來腳步聲,似乎走來不少人,江帆心思稍稍平靜,不像從前那般謹小慎微地立在一側,這一次,他挺直了腰板,不再冷色示人,而是自信地轉過身去,迎接來人。


  兩個穿著褐色長袍的男人一前一後笑著走上前,笑眯眯地抬手抱拳,身子是壓彎的,唇角鬍鬚一顫一顫,其中一人眼皮活絡,年紀也是不小了,恭喜道,「江武侯喜得虎符,實乃吾輩之喜,恭喜恭喜!」


  江帆眸子看著遠處,稍稍揚著下巴,聲音比平常多了一些厲色,「你二人不好好在江南財部整理,來本侯這裡作甚?」


  劉雙眼中稍稍一愣,側眼看了道身旁的同僚,兩人目光相接時,閃過一絲不自然。


  要知道從前,覃羽對劉雙可都是客客氣氣的,畢竟握著許多人的財路。劉雙兩腮稍稍一咬,眼睛一橫,心想算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況這次是有求於人,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烏紗帽稍稍壓低了些,劉雙淺淺道,「此番冒昧上訪,實在是下官遇到一件難事,還望侯爺能幫忙通融一二。」


  江帆神色冷漠,他斜著眼瞪了一眼劉雙,瞧著這些從前騎在他腦袋上耀武揚威的人,如今都一個個對他低著頭,他心頭快意灼勝,轉過身去,「進來說。」


  「是,是。」


  紅袍沏茶,玉碗疊盞,滿屋的琳琅雕花,裝潢擺設富麗堂皇,處處透著武侯府的威肅。


  劉雙稍稍收回眼,一雙綠豆大的眼睛嵌在堆滿橫肉的臉上,瞪了那涼茶許久,卻都沒敢捧起去喝,他瞧著江帆的神色稍稍有所鬆動,借著這機會急忙長話短說,「不瞞武侯,之前財庫的損失雖然已經追回,但是眼下重建卻是件難事。原先不少賬簿司都借故退隱歸鄉,眼下聖上命一月之內重修完畢,可是這百餘人的爛攤子,下官實在是沒辦法補上。一個月的時間,就是挑人,這時間都是不足的。」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期盼,試探著小聲問道,「想問侯爺,能不能從中斡旋,特批戶部先出一些人,替下官過了這一遭,而後下官會儘快補上缺口,只是要先應付過這六月的清查才是。」


  「只要侯爺能在那一紙調派令上籤下印章,其他的,一切都好說。素聞侯爺喜愛江南紅茶,下官曾存了不少廬山貢茶,擇日子獻給侯爺淺嘗。」


  說著,劉雙抬手在腦門和鼻尖上擦了擦。他並非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眼下心中難免慌亂,實在是事態緊急。


  那些賬簿司並非是自願返鄉,而是起義后被鎮壓了。他們多數都知道當年官厲和蕭鎮一起做假賬陷害蘭羨北關戰敗一事,隱忍十餘年,原先是被蕭鎮給的甜頭堵住了嘴,這一次蕭鎮弄巧成拙,這群人見勢頭不對,如牆頭草一般不老實,大有將當年事傾巢訴出的架勢,統統被他給辭返了。


  江帆冷笑一聲,鷹眼一般的眸子冷冰冰地看著劉雙,稍稍揚著下巴,義正言辭道,「劉大人,你身為江南御政司督查史,居然不一心一意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偷奸耍滑,不僅算盤打地叮噹響,還敢當堂賄賂朝廷命官,你有幾個腦袋可以砍!?」


  劉雙愣了一下,臉稍稍一燙,急忙站起身去,吞了下口水,嘴唇張了半許,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江帆差人將劉雙和隨他一起來的人都紛紛趕了出去,這些人要麼就是讓他走個後門,要麼就是哭訴自己管不住手下人,請求打點的。


  江帆清廉一生,他篤定大虞朝的風氣就是被這些人帶壞的。眼下他既然取締覃羽成為武侯,那以後這大虞朝的風氣,他就要好好地整頓一番,讓整個朝野,明鏡高懸。


  「呸!狗雜種!」


  「真是豬狗得道,雞犬升天,若非是娶了個好老婆,生了好女兒,就憑他這個腦子,他能活過八歲?」


  「你真是高抬他了,他那不叫腦子,那叫糞球!混球東西,仗著自己暗算別人搶過來的兵權,還給他能耐壞了!」


  文官們剛一出江武侯府,還沒走出多遠,就開始低聲罵街了,他們沿著小巷走了不遠,能想出來的髒話像夏季零零落落的花瓣一般,厚厚地在腳邊摔了一層,狂風都卷不動。


  一直默而不言的劉雙皺著眉頭,呵斥道,「都閉嘴,書讀到犬腹了?一個個的,被狗咬了,也變成狗了?」


  他一怒,底下人都不說話了,有幾個實在是氣不過的,抬頭瞧著他,「劉督查,可是眼下這個口子堵不上,六王爺那邊又遲遲不給回信,咱們幾個這小命,恐怕是擔不起這麼大的責任。咱們上報的是少三人,可實際上需要整整一百零九人,若是沒有江帆的批示,戶部肯定不給撥預備司,那我們從哪裡抽調這些人去?」


  劉雙深深吸了一口氣,抬眸瞧著遠處。這裡是京三環,離京一環不過是一炷香的腳程。他盤捏著的手是緊了又緊,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你們都回去,我出去一趟,在驛站等我,今夜我們回江南。」


  覃武侯府。


  夜念斯今日起床地格外遲,此刻日上三竿,他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身子是一下都不敢動。


  脖頸處氣息悠然,又甜又暖。


  就連他的呼吸,似乎都能沾染她。反之亦然。


  覃雨望的手牢固地環繞著他的脖頸,小腦袋壓在他的肩膀上,腿夾在他的腰上,整個人的全部重量幾乎都在夜念斯的身上。


  不一會兒,似乎是左手麻了,覃雨望睫毛動了動,甜糯糯地哼唧著轉過身去,鬆開了他。


  夜念斯大掌握著床緣,腰腹稍稍用力,緩緩坐起身。胸前衣領稍稍敞開,窗外一抹陽光恍然而進,照耀他如玉肌膚,紋理清明,呼吸間那脖頸上的青筋,襯著他黑眸中涌動,顯出一絲俊柔的魅惑。


  他側過臉去看了眼自己枕邊的女人,扭頭的一瞬,被她親亂的青絲滑下肩,他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瞧著她那憨樣,唇角莫名稍稍挽起。


  從不知她睡相居然這麼不老實,折磨他也就罷了,連自己的衣服都搞地凌亂不堪。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想將覃雨望滑落肩膀以下的外套拉上去,粉紅的指尖離那輕紗不過咫尺之遙,他卻猶豫了再三,唇角笑意凜然收起,轉而抬手握起錦被,緩緩蓋在她肩上。


  他落腿走下床去,握起自己的長袍,一絲不苟地穿在身上,卻是左找右找都沒找到那條腰帶。他皺著眉頭,在屋裡轉了一圈,手中捏著不少覃雨望的臟衣服,卻是都沒找到自己那條腰帶。


  他看了眼自己手裡的衣服,有三四件肚兜,其餘的都是外套。覃雨望有時一天換許多件衣裳,外套倒是多的,只是肚兜似乎總是穿那一件。


  反正今日並無什麼計劃,岡牆植受了覃雨望的囑咐,這些日子必然都對他盯得緊,倒不如裝裝賢惠,讓她稍微放鬆些警惕。


  他將耳後二縷青絲隨意用簪子挽起,揚手握起那粉紅的小肚兜,提起屋裡的水桶,手臂上青筋稍稍暴起,輕輕推開門,邁出長腿走出去后,緩緩從外面不動聲色地關了起來。


  洗衣房院子里有個水缸,旁邊是個舀勺,夜念斯將袖子稍稍挽起,抬手從那水缸里一點點舀水出來。舀了半桶,他垂眸看了眼,將手在自己的長袍上擦了兩個來回,而後伸入那水裡,覺得有些寒涼。


  他稍稍皺起眉,他想,洗女人的衣物,是不是用溫水會好些?


  想著,他轉身走到膳房去,從其中拎出一壺燒地滾燙的水,回到那木桶旁邊,稍稍蹲下身去,緩緩朝那桶里勾兌著。


  他修長而白皙的手浸潤在那桶里,滾燙的水偶爾飛濺到他手臂上,他黑眸中半點波動都沒有,一心一意在乎著那水的溫度。


  遠處傳來一陣說笑聲。


  「聽說三夫人您家都搬到了京三環去了?眼下這覃武的護國柱都拆了,只怕下一步,就該給江武侯府立起來了吧?」


  「那還用你說!瞧咱們江大小姐的氣質多好,眼下這覃武侯府都是高攀的!」


  江心蘭被一群世侯家的女子們圍繞著,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曇花一般,從遠處張揚著緩緩走到這邊來,走著走著,她眼神不經意地朝這邊瞥了道,一眼就看到了半蹲在那處的夜念斯。


  她原本自得的神情,稍稍變化了些。那群前朝的細作,前些日子提醒她,一定要注意府上這個十四皇子。


  她稍稍揚起下巴,曾經英氣逼人的那雙眼睛,此刻充滿了權欲與囂張,她緩緩朝夜念斯走過去,見他正在朝木桶里添水,再一看,那木桶里居然放著女人家的肚兜。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身後的女子們也紛紛捂著嘴巴偷笑,江心蘭嘲笑道,「堂堂夜王,如今倒是流落到了這般田地了?看來也難怪你,費盡心思在二妹房間里立那一塊牌,也就是覃府福大命大,才沒被你連累死吧?你怎麼還有臉活著呢?」


  夜念斯黑眸直勾勾地盯著那燒壺,神色肅冷,並不答話。


  江心蘭面上一僵,余光中睨到身後眾多世家女正在瞧著她會如何。眼下她剛剛成為當朝一品武侯的嫡女,這威嚴不能沒有,她神色一緊,上前靈活一腳就踢翻了那燒水壺,滾燙的水直接灑在了夜念斯的手上。


  那處的皮膚頓時紅腫起來,變得油光鋥亮,夜念斯黑眸中湧起一絲明厲,緩緩站起身去,黑眸直勾勾地看著江心蘭。


  江心蘭睜大了眼睛瞪著他,「我在跟你說話,聽不到嗎?」她冷笑了一聲,「誰人都知道覃府二小姐娶了個廢人夫君,可怎麼沒聽說也是個聾子?你從前對嫡女不是言聽計從么?今日,我讓你跪下,給我將你這桶里的髒水喝乾凈!」


  江心蘭話音剛落,眾多女人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鬟便走上前來,眉眼犀利地守在夜念斯兩側。這兩人都是江心蘭從府上帶來的陪嫁丫鬟,都是從小將她保護大的內功高手。


  江心蘭怒喝一聲,「還等什麼?」


  話音落,左右兩個婢女便將夜念斯的兩條長臂反剪,抬手在他鋒利的肩胛骨上狠狠一擊,猛地在他膝蓋上踢了一腳,逼著他跪下去,薄唇靠近那木桶。


  夜念斯黑眸微皺,緊繃身體僵持著。


  遠處跑過來兩人,岡牆植上前兩掌就推開了那兩個婢女,江心蘭正要發作,覃雨望跑上前,半蹲在地上,杏眼一下就看到了夜念斯手上的燙傷。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小小的雙手緩緩捧起他的大掌,微微顫抖著,她撫著夜念斯緩緩站起身,側眼看了一道江心蘭,看著這昔日自己體暖的三弟妹,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她心頭滋味複雜,她強憋著一口氣,「你為何傷人?」


  江心蘭不怕夜念斯,心裡卻是有些怵覃雨望,畢竟江心蘭是因發現了覃雨望房中香祭的秘密,而後才得到了今日的一切。她那勉強存留的良心,只有在看到覃雨望的一瞬間,才能在嫉妒和極度的自卑下,稍稍喚起微不足道的半許。 她唇角泛著冷笑,「二姐,你的夫君不懂規矩,我不過是替你教訓教訓罷了。你這般嚴肅地瞪著我,就好像我犯了什麼大錯一樣。」


  她稍稍平了兩息,緩緩揚起下巴,神色中透過一絲狡黠,「不過,誰的錯也敵不過二姐你,僅僅是憑著那一塊牌匾,便斷了覃家百年基業。誰跟您比,那不是小巫見大巫?」


  覃雨望緩緩放開夜念斯的手,杏眼直勾勾地看著江心蘭,一字一句道,「這覃武侯的規矩都是我定的,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憑的哪一條規矩,打的我夫君?」


  江心蘭稍稍咬緊后槽牙,若是從前,她還會怕覃雨望,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她也是有家族蔭蔽的武侯嫡女了,而覃雨望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府邸的女兒!


  她唇角泛起寒氣,「他見人不禮貌,一個字都不言語,到底是從小在冷宮長大的廢人,絲毫不懂禮數。二姐平日里可不能只顧著男女之歡,胯下的男人也得擇選擇選,別什麼噁心玩意都能帶到床上去,惹人笑話。」


  江心蘭身後那群所謂的大家閨秀都捂著嘴笑起來。


  江心蘭斜著眼看了一道夜念斯,「更何況,一個沒娘的雜種……」


  啪!

  覃雨望揚起巴掌,狠狠在江心蘭臉上扇了過去,清脆的一聲響,眾人頓時都被驚呆了。


  江心蘭先是愣了一下,若是擱在普通世家女子的身上,現在恐怕都歇斯底里開始嗷嗷哭了,可江心蘭那是上過戰場的戰女郎,這等侮辱她必不會忍受。


  她雙目猩紅,反手劈向覃雨望脖頸,覃雨望稍稍後退半分,眼睫微動,頭擦著她手背而過,而後抬手在她後背上一掌,江心蘭踢腿攔她,覃雨望一個轉身,直接一腳踢向江心蘭肩膀,女人為了護著腹中孩子,在台階上踉蹌幾步,斜著身子倒在了地上,被眾多世家女子團團簇擁住,揚起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神盯著覃雨望。


  肩膀上的傷十分疼痛,她喉嚨中一陣血腥,是傷到了筋脈。可覃雨望卻是連氣息都沒有亂。


  江心蘭倒是知道覃雨望是會功夫的。


  可是一個整天在府上,從來不見練武的女人,為何會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和反應速度?


  這太不可思議了。


  覃雨望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坐在台階下的江心蘭,並未多理睬她,而是拉著夜念斯的手腕,從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走開。


  她前世可是守護大虞山河的萬勝戰神,對付江心蘭這樣的小蝦米,功夫上還是富餘的。


  還沒走出幾步,江心蘭怒紅了臉,喝了一聲,「二姐,你莫要以為你可以一直猖狂至此,你如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覃雨望唇角淡然一笑,眼神中滲透著冰冷寒意,她停住腳,側過臉,眼神中閃過一絲冷絕,「你也知道我沒有什麼了。既然什麼都沒有,那就更沒什麼可怕的。江心蘭,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許你,動我的男人。」


  岡牆植正要跟上,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回頭去,將那個木桶提起,快步跑著跟了上去。


  屋裡,一陣陣涼風習習而來,覃雨望手裡繞著長長的紗布,在夜念斯的手臂上一圈一圈地裹著,神色冷漠著一直沒有說話。


  夜念斯黑眸看著她,眸中邪厲被他藏地很好,他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緩緩說道,「二小姐,就沒有話問我。」


  江心蘭如今勢頭正盛。與她多說一個字,以夜念斯敏感的身份,都不知會被她解讀出什麼來。


  覃雨望杏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系的蝴蝶結,很是滿意,深深吸了一口氣,「牌位里的字條是你留下的吧。」


  夜念斯黑眸稍稍滑到一側,默了半許,開口否認道,「不是。」


  覃雨望揚起眼睛,那眼神中神色是複雜的,她緩緩問到,「你是怎麼在入宮之前就知道江心蘭勾結前朝細作的?」


  夜念斯收回自己的手,稍稍地低垂著眉眼,「二小姐不應該更在意那內容么?消息之來源,並不重要。」


  覃雨望杏眼直勾勾地盯著夜念斯,語氣生硬了些,「你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在偷偷和外面什麼人聯繫?」


  夜念斯黑眸中平靜非常,他揚起黑眸,看著覃雨望的眼睛,那雙杏眼中對他的擔憂不是假的,可是那裡面似乎還藏著一些別的意味。


  提防,警惕,懷疑,甚至是……恐懼。


  他不喜歡她用這種眼神看著他。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對所有人都可以是溫柔的目光,就連方才她看著江心蘭的眼神,即使是憎惡中但仍然能看出曾經她對江心蘭的體暖。


  可是為什麼唯獨看向他時,硬要在這麼多複雜的顏色中,讓他自己去擇選那少得可憐的悲憫去感激、去體味。


  夜念斯腰腹稍稍用力,冷冰冰地站起身,嗓音清寒,「二小姐已經派了人,日夜不停地跟著我,我做什麼事,見什麼人,怎會能逃得過你的眼睛。」


  覃雨望覺得自己語氣似乎有些生硬,可是她一想到夜念斯很有可能背著她已經變壞了,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裡在暗戳戳地改變著什麼。


  她從前或許還敢賭一賭,一旦事情無法控制,她就算搭上這條命,也要嘗試殺了他。


  可是現在她不敢賭了。夜念斯不能變成壞人,不能變成暴君,否則她就輸了,不止輸掉了天下子民的未來,連她自己的存在,都成了一個笑話。


  為什麼說是個笑話?她面色中透著凄婉。


  因為可笑在於,費盡了心力,他都沒有愛上她分毫,反倒是她心軟了。她從前強擰著自己悲憫他、同情他,如今一切都不再是從前,那由心底散發出的莫名其妙的情感,她也覺得自己很混賬,居然愛上了前世的仇人。


  所以,夜念斯一定要做個普通人,一定要普通地徹頭徹尾。


  夜念斯冷漠地推開房門,邁開長腿走了出去,寬闊的肩膀透著逼人的冷氣,那不可一世的背影中,竟然暗含著一絲絲不明覺厲的落寞。那是漫山遍野的餓狼、命燼寒湖的每一個瞬息,都不曾逼迫出的痛苦和卑微。


  岡牆植哼哧著將那木桶提了進來,立起身子來,堅毅的眸子看著覃雨望,「二小姐,這是方才夜王殿下落下的,您看看怎麼個處理?」


  覃雨望不經意地瞥了那桶一眼,只見到裡面有粉黛的衣服,卻不多想,隨手一擺,「丟了。」


  岡牆植驚訝地啊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頓時更加驚訝了。指著那桶說,「二小姐,那裡面好像是女人的衣服!」


  覃雨望眸中一頓,她站起身去走到那木桶邊上,抬手拎起裡面的一件衣裳,眼神狐疑地盯著那肚兜。


  柳葉迎面進來,見狀急忙將岡牆植推了出去,一把關上了門。


  覃雨望嘴巴都驚訝成了圓形,「他……他是去給我洗這些衣服了?」


  柳葉唇角含笑,不過一瞬就嚴肅起來,「二小姐,夜王殿下心裡其實是很記掛您的。昨晚風大,我來放房門外瞧了幾次,您冷地直往姑爺懷裡鑽,那冰涼的小手,就直接往人家衣服里塞。姑爺可是一下都沒躲,還給小姐蓋被子呢。」


  柳葉眼睛彎彎地,像是藏著兩顆雪亮的小星星,接著說道,「奴婢可不是故意瞧見的哦,諸如這樣的細微之處,實在是還有很多很多,只是二小姐從未察覺。」


  她頓了頓,神色稍稍緊張了些,看著覃雨望,那眼神中露出一絲期盼,「二小姐可別忘了,是您先說的愛他。姑爺這人性子內斂,您可千萬莫要騙他,否則,他必然是活不了了。」


  覃雨望杏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意味,她垂眸看著那肚兜,語氣中含著一絲篤定,她緩緩地捏緊了那掌中之物,「我不會忘記的。我愛他,我也一定能讓他愛我。」


  柳葉覺得這話有點奇怪,她看著覃雨望的神情。那表情並不像從前她追在蕭宴身後時小女兒家對感情的殷盼。


  反倒像是視死如歸。


  她心頭暗滲疑惑。但還是垂下頭,想著或許愛一個人,都是希望得到回報的吧?

  或許不知道結果的愛,都像是死一樣痛苦吧?


  不過,江家的事情夜念斯已經妥善安置,只需要一點時間,這攪混水的前朝細作,便會像是被放在陽光下的鬼一般,散個乾淨。


  她聽聞蘭芝若師姐已經抵京,宮廷選秀即將開始,夜念斯將對真正的敵人蕭宴展開瘋狂的攻勢。她只盼著接下來的這一段時間,覃雨望能盡量少出門,什麼都不知道的為好。


  連柳葉都不確定,覃雨望是否還愛著蕭宴。


  夜念斯那般多疑的人,若是看到了覃雨望的動容和抗拒,只怕會加重二人之間的誤會。


  柳葉緊緊地捏著手,機靈的眸子中飛快地轉動著。她得想個辦法,讓二人之間的關係稍稍進一步。


  彼時在覃武侯府的大門處,覃羽和覃雲二人一前一後站著,眼睜睜看著宮裡的人將府門前的兩根護國柱敲斷,那碎裂的石頭一下下地砸在地上,也砸在覃羽的心上。


  他原本挺直的腰,在馬車拉著那一堆廢石而離開時候,緩緩地彎了下去,他目送那刻著「武」和「國」字的碎石遠走,那滾滾的車輪似乎載著他所有的光輝、整個覃武侯府三百年間無數英明將士用血肉換來的名譽,遠走,像煙塵一般散去,無所遁形。


  他眼尾微紅,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兩側府門緩緩關上,就在只餘一條縫隙時,他身子朝前一頓,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覃雲原本冰冷無情的眸子中驀然一頓,急忙上前握住覃羽的手臂,擔憂道,「父親,您莫要太傷心了,身體重要。」


  覃羽長嘆一口氣,他抬手擦掉唇角血跡,發白的長發顯出些從未有過的滄桑,他推開覃雲的手,眼神驀然一空地朝前緩緩走去。一步一步地走著,步子邁地十分吃力,腰也永遠地彎了下去。


  覃雲獃獃地看著覃羽遠去的背影,團在袖中的手稍稍握緊,劍眸微紅。似乎是第一次,他看到了自己這個父親的頹老之態,也驀然意識到,原來脫離了權力,人真的會變。


  而一旦擁有了權力,甚至連青絲都會少許染霜。


  清風緩緩劃過他發白的鬢角,他那雙從前憨厚清透的眼神里,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充滿了建功立業的慾念和偏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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