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第143章 化狼
可范宇的匕首沒能如願立刻接觸上那一滴血。
他心中一沉,以為事情要壞,可手臂只是頓挫了一下,立刻又能移動了。電光石火之間,他甚至來不及觀察發生了什麼,憑藉肌肉本能向左下方移動匕首的軌跡,有驚無險地接住了那一滴血——幾乎貼著黑霧向上舔舐的舌頭。
是的,霧氣動了,它沒能剋制住自己的貪念,在秦鑒傷口裡緩慢而謹慎地游向了荊棘缺口,不願放過幾乎到嘴邊的美食,終於還是在最後一瞬間露了頭。
可它沒能如願獲取新的生命力,好不容易露面的邪惡靈魂猶豫著,就要縮回腦袋。
「別停!」秦鑒壓低了嗓門,不能放過這次機會,范宇也意識到剛剛手臂的那一毫釐的頓挫,是秦鑒造成的。
幸好關梓鶴一直很清醒,幾乎就在秦鑒說話的同時,她手中寒光一閃,仍然只有一滴血。
霧氣嗅到了生命的氣息,它沒有再猶豫,而是如同渴望受到陽光雨露滋養的植株,向上蓬勃而起。
匕首依舊攔住了那一滴血,時間控制的比上一次精妙許多,黑色霧氣幾乎已經觸碰到了令他靈魂戰慄的養分,而下一滴血又落下了。
它向上擴張的速度更快了,不僅僅是往上,甚至朝著左右前後延伸開來,似乎構成了某種畫面。范宇和關梓鶴心神都在一黑一紅之上,沒有注意,可秦鑒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血再次被攔截。
那黑色霧氣本就是原始乖戾之物,憑本能行事,片刻的謹慎只是偽裝,如今到了極限。幾次三番的戲弄和對血腥的渴望讓這牲畜忘記了前一次的教訓,再次跋扈起來,狂怒之下從傷口中暴起,張牙舞爪地朝著范宇和關梓鶴而去。
「來了!」
「小心!」
「等等!」
三個人幾乎同時發聲,而這次,范宇奪得了先機。他一手拉著關梓鶴護在身後急速後退,一手則握著匕首,朝撲來的巨獸頭顱連刺三刀,對準的是巨獸的雙目及那張血盆大口,刀刀見骨。
三刀之後,巨獸倒伏在地,霧氣開始渙散,范宇也意識到了不對。
「怎麼回事?」他失神地後退兩步,手中匕首哐當一聲落在地上。范宇直到此刻才發現,那巨獸的形態,分明是一條巨龍——盤龍鏡,他想起了秦鑒的真身。
「秦叔……」
「秦老師!」
關梓鶴卻沒有遲疑,推開范宇飛撲向前,抓住了秦鑒的手。巨大的痛苦開始反噬,血從秦鑒的手臂上蜿蜒下來,他幾乎沒法移動身軀,可那巨龍也在此刻受到重創,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努力地往秦鑒身體里縮。
它的生命與秦鑒的生命似乎是綁定的。
「殺了它。」秦鑒沉聲說道。
不能功虧一簣,如果他們是一體,如果殺掉這邪惡氣息的後果是同時奪走自己的生命,那就更要殺掉它。因為誰也說不清,他們還能控制這霧氣多久,一旦它在自己身體中佔了上風,一切就來不及了。
「這是最後的機會。」秦鑒聲音嘶啞,對著范宇說道。
可范宇不敢,生平第一次,他懦弱得甚至無法撿起自己的匕首。他可以豁出自己的生命,歷來每一次危機面前,他也是這樣做的——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可眼前人是秦叔,那個總是掛著一臉淡漠表情,天塌下來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強大到彷彿世間萬物都無法傷他分毫的秦叔,那個數次救他於水火,與他並肩作戰,刀山火海只要有他在就能讓人心安的秦叔;那個突然從古板嚴肅的老朝奉變成少年郎,開始有了猶豫掙扎,有了情慾愛戀,有了人間煙火氣的秦叔,他做不到。
「動手啊!」秦鑒努力著發出最後的一點聲音,黑色霧氣也在垂死掙扎,尾部已經開始回縮。
范宇沒有動,可關梓鶴放開了秦鑒的手,回過身,她的手指觸碰了匕首。
小手躍下地面,要去護衛他的主人。
「嘶。」冰冷寒意從指尖侵入,將關梓鶴整個手臂凍結,可她竟然強忍著沒有放開。
「做什麼,危險!」范宇被少女的舉動喚醒,劈手要奪過匕首。可他還沒來得及趕到兩人跟前,便聽一聲嘶吼,周圍的空氣開始顫動,一種無形的力量在診室里凝聚,而那叫聲從尖厲變得高亢,最後竟然變成一聲狼嚎。
「關梓鶴……」范宇看到屬於醫者的白色布料片片紛飛,毛髮覆蓋了赤裸的皮膚,尖銳如刀的爪子刺破指尖,布料落下,一雙綠色的眼睛幽幽地盯著他,那是屬於狼的眼睛,有著和關梓鶴一樣冰涼的底色,卻偏偏激起了范宇心中剛剛熄滅的一絲熱血。
他停住了手,屏住了呼吸。
匕首的陰寒之氣退縮了,化作狼形的關梓鶴將匕首握得更緊,毫不猶豫地斬向正在往安全之處逃離的黑色霧氣,手起刀落,義無反顧。
黑色霧氣瘋了般扭動逃竄,企圖發動最後一擊,可已經被削弱了幾輪的霧氣絲毫不是狼妹的對手,她沒有停手,刀刀砍向霧氣的退路,逼得那霧氣只能往前攢動,生息漸熄,慘叫著消散得無隱無蹤。
叮啷一聲,匕首再次落了地,虛弱感如潮水般湧來,小手立馬爬到眼前這具軀體之上,依偎在她脖頸。
再看秦鑒,雙目緊閉,手臂鮮血淋漓,而臉上已經沒有絲毫血色,脆弱得彷彿一陣風吹過,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范宇小心翼翼地往前兩步,將手指放到秦鑒鼻翼之下,感受到輕微的溫熱之感,一直緊繃的臉才稍微露出些表情。
「秦叔。」
「沒事了,關大夫……」秦鑒的聲音斷斷續續。
「我也沒事。」聲音粗糲而虛弱,骨骼重建,肌肉收縮,利爪消融,毛髮消退,逐漸露出人類肌膚的紋理,關梓鶴的身體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只剩下一副空洞的骨架。
「關大夫受累了。」范宇自責地別開眼,轉過身去。
「我沒事。」關梓鶴又說了一句,聲音已經變回原本的樣子。她從辦公桌后的衣架上隨手拿起一件大衣,裹在了身上。再來到兩人身邊時,臉龐已經變得清晰,眼睛恢復成了之前帶著灰色底調的黑色,依舊藏著一抹冰冷。
她來到秦鑒身邊坐下,再次抬起秦鑒受傷的手臂,血已經將桌面上的檯布浸透。修長的手指順著血跡之下的傷口逐一查驗,傷口皮開肉綻,比之前更加可怖,可關梓鶴臉上竟露出些笑意:「沒有了,那些黑氣,全都消失了。」
「這算是……好消息吧?」范宇依舊提著一口氣,自從發現那霧氣竟然會化龍之後,范宇就一直無法徹底安心。
「至少傷口可以癒合了,我先幫你止血。」關梓鶴說著來到葯櫃前,取出一罐泥狀的藥物,毫不吝嗇地塗抹到秦鑒手臂之上,幾乎將他整隻胳膊都封住了,腥臭之味也蓋住了診療室里原本瀰漫的芳香。
范宇皺了皺眉頭,此時一貫要發表些意見的他卻沒有說話。
幸而那藥物看著污穢聞著惡臭,可塗到傷口上卻清清涼涼,秦鑒手臂之上的灼燒感消失的很快,整個人也輕鬆下來。
「我先去換件衣服,胳膊別動,一會我來除葯。」關梓鶴說著,赤腳走出房間,房門在她身後被小手輕柔地合上,屋裡終於只剩下了范宇和秦鑒兩人。
「秦叔,」范宇猶豫了一下,還是先開了口,「你感覺怎麼樣?」 「傷口處痒痒的,似乎在癒合。」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秦鑒沉默了,他將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答。
「那條龍,你覺得是怎麼回事?」范宇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換了個問題。
「我想,我們之前討論的很多東西都能有進一步的推測了,傷我之人不是制鏡人,而是另一個我。」
「所以,你覺得那條龍來自盤龍鏡本身?」
秦鑒點了點頭。
「可之前我從未見你使用過龍形態。」
秦鑒又搖了搖頭:「在此之前,我也不知自己還有這等能力,我從未想過鏡子背面之事,這也是我丟失的記憶吧。」
「那經過今日,你有想起什麼嗎?」
「沒有,」秦鑒依舊搖頭,「而且,我似乎不能召喚鏡廊了。」
「什麼?」
「關大夫殺死的,未必僅僅是另一個人的龍。」
「那怎麼辦?」預感成真,范宇慌張起來。
秦鑒倒是恢復了老朝奉的氣度,又是一副他強任他強的模樣:「過些時日就好了,他能驅使戾氣化龍傷我,說明這龍是可再生資源,如今我受了反噬,他也必然不會好過,我想會有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讓我們休養生息。」
「真的?」
秦鑒幾乎翻了個白眼,懶得再理他,范宇見著他這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心裡那塊石頭反而落了地——我真是職場PUA第一受害者。
腳步聲由遠至近,門被打開了,穿著白袍的關梓鶴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范宇將滾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差不多了,秦老師覺得如何?」
「手臂之上幾乎沒有負擔了。」
「那應該到時間了,我幫你除葯看看。」關梓鶴說著從藥箱里拿出一個極小的銀色器具,形狀倒像個小鎚子,輕輕敲擊了一下變得堅硬的葯殼。
「喲,這什麼葯啊,怎麼跟做叫花雞一個流程啊。」
心定了,范宇的吐槽就憋不住了。屋裡另外兩人都習慣了他的胡言亂語,也不說話,只見剛剛還像泥土般包裹著秦鑒手臂的藥物隨著關梓鶴的敲擊出現了裂紋,裂紋以敲擊點為中心蔓延開來,悉索之聲響起,裂開的藥物紛紛剝落,露出秦鑒已然完好無損的手臂。
范宇也忍不住上去摸了一下:「哇,神奇,真是如嬰兒般細膩。」
關梓鶴只當沒聽見,細緻地查看剛剛還血肉模糊的手臂,肌膚已經癒合,只留下稍許淺粉色的紋路,已無大礙。
「沒事了。」
「有事,怎麼會沒事,」范宇弔兒郎當地在沙發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鏡廊打不開了,我們怎麼從這孤島回去?」
「鏡廊打不開了?」關梓鶴說著,一把抓住秦鑒正欲縮回去的手,還未重新查看,就說道,「秦老師的反應好像也慢了許多。」
「大病初癒,這是常事。」
「我不覺得。」
「那以醫者的角度看呢?」
關梓鶴抓著秦鑒的手臂,左右上下仔細打量了許久,還是沒法發現不妥,只好放棄:「是因為我除了那條龍?」
「若龍還在,後患無窮,關大夫所做是正確之事,放心吧,」秦鑒看著冰冷臉上的愁容,又補充道,「何況剛剛之事,自損八百,傷敵至少一千,我覺得很值。」
秦鑒安慰的話落在室內,有些乾癟,關梓鶴情緒不佳,熬人的沉默中,范宇只好尋了個話題:「那我讓鄧主任派船來接我們?」
「麻煩鄧主任了。」
「那你的情況?」
「但說無妨。」
「行。」范宇聞言,低頭開始搗鼓手機。
「可若最近又有異事發生呢?」關梓鶴依舊憂心忡忡,還是忍不住問道。
「關大夫剛剛一手已經很讓人驚艷了,」秦鑒笑了笑,「何況我們現在還有何姒,論起武鬥來,她並不比我差。」
關梓鶴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浮起一朵紅暈,像是害羞,顯然秦鑒的表揚讓她很是受用。她垂頭想了一會,低聲說道:「要不,我們找那個人來吧。」
「哪個人?」范宇從手機前抬起頭來,一臉好奇夾雜著八卦,「你的朋友里還有我不認識的人?」
「我在治療中發現,那戾氣對血液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關梓鶴沒有回答范宇的問題,自顧自繼續說著,「秦老師的傷雖癒合了,但能力卻突然消失,我懷疑其中蹊蹺可能與血液有關。」
「關大夫想找他來?」
「嗯。」關梓鶴又垂下了頭,聲音低得彷彿隨時會被空氣吞沒。
老朝奉臉上卻罕見的露出了一絲戲謔的笑容,少年明亮的眼睛閃了閃,隨後清清嗓子慈愛地說道:「我贊成,只是要請他過來,還是關大夫開口最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