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抉擇

  第68章 抉擇

  「不要!」姜淮撲了過去,可他的速度根本來不及林歡求死的意志。


  變故陡生,何姒原本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一時也來不及出手,眼睜睜看著木頭就要沒入林歡的胸膛,猛地對地上的枯手喊道:「給我抓住那截木頭!」


  何姒本沒有抱希望,也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卻沒想真的聽到嘶啦一聲,插入陳向陽頭骨的那雙枯手凌空而起,一把抓住了那根即將刺進林歡心口的木頭。老朝奉也沒料到何姒有這一招,古幣已經脫手而出,無法收回。那古幣原本是為了救林歡小命而出擊,快而准,狠狠撞上了握住兇器的枯手,將它與利器一起撞歪。


  枯手受此一擊,再也無力支撐,鬆開了手。木頭與古幣應聲落地,枯手則癱倒在地,無力地攤開掌心。緩了好一會兒,才抽動兩下,落在何似眼裡,竟有些撒嬌的意味。


  「怎麼,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嗎?」


  「人是麻姑殺得,並不是你。」何姒往前一步,抓住了林歡的手。


  「呵,」林歡慘笑一聲,「就算真如你所說,陳向陽呢,那可是我親手殺得。」


  「即便是你,也是在精神狀態不穩定的狀況下殺的,做不得數。」


  「我很清醒,」林歡反駁了何姒的話,「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要是發生那件事的第一天,我就殺了他,然後再自殺以證清白,就不會有之後的那些煩惱了。」


  「也不會有之後的那些快樂了吧。」


  林歡聞言一愣,疑惑地看向何姒:「什麼意思?」


  「雖然痛苦,卻仍然想要活著,就是因為那些快樂的瞬間吧,旁觀姜淮討論洞房花燭秘境的瞬間,和他討論數學迷題的瞬間,因此被激發了靈感,又將這些謎題融入密室設計的瞬間……」


  「那些密室設計,你怎麼知道?」林歡打斷了何姒的話。


  何姒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三門問題,是你自己的設想吧?」


  林歡眼神閃爍,何姒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老朝奉說起三門問題時,姜淮雖然熟悉,卻沒有產生任何與林歡有關的聯想。而他自己從密室出來,解得那些數學題若是他曾經和林歡討論過的,那他在當時就該對林歡產生懷疑了,可是姜淮卻沒有。


  說明那些題,真真切切都是林歡自己學習思考設計過的,而不是單純從姜淮那裡聽到的。林歡本身,真的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劇情設計師,如果不是這些腌臢事,她一定可以在密室逃生或者劇本殺的賽道上走出自己別具一格的道路,可偏偏……


  「那些關卡……都是你設計的?」姜淮也目露驚訝之色。


  「對不起,我玷污了你最愛的學科。」


  「沒有,我覺得……」姜淮斟酌了很久,才說道,「我覺得很有趣,充滿靈氣,真的。」


  林歡還是不說話。


  「特別是為新娘準備三件禮物那一關,最後的金豆子,真的難道我了,差點我就出不來了。」


  「真的?」聽到具體的案例,林歡終於相信眼前人不是敷衍自己,嘴角露出一絲羞赧的微笑,還是初見時那般青澀乾淨的模樣。


  「其實,不光是與姜淮相處的那些時光吧,」何姒見狀又補充道,「還有你自己琢磨研究的時光,與朋友、親人相處的時光,甚至和孫淺暢聊的時光,都很快樂吧,也正是因為這些快樂,所以才支撐到了現在吧。」


  「是啊。」林歡點了點頭,看向何姒的目光多了一重意味,「孫淺她真的很可愛,我有時候真羨慕你們,可以活的清清白白。」


  「你又如何不清白了?」


  「你不用哄我,我這樣的人,在世人眼中還有清白可言嗎?」


  「可又為何要向世人證明你的清白呢?」何姒反問道。


  因為母親的身份問題,何姒一直有一個心結,她自小養於那種不安定的寂寞里,受盡冷眼和嘲笑,卻仍舊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如今問出這句話,一時竟不知道是在問林歡,還是在問自己。


  林歡也愣住了,隨後笑笑,說道:「何必在乎別人的目光,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這些大道理我都懂,其實你也知道吧,大道理都是騙人的,因為心裡不安,所以才要反覆強調這些句子安神,可問題永遠不會這麼簡單。」


  這幾句話句句扎在何姒心尖上,她失語了。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但我想你們都知道。活著的快樂都是零碎的巧合,痛苦卻是必然降臨的陰影,不光是被侵犯的記憶,還有殺人的記憶,那些死掉的鬼魂,日日夜夜糾纏著我,從黃海平死的那刻起,我就沒能安眠了。我不願讓你也背上這種痛苦,所以親自結束了那個畜生的性命,」林歡說著,意有所指地看著姜淮,「你們該成全我,死在這個亦真亦幻的地方,是我最好的結局吧。」


  林歡話音輕且低,但一氣呵成,毫不猶豫,顯然死意已決,何姒和姜淮一時竟然想不到挽留她的語言。


  她說的,似乎也沒有錯。


  背負著人命與痛苦記憶的人,活下去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酷刑呢?


  「你們總把問題看得這麼簡單嗎?」老朝奉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兩人的沉思,冰冷而不帶任何感情,「你既不願讓姜淮也背負上這種痛苦,便不該死。」


  隨後他一把抓過姜淮,將他背部衣物往上一掀,露出幾條已經結痂的疤痕,和一條從脖頸蔓延到腰部,仍在向外滲血的傷口。


  「你做什麼!」


  姜淮第一次發起脾氣來,他掙脫了老朝奉的鉗制,重新把衣服歸位,可林歡已經看到了隱於衣服之下的傷痕。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林歡不確定地看向姜淮,「是我做的?」


  「和你無關。」姜淮立刻反駁。


  「是我做的?」林歡重新問向老朝奉。


  「你以為麻姑是你多重人格中的保護者嗎?」老朝奉搖了搖頭,「她是懲罰者,而姜淮才是保護者,是他保護著你的脆弱,維持著你的內心秩序,也正因此,當你奪走他人性命內心不安時,也是他在幫你承受這種痛苦。」


  「是我……」


  「秦老先生,請別說了。」姜淮鄭重地看向一貫尊重的老人,目光甚至有些嚴厲。


  「死在這裡簡單,但你死了,姜淮也沒法活著走出去。」


  「秦老先生!」


  「秦鑒!」


  何姒與姜淮的聲音同時響起,可老朝奉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他後退一步,雙手環抱胸前,一副與我無關、言盡於此的模樣。 沉默席捲了本就不大的內室,老朝奉的那句話猶如一塊千斤巨石,壓在林歡一心求死的心臟上,讓她再也無法輕易做出求死的動作。姜淮的胸口起伏不定又漸漸平息,原本洶湧澎湃的內心像被凍結。何姒的心跳則在加速,彷彿共鳴著林歡的無措和不安。


  何姒知道秦鑒說的沒錯,但也恨他殘忍。


  林歡一死,她所有的煩惱便煙消雲散,但代價卻是這個放在心上的人的性命。生如浮萍無法自控,如今,她竟連死的自由都沒有,這是何等的悲哀啊。


  「走出這裡,林歡會怎麼樣?」半晌,何姒終於開口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老朝奉不語。


  「她會受到懲罰吧?」何姒追問道。


  「什麼懲罰?」老朝奉一臉疑惑地反問。


  「那些人命?」何姒剛問完,突然理解了秦鑒的意思,「即使那些人命可以遮掩過去,今日遊船之事怎麼辦,你別忘了,船上不止我們幾個看到了林歡。」


  「陳向陽與前面幾人之死關係密切,被發現后畏罪跳海,能不能撈出來就看他造化了。至於其他人,你知道他們在船上做什麼嗎?癮君子說的話又有誰會相信呢?何況,這本就是一場混亂至極的活動,參加活動的那些人,他們真的會說嗎?」


  「你的意思是?」姜淮也回過神來。


  「你跳船之前,似乎對姜淮說過,為了那些人去死不值得,但為了他卻是值得的?死是如此,活著也是一樣,為了那些人活著不值得,但是為了他呢?」


  林歡的嘴唇顫抖了兩下,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死很容易,活著卻難,但以我大半輩子的經驗來看,難走的那條路,常常才是對的路。」


  老朝奉話音剛落的那一刻,林歡終於放聲大哭。


  起初,她的聲音如孩童悲鳴,痛入骨髓,肩膀顫抖,凌亂且脆弱,白皙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變成了青紫色,所有委屈與不甘都在這陣嚎啕中被釋放出來。從這一刻起,她再也不用因為害怕閑言碎語而隱瞞,因為害怕夜半幽魂而躲避,她直視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盡情地宣洩著最後的痛苦。


  隨後,哭聲漸漸變得肆意而豁達,毫不收斂,所有的忍耐在這一刻崩塌破碎,她的淚中又帶出笑來,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純粹,那樣的酣暢淋漓。


  姜淮幾度想去扶起少女倒地的身軀,卻強自忍了下來——他不該成為任何人活下去的理由,林歡應該,也必須找到維護自己內心秩序的方法。


  一滴水從屋檐落下,落到本就濕漉漉地青石板上,發出「啪」的一聲。


  何姒抬頭朝屋外天空看去,烏雲如墨,微風傳遞來一絲濕潤的味道。


  「要下雨了。」


  何姒的話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閃電劃破天際,刺目白光之後,漆黑的天幕猛然被掀開,鋪天蓋地的雨簾就此落下。一瞬間,整個世界被雨水籠罩,密集的噼里啪啦聲和林歡酣暢淋漓的哭聲交相輝映。


  急風驟起,院內的悶熱與腐敗之氣被一掃而光。狂風在雨中穿梭,將雨珠拉成與天地平行的線條,院落的每個角落都被雨水洗刷得清新明亮,猶如被潑染了一層水墨色。


  整個世界都像經歷了一次生命的洗禮,林歡的內心也是這般,她的哭聲漸漸止住,而此刻,屋外的雨水也已經漫進了屋內。


  「你會游泳嗎?」


  老朝奉看向仍然呆愣的姜淮,姜淮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


  「夢境要坍塌了,照顧好林歡。」


  何姒這才想起,幾人此刻應該是在海中,夢境要坍塌了,那他們豈不是會被傳送回大海。


  此刻,雨水已經漫過了她的運動鞋,而且水勢長得極快,轉眼間已至膝蓋,她感受著真實的潮濕冰冷之感,終於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糟了,我不會游泳!」


  一聲輕笑從秦鑒那個方向傳來,水流已經蔓至脖頸,她覺得自己被人擁住。於此同時,有個冰冰涼涼的東西被塞進了她嘴裡,一股薄荷的清香傳來,甚至蓋過了老朝奉身上經年不敗的檀香味。


  「我知道,屏住呼吸,嚼你的口香糖。」


  等等,小手,何姒沒能說出這句話,她只是朝記憶中的方向揮了揮手。


  海水覆蓋了何姒的臉龐,她閉上眼睛,放棄了聽覺、視覺、嗅覺和觸覺,只余舌尖一點清涼。她不知自己漂浮在哪層海域,沉船的遺迹被掩埋在沙漠里,美人魚繞過擁抱的男女,海嘯將城市變成遺迹,在珊瑚甜蜜的芬芳和珍珠溫潤的流光間,透明的薄膜包裹住了她。


  這是光線無法穿透的海底空洞,空氣變得稀薄,寂靜變得古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難辨。


  她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屏住呼吸,放鬆身心,隨波逐流,直到……


  「阿姒,到了。」


  何姒睜開了眼睛。


  他們已經回到了游輪上,如今的游輪變得安靜,幾個文保處的工作人員無聲地忙碌著,只留下滿地的殘骸在無聲中傳遞著先前的那場荒唐。


  幾人渾身上下俱是濕透,看著狼狽,可何姒看了姜淮與林歡一眼,兩人臉上都是笑意,知道真正的狼狽時刻已經結束,驀得放鬆下來。竟然就仰面躺在甲板上,闔上了眼睛。


  「等等再睡……」


  秦鑒話才說了一半,林朝暉從不遠處走了過來,一臉敬意地說道:「秦老師,范處安排我來接應。」


  「嗯。」老朝奉點了點頭。


  「那,姜小哥和秦老闆跟著我們小林,小何姑娘和這位小林小姐就跟著我去換衣服吧,」劉蕊的高跟鞋聲也從不遠處傳來,「小何姑娘,快別睡了,小心著涼。」


  「哎,知道啦。」


  何姒長吁一口氣,從甲板上站起,連髮絲都在向下滴水。林歡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咳嗽的聲音沙啞,似乎嗆了水。


  「哎喲,怎麼把我的美少女們搞得這麼狼狽。」


  劉蕊說著,和何姒、林歡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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