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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 倏忽秋又盡

  第七十六章 倏忽秋又盡


  何姒驚醒,窗戶果然開著,將她一身冷汗吹乾。良久,心頭的冰冷少了一些,她才感到身體上的寒冷,起身把那扇雕花木窗關上。


  窗外是熟悉的風景,層林盡染,水墨江南。


  她已經忘了那扇打不開的門,忘了那陣不正常的腳步聲,忘了頭頂上出現的人臉,忘了四濺的鮮血和臟腑,忘了在地面上轉溜的眼球,忘了最後的血海、血海上的巨龜和巨龜上的老者,卻忘不了那個老者最後看向她的眼神。


  痛苦、悔恨、愛慕、憎惡。


  那是何姒從來不曾見過的感情,糾纏至死,刻骨銘心。


  而那之外,似乎還有思念……


  就像老者的滿頭灰發,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門在身後被人推開,何姒嚇了一跳,立刻聽到小石頭怯生生的聲音:「姐姐,我嚇到你了嗎?」


  「沒有。」


  何姒終於抓住了一點現實的氣息,重新感到自己真實地活在這個有人相伴的世界里,她摸了摸小石頭毛刺般的短髮,溫柔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大家都在包餛飩啦,鏡哥哥讓我來問問你去不去?」


  「餛飩?」何姒有些疑惑,「這是立冬的習俗嗎?」


  「立,建始也,冬,終也,萬物收藏也。是以立冬為冬之始,生氣閉蓄、萬物修養、秋收冬藏,是很重要的節日,當然要吃餛飩啦。」


  雖然知道小石頭是狻猊後人,不同一般的孩童,但聽到如此老氣橫秋的話從這麼奶呼呼的肉糰子嘴裡講出來,何姒還是覺得可愛非常,忍不住想逗他。


  「可是我聽說,重要的節日都應該吃餃子啊?」


  「你怎麼和范宇一樣。」小石頭嘴巴一嘟抱怨道,他叫何姒姐姐,對范宇倒是直呼其名。


  「怎麼一樣了?」


  「他也說重要的節日要吃餃子,因為好吃不過餃子。」


  小石頭眼睛眨啊眨,一臉天真,幸好范宇不算太混,沒有把第二句說給孩子聽,何姒想著,補充道:「立冬,顧名思義,自然是秋冬交替的時節,餃子音同交子,交子之時必吃餃子。」


  小石頭眼睛還是眨啊眨,想了一會,被何姒說服了,點了點頭說:「這麼說來,吃餃子也可以,但是用小何姐姐同音詞的思路,吃餛飩更有意思。」


  「為什麼?」何姒沒想到一個小朋友竟然說出這種話,心中越發好奇。


  「餛飩,音同混沌,咬破混沌天地,迎來明日新生。」


  何姒一愣,覺得小石頭似乎讀到了她的心事,看著她的那雙眼睛別有意味,可再細看時卻又只剩下孩童的明亮與天真,又只是再和她講吃食而已。


  何姒揉了揉太陽穴,秦鑒身邊每個人都不簡單,不論小石頭剛剛那番話出於何意,都與她無害,何姒思及此,將伏在她膝頭的孩子抱起,說道:「走吧,再不出去,他們要以為我偷懶了。」


  果然,何姒才探進廚房半個身子,就聽范宇誇張的抱怨聲傳來:「小何啊,你怎麼不等餛飩下鍋了才來呢?」


  何姒和他混久了,臉皮也厚了許多,只當沒聽見,走到老朝奉旁邊拍馬屁:「真厲害,包了這麼多啦。」


  「不是我。」老朝奉把手中的餛飩皮放下,指了指關梓鶴。


  何姒見連漆黑劉海都沾上了白色麵粉的關梓鶴,正想誇她真人不露相,卻見她面前放著幾個奇形怪狀的麵糰,那水平實在不像是大功臣的樣子。而她旁邊則有一團黑色幻影在忙碌,快得已經看不出真身了。


  「這是……小手包的?」何姒再看看一桌子整齊劃一的餛飩,覺得意外至極,卻又在情理之中。


  「小手?」何姒又想起幻境中見到這雙手時的情景,鮮血、人皮、尖利漆黑的指甲、糾纏不清的黑髮……


  「他洗過手了。」關梓鶴像是看到何姒心中所想,立刻出言維護。


  「多虧了小手,往年得忙到七點才能吃晚飯,我看今年五點就能吃上,而且明後天的也都夠了。」劉蕊施施然摸了忙到飛起的小手一把,又說道,「秦老闆,我打包一點回去你不介意吧。」


  「請便。」


  「謝啦。」劉蕊聞言,低下頭繼續對著餛飩皮繡花。


  「要不我再去剁點餃子餡,帶點回去給鄧主任嘗嘗?」


  「鄧主任見過它嗎?」老朝奉又指了指忙得正歡的小手。


  「算了,他不配。」范宇想了想,兩手一攤,重新癱倒在椅子上。


  何姒環顧一周,林朝暉回去了,如今不算自己,這裡現在有三個廚房廢物、一個小孩和一個中規中矩的老朝奉,也不知道往年他們是怎麼在七點吃上飯的。何姒想明白這些,再次看向小手和它包的那些餛飩時,突然覺得順眼了許多。也就在這時,她手心一涼,突然被人塞進了一樣東西。


  「這是?」她看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的老朝奉。


  「這是巧克力。」小石頭眼睛一亮,立刻跑了過來,也朝老朝奉伸出手,直到手裡被放進了兩顆巧克力,才心滿意足地重新回去坐好。他將兩顆巧克力都撥開,一顆塞到自己嘴裡,然後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對何姒說,「小何姐姐,像我這樣,把巧克力包進餛飩里,晚上吃到的人會有好運氣哦。」


  堅硬的心臟突然被這句話擊中,突如其來,溫柔似水,卻又正中靶心,何姒拿著巧克力抿緊嘴唇,身體里的水分都到了飽和狀態,她忍了又忍,藏了很多年的痛苦與酸澀還是漫到了眼底。


  她狼狽地站起身,走到了院落外面。


  「想到什麼了?」


  何姒抹了抹眼淚,看到那個輪廓模糊的清俊男子立在斜陽下,眼神溫柔地落在她身上。


  「很多事,雪泥鴻爪般的那些事。」


  「能讓阿姒流淚的,便不是雪泥鴻爪。」秦鑒上前一步,與她並肩立在山頭,「不說說嗎?」


  「不。」何姒由著性子拒絕,秦鑒便真的閉口不言,與她一起靜靜地站著。


  小九在漸褪的草色間躍動了幾次,覺得無聊,又揚翅飛上桂樹枝頭,花已經開滿了,被它一觸碰,落下碎碎的瓣子,香味在這輕微的聲響中愈加泛濫。


  「你先說。」也不知過了多久,心臟又重新被包裹起來,何姒乾脆席地而坐,把問題拋給秦鑒。 「說什麼?」


  「我對你的懷疑還沒清除呢?」何姒不敢看身邊人,語氣卻咄咄逼人,「你消失的這幾日,只是為了做口脂嗎?」


  秦鑒顯然沒料到何姒會有此一問,難得驚訝了一下,隨後說道:「不止,這幾日,我去查了點事。」


  「是我夢中的那個人嗎?」


  聽著何姒急切的聲音,秦鑒點了點頭,語氣變得沉重:「阿姒,你可知道我是什麼?」


  「你也是上古異獸嗎?」何姒說出了心中疑問,小石頭是睃倪,關梓鶴是知女,何姒早就如此猜想過,秦鑒他恐怕也不是人,可秦鑒搖了搖頭。


  「你是……某種手藝的傳承者?」


  秦鑒依舊搖頭。


  何姒盯著那張俊俏異常的臉,也發不起脾氣,無奈問道:「那你是什麼?」


  「我是鏡子。」


  「鏡子?」何姒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驚訝,眼前的人竟然不是人,而是和自己幾次追查的案件主角一樣,是一個物件,她一時難以接受。可想到秦鑒展現出來的能力,想到鏡廊里的那面古鏡和小石頭對他的稱呼,何姒又知道他說的全是事實。


  「你也想到了吧,彌勒佛前,你夢中出現的那人,最後化成了一面鏡子,而你則被困在了鏡子里。」


  「我?」何姒立刻意識到秦鑒在說什麼,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那是我醒來的地方,但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為何睡去的,也忘了自己是如何醒來的,就像我的實體充滿歲月的痕迹一樣,我的記憶被磨損了。」


  秦鑒看著何姒,那雙眼睛漆黑如墨,像是要把她的靈魂都吸進去。


  他說的句句屬實,但卻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他的記憶中關於過去的部分只是被磨損,並未全部消失,而此刻他隱去的重要部分,是他記憶里關於何姒的過去,是這面鏡子的主人與這個少女在千年前的羈絆。


  「所以你一直在利用鏡域的力量尋找和你一樣有奇異力量的物件,就是為了追回遺失的記憶。」


  「不光是為了記憶,還有事情的真相。」


  「那你……查到什麼了?」


  秦鑒搖了搖頭:「沒有,不知是對方把蹤跡隱藏的太好,還是因為……」


  秦鑒說著,突然停住,何姒看了看少年在陽光下顯得脆弱無措的側臉,接著他的話頭說道:「還是因為,那個人就是你,對嗎?」


  秦鑒臉上訝異更甚,他的目光在何姒臉上停留了一秒,隨後低下頭,掩去眼中的落寞。


  「小九還是小猴子的時候就和我說過,將它喚醒的那個人和你的氣息很像,周茜也說過,給他素紗襌衣的那個人身上有幽幽檀香,還有彌勒佛前的那個夢境,那具破碎成鏡子的軀體……太多證據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你。」何姒說著,「但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如果真是你的話,會留下這麼多痕迹嗎?」


  「別忘了,我是鏡子,我的能力之一就是創造幻象,或許我和林歡一樣,有了雙重人格。」


  「就像鏡子的裡面和外面那樣嗎?一個是鏡像,一個是你。」


  「只是我已經分不清哪個才是真的我了。」


  「這個,我眼前這個。」何姒不敢看秦鑒的表情,卻握住了他的手,「我能分得清,別忘了,我有超能力。」


  秦鑒輕笑了一聲,眉眼彎彎,一瞬間,整個人都散發著柔光:「如果真的是那個我策劃了這一切,你會怎麼辦?」


  「你負責把他找出來,我負責幫你除掉他,別忘了,武鬥一向是交給我的。」


  「哈哈,」秦鑒這次笑得更愉快了,「我差點忘了,阿姒是最厲害的。」


  「這就是你這幾天都沒來找我的原因嗎?」


  「是啊,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看來是我庸人自擾了。」秦鑒仍舊帶著笑,「現在輪到阿姒了。」


  「啊?」何姒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回過神來,半是撒嬌半是埋怨般地說道,「你怎麼還記得。」


  「阿姒的事,我向來記得清楚,是外婆嗎?」


  「不是。」何姒搖了搖頭,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在腳下的草地上划拉著。


  此時斜陽將盡,小九在桂花樹上唱了會兒歌,又在桂花樹下啄了幾朵花,抖了抖羽毛,一團小霧彷彿從它翅尖抖落,沿著地面暈染到樹下片刻的夕陽光影里。


  「起霧了,天色要落了。」秦鑒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去拉何姒,「走吧,回去吃餛飩。」


  「是那個男人。」何姒順著那股力道起身,壓低的聲音傳到秦鑒耳邊,「那時候家裡吃餃子,他總會在餃子里放個硬幣,然後把那枚餃子放到我碗里,因為吃到餃子就能幸福如意。」


  秦鑒沒有說話,何姒還在靜靜地訴說著:「多可笑啊,明明只要他多來看看我,我就能幸福如意了,何必要搞什麼硬幣?所以我挺恨我自己的,這個男人輕而易舉地拋棄了我和我的母親,可我還是忘不了他,還是會幫他找盡借口,對他心存幻想。」


  「這才是人類啊,」秦鑒突然彎下腰,朝何姒眨眨眼睛,「人類就是這樣的,明知故犯,自相矛盾,看著愚蠢,實際卻很可愛。」


  「你才愚蠢呢。」何姒說著臉上有些綳不住,加快步伐朝屋內走,卻聽秦鑒還在說:「你可別指望我給你作弊,能不能吃到巧克力餡的餛飩全看自己本事。」


  「誰稀罕。」


  何姒雖這麼說,心裡其實還是期待。她快步跨進裡屋,范宇剛好端著熱氣騰騰的餛飩從廚房出來,像店小二般大聲吆喝著:「我就說吧,這兩人到吃飯的點自然就回來了,對了小何,餛飩你吃甜口還是咸口。」


  「餛飩還有甜口?」何姒說完,想到巧克力,突然被自己蠢到了,再回頭看看已經變回老朝奉模樣一本正經的秦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沒一句正經的,」劉蕊也在此時拿著碗筷出來,當著何姒的面在每個人的碗里放進一個黑乎乎的餛飩,然後把剩下的都遞給小石頭,這才抽出空來對何姒說道,「小何姑娘,你就忍忍吧,難吃是難吃了點,但為了好運氣,每人都得吃一口甜的。」


  「知道了。」何姒咬了一口滾燙膩牙的餛飩,覺得堵在心口的那團冰,徹底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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