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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78章 古韻流長

  第七十七章 古韻流長

  不似昨晚那頓連菜名都叫不出來的豪華大餐,今日一人一碗餛飩,樸素的不能再樸素了,但卻吃得熱熱鬧鬧,一團和氣。飯後老朝奉又被劉蕊哄著騙著帶大家去看了一回埋在土裡去火的古法口脂,再三答應一定等她明天起床了一起調色,劉蕊才鬆了口,放幾人各自散回屋裡。


  何姒趴在窗前書桌上,看著變胖了的月亮,整理心事。


  都說山中歲月長,她在山中宿過很多次,有時是獨身一人,有時是和幾位師兄一起,大多是為了古建築研究採風,這是她第一次沒有目的地的停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種悠長歲月的魅力。


  花開花落,雲捲雲舒,明明一切都已經發生,卻又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風走風停,月圓月缺,這一刻的風景與上一刻千差萬別,再細看時卻又一模一樣。


  難怪秦鑒會生出那樣一副。老氣橫秋而又波瀾不驚的脾性,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終是山。


  師兄查崗的電話才掛,孫淺的信息已經叮叮咚咚跳滿了整個屏幕,何姒一條一條細細看著,除了今日擺脫記者的驚心動魄和洋洋得意,還提了一嘴現在校園裡的謠言四起。


  孫淺不過一筆帶過,但何姒知道事情應該鬧得沸沸揚揚。


  那些帖子何姒自己也能在校園網裡看到,畢竟前幾日她才攜新晉緋聞男友在上面「風光」了一把,如今熱度未消,又冒出個城中炙手可熱的鄧家二公子,必然要血洗校園網,火爆的程度何姒不看也能猜到。


  可她一點都提不起興緻去關注,她乾脆離開桌椅,斜躺到床上,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回著——放心吧,你也注意安全,我心裡有數。


  其實她心裡哪有什麼數,只是寥廓涼天靜,晶明白日秋的嫻靜氣質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走了很久的旅人,終於在此刻停了下來,於是,世界的喧囂與紛擾也都靜止了。


  回完孫淺,何姒把手機開到免打擾模式,在滿屋不知名的異香和偶爾幾聲格外清脆的鳥鳴中閉目養神,不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去。


  半夢半醒間,何姒突然想起下午那個戛然而止的夢,以及被小石頭打斷的思緒。


  晚上用餐的熱鬧沖淡了她的恐懼,可此刻空山夜靜,關於夢境的記憶又一層層湧上來,何姒輾轉反側,幾度想從記憶中掙脫,卻又沉沉浸入夢境。


  記憶中,血海翻騰得更加激烈,千年巨龜浮在水面上卻巋然不動。怒浪滔天,擊打著堅硬的背殼和粗糲的鱗甲,巨龜闔著眼,穩如泰山。動靜之間,真正吸引何姒的,還是那個老者,他靜靜地與何姒對視,良久,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何姒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回憶,而是夢境又開始了。


  果然,天色大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有什麼東西開始從天上掉落。


  起初,何姒被風迷住了眼,她以為是失去了翅膀的巨鳥紛紛墜落,於是她招來了小九。


  小九在下墜物中穿行,發出充滿警告意味的低鳴,繞行幾圈后,終於銜著一樣東西飛到何姒面前。等何姒看清那是一顆眼球后才發現,正在掉落的,似乎是人體的殘肢。


  她剛意識到這一切,還沒來得及害怕,一條尚在抽動的胳膊已經落到她腳下,發出「啪」的一聲,對面老人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


  何姒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突然發現自己腳下的土地傳來震動,腦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地面開始浮動,彷彿有什麼恐怖的生物正在海底深處醒來。天空中傳來一陣陣尖銳的鳥叫聲,何姒知道那是小九在警告她,可她已經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她的面前,巨大的烏龜轉過頭來,腦袋就懸停在她面前,漆黑的眼眸死死盯著她——她也站在一隻巨龜之上。


  小九俯衝向龜甲,卻因為立於巨龜之上的何姒而不敢真的發起攻擊,四野茫茫,何姒空有手中絲線卻沒有著力之地。


  「秦鑒……」連滾帶爬往後退的瞬間,何姒發出無聲的叫喊。


  「別動。」


  兩個聲音同時到達她的耳側,說著同樣的話。一個年輕,一個蒼老,一個來自秦鑒,一個則……


  何姒的大腦已經停轉,卻看到面前老者嘴唇開合,那句別動,竟似乎是從他嘴裡出來的。不是對著何姒,而是對著她腳下的千年巨龜,巨龜似乎也聽懂了他的話,緩緩垂下了頭,不再起伏。


  何姒還沒來得及細想,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於屍山血海中踏浪而來,打一把鑲金黑傘,著一身黑色勁裝,面色冰冷,眼神倨傲,如履平地,合傘一斬,巨浪就被劈開,留出一條康庄大道。


  「不用怕。」他走到何姒身邊,收斂了怒意,輕輕將人扶起,第二下正要斬下,卻聽何姒說道:「等等。」


  秦鑒便真的停住了,他低頭看著何姒,也不說話,目色漸漸溫柔,手中的傘遮在兩人頭頂,周圍的血污便漸漸散去,彷彿一對璧人靜立在江南煙雨之中。


  「他似乎是想幫我。」


  何姒牽著秦鑒的手,因著那句別動,再次看向對面的老者,卻只看到滿目悲愴。


  「你為什麼來找我?」


  對面老者搖了搖頭,不知是何姒問錯了,還是他不想答。可剛剛烏雲密布的天空開始放晴,幾人腳下翻騰的血色褪去,已經是碧波蕩漾,何姒覺得,那個老人似乎比自己上次看到他時更蒼老了。


  「我能幫到你嗎?」何姒再次問道。


  老人笑了,腳下巨龜朝遠處退去,他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海上升起霧氣,不一會兒,一切就融入了天地之間,再無蹤跡可循,握著何姒的那雙手也漸漸化為虛無。


  何姒再醒來時,背後又覆蓋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起身喝了點水,才發現窗外的天光朦朦朧朧,黑暗已盡,白晝未滿,這一夢,竟然夢了大半夜。


  此時再睡是不可能了,她乾脆起床出門,借著廊下一點還未熄滅的昏黃燈光,敲響了秦鑒的房門。


  「來了。」門被推開,門內人毫無驚訝之色。


  「我夢裡的……」


  「是我。」


  「那個夢怎麼回事?」


  「還不知道,」秦鑒搖了搖頭,「老人、巨龜、從高處掉落的殘肢,一會我會把細節告訴范宇,你不用擔心。」


  「不只是殘肢,」何姒想起了夢境的上半段,立刻補充道,「是一個人,整個人從樓上跳了下來。」 何姒說完,見秦鑒沉默著不說話,連忙又補充道:「下午也夢了一會,只是被打岔了,還沒來得及講。」


  「你總做這樣的夢嗎?」


  「倒也不是,上次做夢還是姜淮出事之前,大部分時間都睡得挺好的。」何姒說完,感覺自己像是在給醫生報告病症,又問道,「你怎麼會跑到我夢裡?」


  「阿姒覺得呢?」秦鑒邊說邊泡茶,潺潺的水聲把何姒的心都攪亂了,他才答道,「我也正想問阿姒,我睡得正香,不知為何突然聽到有人喊我救她,生生將我喊醒了。」


  秦鑒說著,將剛泡好的熱茶遞到何姒面前,看著她臉上浮起今日的第一抹晨色。


  「喝點茶吧。」


  一張方桌,兩把竹椅,兩人不再說話,迎著山間第一縷晨風喝茶。何姒確實渴了,一杯喝完接著一杯,如牛飲水,接連三杯下去,後背又冒了一層細汗,不過這次卻不是害怕的汗了。


  「還害怕嗎?」


  「不了。」


  「那便是喝透了,」秦鑒說著不再添茶,而是對著屋外黛青色的群山說,「一宿過了,口脂可以起了。」


  「劉姐不是說要等她嗎?」何姒嘴上拒絕,臉上卻顯出期待之色。


  「她只說要等她調色,調色之前還有很多步驟呢。」


  「對哦。」何姒歪著腦袋想了想,沒錯,劉蕊似乎真是這麼說的,秦鑒也是這麼應的。


  「阿姒是留下來繼續喝茶,還是同我一起去?」


  「一起去!」何姒立刻放下茶杯,生怕錯過這次新奇的體驗,隨後,一個乾淨的白瓷罐被塞到她手裡。


  秋寒露重,等了一夜,墟里的孤煙已經徹底燃盡了,香氣也不再向昨日那般外露,漸漸沉澱到了埋在土中的陶罐里,只餘一絲遺香繚繞。


  秦鑒拿起鋤頭,小心翼翼地將覆蓋在周圍的泥土剝開,動作輕柔卻又利落。何姒從未想過秦鑒這般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貴公子也會幹農活,可真看到了,違和之外又生出一種天然的質樸,令人心生親近。


  她看著秦鑒將兩個陶罐一起取出,珍重地抱在懷裡,然後走到不遠處的一個石桌旁坐下,回頭朝自己招招手。


  「把瓷罐和我的手套帶過來。」


  「下面要做什麼?我幫你一起。」何姒也在石凳上坐下,心癢難耐,毛遂自薦。


  「把封泥都除了,小心些,不要落到瓶里。」秦鑒說著,遞給何姒一隻手套。


  於是兩人每人一隻手套,頭靠著頭,仔細地將陶罐周圍的封泥一點點剝離。末了,何姒看著快要乾淨的半邊陶罐,忍不住吹了口氣。塵土飛揚,全都撲到對面秦鑒的臉上。秦鑒正做的專心,一時不察,咳了半天。剛睜開眼,看到何姒伸著灰不溜秋的手就要來幫他,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整個人灰頭土臉,雙眼迷濛,連眼睫毛上都掛著灰塵,撲閃了兩下,顯出無辜之色。


  「你這最後吹一口氣是什麼習慣。」秦鑒站在不遠處,警惕地看著何姒,像是怕她再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對不起,平時做建築模型的習慣。」何姒第一次看到秦鑒吃癟的樣子,一邊內疚,一邊又覺得好笑,憋了半天,還是笑出了聲。


  秦鑒因著這一笑徹底沒了脾氣,用手背抹了下灰塵,重新乖乖順順地在石凳上坐下。


  此時封土已經除凈,他確定何姒不會再吹氣了,才將灰塵細細拂開,解開麻繩,又輕輕揭開封布,一汪蕩漾著春色的碧水便出現在何姒面前,質本潔來,芳香撲鼻。


  「這個就是口脂?」


  「這個只是合香。」


  秦鑒說著,把何姒帶來的瓷罐放到桌上,仔細撣去浮塵,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塊乾淨的白布覆在瓶口,將合香后的液體緩緩倒在白布之上。修長的手指輕點瓶口,液體從布眼裡滲下,速度很慢,一點一滴,秦鑒也不急,就在蕭瑟秋意中安靜地等著。橙色的光從秦鑒的下巴落到鼻尖,太陽已經越過第一重山,殘渣被過濾乾淨,他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人本就生的清俊貴氣,不似今人,如今一套古法承襲下來,不緩不急,沉心靜氣,古韻流長,溫潤如玉。何姒只覺得心曠神怡,賞心悅目,生怕驚擾了彷彿入了定的男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好了,回去吧。」秦鑒說完,又看了何姒一眼,「怎麼,你也被迷了眼?」


  何姒眼一閉心一橫,索性承認道:「食色,性也。」


  秦鑒沒料到何姒突然這麼大方坦白,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過來,悠悠說了句:「走吧,可以回去叫他們調色了。」


  重新回到院里時,天光已然大亮。


  劉蕊本來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但是心裡不安穩,不知為何一直夢到范宇背著她做小動作,將她的迪奧、蘭蔻、阿瑪尼全都偷偷送給了別人。她翻來覆去睡不好,乾脆起了個大早,躊躇滿志地坐在院中,一邊品茗一邊等人,心想這下該不會出什麼亂子了吧,結果茶才喝了一口,就看到兩個人背著晨光從山那邊徐徐而來。


  劉蕊憋了一肚子氣,還沒來得及發泄,就見老朝奉捧著瓷罐,灰頭土臉,渾身狼狽。落後一步的何姒本來神清氣爽,但看到劉蕊,一陣心虛,低下頭瑟縮起來。


  劉蕊看著兩人的模樣,再也不敢說重話,心想這口脂竟然這麼難做嗎?等老朝奉走到內屋坐下,才壓低了聲音問跟在後面的何姒道:「秦老闆這是……滾山坡下去了?」


  何姒想起自己吹得那一口氣,想笑,又怕被劉蕊看出端倪,進退兩難間,聽老朝奉說了句「過來調色吧」,總算是為她解了圍。


  「怎麼做?」劉蕊一下來了興緻,「秦老闆您坐著,我來就行。」


  「蜂蠟煮開,紫草染色。」


  老朝奉說著指了指櫥櫃里放著的幾樣材料,一甩手準備回房重新梳洗。卻見范宇從廊上走了進來,步履匆匆,神色不佳,看了看屋裡幾人,目光掃過老朝奉時忍不住驚訝了一下,不過立刻按下說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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