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山如一观。
穆容若放飞了两只鸽子,这种来自大漠的鸽子名叫血鸽,类似汗血宝马,只要得到送信指令,会一刻不停地奋力飞到目的地,然后鼻环出血,坠地而死!这是西域皇家所使用的特殊信使,碧空山驯养了几只。
观中依旧清净,但平静之下似乎掩藏着巨大的暗流。她走到后院金刚塔前,在地宫的石门前行三拜九叩之礼,随即平静地拿出一枚陶珠,仰天闭目凝神,忽然,她将陶珠弹向塔顶,塔顶的如意宝珠发出巨大的“铛”的一响,然后从塔身灌入塔底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忽地,一片宁静,随即,地下传来轰然塌陷、山崩地裂的响声,如同发生了强烈的地震,塔身都震得颠战起来……过后,塔身上地宫的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石壁,看不出任何人工动过的痕迹,关于地宫的一切似乎在这个世界消灭无形了!
总兵府。因正清观徐松年道长云游外出,将青儿送回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推迟,老夫人将她安排在后院柴房中劈柴打水,不得擅自离开。这片小小的天地成了青儿勤习武功的练功场。《玄丹金决》的最后十五句丹决她已了然在心,然而与之相关的奇经八脉和穴道她还没能一一打通,穆容若要求青儿必在出游的两年时间内到达倒数第二句丹决:“水火既济,百脉千穴通利无碍,柔若无骨,保和中泰乾坤可破”的功夫境界,青儿只觉自己近日心神不定,正好借此机会好好用功。
她只将一个绳套套住一根根原木,当地一拉,原木就好像会听指令那样飞来立在地上,不一会儿,她已排布出一个齐刷刷林立的“原木森林”,仔细看来,却是一个复杂的八卦阵型,这样一个十个大汉也要花一天才做得完的事,在她不过片刻之间,且手不沾尘,衣不带灰,丹道内功讲求的是以轻微的内息之力而能打破甚至倒转乾坤!木阵排好,青儿飞跃而至中心的一根原木上,盘腿养息,而至凝定状态。
一切静谧无声,忽地一声鸟鸣,青儿睁开一双明媚的杏眼,飞身而起,在108根原木上如蜻蜓点水般飞腾跳跃,她在运行内息洞察奥妙,她从身后拿出一把精制的小板斧,朝一根根原木飞掷出去,每一下,都精确地劈在木头正中,力道直贯而下,但木头仍保持原状,而未劈开倒下,可见内息之外用已出神入化!
忽然,一道白影如剑一般穿来,伴随着一声:“好!”,只见韩箫已从院墙外的高树上飞越而临,立定在正中的原木上:“好辛苦!我来帮你劈柴!”说着,拔起小板斧,照着青儿的做法飞起斧头来,青儿生气道:“谁要你帮忙!”说着,二人抢起斧头来,却阵法不乱,一百招过后,两人都心中讶异:为什么对方会懂得这么精深的阵法、腿法、身法和手法呢?竟如同师出一门,然而外用功夫所有套路又都是相反相逆的,但在二人对练的运用中却像太极图那样相生相克,相克相生!
青儿觉得自己难以打通的后颈十二穴有一种暖流通过,就像春水一样缓缓涌上颅顶,天空中的鸟儿飞过,她不用观望,却能看清鸟在空中留下的无形的痕迹,一切都变慢了,韩箫的一招一式分解得如此清晰,飞来的斧头声音力道都那么清楚,连掉落的树叶她也照见!
韩箫一把搂住她跳下原木,这种感受忽然打断了,韩箫笑道:“可以了,再劈就劈成筷子了!”
说着,他一击掌,所有原木都从中心向四周劈开……未及落地,只听青儿朝空中一挥掌,所有木棍都朝一顺倒下,她不满意道:“你弄得连七八糟一堆,我怎么收拢一堆呀!一看就是四体不勤的少爷!”
韩箫见身着粗葛麻衣的青儿却更显出清绝脱俗,丽质天成,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他抓过她的手,看视那日被戒尺打破皮的地方有没有痊愈,只见连日干粗重活计,竟丝毫没有让她雪团一样的手变粗糙,知道她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运用内息,轻触点到即可。青儿连忙抽回手,韩箫痴痴地道:“此生,但求和心相印的人每日劈柴挑水,耕织于田亩。”
青儿冷笑道:“你的那位皇帝爷不是经常在皇宫里扮成农夫,又让那位刘妃扮成农妇取乐么!等你当了驸马爷,和你那位公主也如法炮制不就完了!”
韩箫直对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是怎样的人,难道你感觉不到?”
青儿避过他的眼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韩箫:“这并非是你真的想法,不是吗?我比你虚长几岁,我觉得我看得懂你!”
青儿转过身去:“我不过是个小道姑,喜爱武功而已,简单如清水,有什么看不懂的?”
韩箫道:“不管你是怎样的,我只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永远只是你……”话音未落,韩箫的随身侍卫石飞在院外呼喊:“统领大人,皇帝密诏你进宫,我找你多时了,我们快走!”
韩箫无奈,他走到青儿对面,想等到她抬起头,他只想与她四目相对,哪怕一瞬,可是,许久,她并不抬头……韩箫为她轻轻拾去肩头的一小片枯叶,转身离去,只听见一阵骤雨般的马蹄声一迳远去……
一只鸽子从天坠落,避居在正清观一所内院中的天虎捧起鼻环冒雪的鸽子尸体,从它的脚上取下用金属环保护好的秘信,素来沉着的他此时竟双眉紧锁,忧思重重,他在祭祀道家神仙的油灯前烧掉信件,怅然地望着清寂无云的远天……
在大金西京大同的金莲寺,金国国师金刚印正在率众弟子诵经,一只鸽子撞进经堂,触地而死,上座弟子千手女尼拾起鸽子的尸体,鸽子的鼻环渗出鲜红的血,这种鸽子正是金刚印驯养的西域血鸽,千手将信递交给金刚印,金刚印念完最后几句经,合十出定后方打开,他微皱起眉头,向千手交代了几句,千手点头,跃上一匹飞马,疾驰而去……
至于丹道派为何会在关键时刻求助于大金国师金刚印,却是一段婉转悲怆的故事。当年,出生唐末的老祖陈抟亦是风流少年,他与青梅竹马的雪娇是华山老神仙希夷子的同门师兄妹,陈家只有陈抟一个儿子,希望他能参加科举考试,仕途兴家,陈抟不得已,只有远赴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临行前与雪娇定下终身。谁知乱世风云已起,到处金戈铁马,灾乱频仍,人民流离,朝不保夕,一对有情人终被冲散,雪娇听说陈抟已死,她不肯相信,苦等十年,左右打听,未闻其踪,为不背前盟,她落发为尼,成为藏传佛教胎藏界大师善无畏之入门弟子,原来道家内丹学说与修法与密教胎藏界有异曲同工之妙,雪娇是个冰雪灵透之人,十年等待,她清心修道,此时,老神仙希夷子所传已得完全继承,她想要求取胎藏界秘传的法门,相参相学,以将丹道一门再行深入,直入玄关!
善无畏看她确实一副冰骨雪肌,了无俗相,叹口气说:“你虽冰雪,夙根未断,未断不能入我法门!”雪娇知善无畏指的是她心中还有一段未了情,乃咬牙断臂明誓:“今断臂了情,此生只为修道证真,大师明鉴,请收留我为徒!”善无畏看她坚心似铁,便破天荒第一次收了女尼弟子,这后来成为胎藏界的传统,他赐名雪娇为雪樵,取樵夫斩断之意。
陈抟十二年后辗转回乡,竟没有几个相识之人了,遍寻雪娇,了无踪迹,连希夷子也不知归隐何处,只得重理师傅山门,一心等待雪娇的消息。这样,又过去了十二年。此时,唐亡,五代十国乱世纷纷,武林衰颓不振日久,各门派特相约传布天下,于昆仑鸠顶比武论道,以振奋天下习武之人,能于乱世中仁心济世,力挽狂澜。
华山正统丹道当然不可缺位,陈抟这时已是华山掌门,将希夷子的丹道学发展成内修外用兼备的道家门派,弟子广布天下,华山论道,当然陈抟拔得头筹,正当他要继承象征武林天下第一的“轩辕”宝剑时,忽然场外走来一位独臂神尼,她就是善无畏女弟子雪樵,这次她特别从边地赶来与中原道家各派一较高下!陈抟顿时惊呆了——此人已经全然一副僧人的仪态,来去若定,目下无尘,然而,满面皱纹掩不住她当年的娇丽,略微有些发福的身体在陈抟眼中还是当年的杨柳依依,她,就是雪娇,他寻寻觅觅,苦苦等待了二十四年!竟然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他看到她眼中忽而荡漾开一层层涟漪,就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中,但是她很快收住了,眼中的一切悄然平复,眼角却流下泪滴,寒冷的华山鸠顶,滴水成冰,一万重雪山听见,那一滴泪冻成冰珠落地的声音,一千年,雪山只动一次情!
陈抟呼道:“雪娇!我……”
独臂神尼单手合十:“施主,善无畏大师特遣我来与中原友派比武论道,贫尼法名雪樵,雪樵已无现世与前世来世,当空而立,如此而已,现向施主请教了!”说罢,退出距离,又迎空飞剑而来!
剑法凌厉,陈抟不得不应,一百招下来,陈抟惊骇不已,显然,雪樵是宗于丹道,但变换神通之妙,把握玄机之莫测竟已远远超出丹道所能及,内力之深厚,仿佛已达天地万物之核心!
这场比武,延续了七天七夜,昆仑鸠顶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既是一场比武较量,也是一对有情人的生死相缠,陈抟知道她一直在让他,将她多年的所学以比武的方式传授于他,冰冷的剑锋下尽是柔情,陈抟也以一招一式告诉她:“你回来!你永远是我苦苦等待的雪娇!”,然而,她对于他的招唤总是推拒,仿佛在说:“我已入空门,不再恋尘,不复是雪娇,我是雪樵!”
斗到最后一晚,两人都已筋疲力尽,陈抟怆然倒地,雪樵壁立月下,雪,忽然停了,满天星斗,银河灿烂!在雪山顶上似乎触手可及!一群越过山顶到南方过冬的仙鹤被他们翻飞上下的“舞姿”吸引,竟然飞临共舞,交颈欢歌,鹤唳声声,直穿穹顶……
陈抟不相信她已情绝,在雪地上仰天叹道:“天若有情何惧老!无情信不是空门!”
雪樵淡然道:“情天恨海,不过一念生灭,一念不生,法界尽收!”
陈抟跃起,想要握住雪樵的手,雪樵却转身以独臂那一侧对着陈抟,陈抟泪下道:“我只知地老天荒,三生三世,你我永结同心,身虽灰灭,此心永存!”
雪樵指天道:“汝心如天青时,即是我心!善哉,施主!贫尼告辞!”
围观的众人莫不唏嘘,有人提醒应是雪樵胜了陈抟,应当领受天下第一的“轩辕”宝剑,雪樵道:“并无胜负,天下之事也如是,宝剑应永封鹫峰石室,以敬天地,定乾坤!”
此时正是人心世道大乱,天地昏暗,乾坤颠倒之时,众人皆称有理,华山论剑遂以漫天飞雪中雪樵神尼的单手合十作别而告终,百年之下,武林人说来仍唏嘘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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