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逝者難追
曼陀羅雪亮如刀的目光霍然轉向為首的那名尊者，她不敢開口，怕死死壓製著的那口血再也壓不住。
被她情緒激蕩的淒厲眼神盯著，那名尊者沉默良久，才道：“我答應了他什麽都不能告訴你。不過，既然你非得逼問，那我隻能實話實說，他主動要求做陣眼，說死後如果屍體完好，就製作成長明祭燈，如果屍體殘破不堪用，就悄悄的燒掉。”
曼陀羅不敢開口，嘴唇顫抖不已。
北冥禦聲音有些嘶啞：“他不知道做陣眼就必死無疑嗎？”
“知道，他說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死得其所，不留餘地。”那尊者看了看北冥禦和曼陀羅，歎道：“你倆都已經成了他的心病，唯有死，才能讓他解脫。他說他的心大概七歲時便死了，很難再產生熱度，暖不了任何人，會妨礙曼陀羅，讓她有更好的男人相伴。”
七歲時心便死了？曼陀羅嗜血目光轉向北冥禦。
北冥禦苦笑道：“他七歲那年，父親宣布讓他當少城主，我對他恨之入骨。在此之前，我對他很愛護，可以說，從他繈褓中開始，就是我在抱他，帶他，他第一次學會拿筷子，他說的第一句話，寫的第一個字，修煉的第一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手把手教他的。七歲之前，我們兩兄弟寸步不離，同吃同住，做什麽都在一起。我曾經全心全意的喜歡他，愛護他，可是他卻搶了我少城主的位置。我知道不能怪他，是父親非要這麽任命，他一再表示做不了少主，要讓給我，可他越是這樣，越收獲所有人的稱羨，我越是被鄙夷，受盡冷嘲熱諷。我樣樣都比他強，可我得到的是什麽？所以我就將他偷偷關押起來，絞盡腦汁用盡各種最惡毒的手段摧殘他。直到一年半之後，被父親找到那個秘密洞窟，將他救了出去。從那之後，他整整三年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他隻是沉默的追隨著我身影。直到十六歲那年，我再次靠近他，像小時候那樣與他形影不離，對他關懷備至，一次次帶他出去曆練。”
赫連星一針見血道：“你是想帶他去最危險的地方送死？”
北冥禦點點頭。
“他已經變得很敏感，不可能不知道你的用心。”赫連星分析道：“他恐怕是太貪戀幼時的兄弟之情，也是為了求死，順遂你的心願？”
北冥禦有些愕然，繼而冷笑：“沒錯，每次曆練，他都不顧一切的衝殺在最前麵，可他運氣太好，不管受多重的傷，最後都活了下來。就算是遭遇上萬頭海獸圍攻，眼睛和內丹被毀，全身多處都被海獸們撕裂，也沒有死，被曼陀羅救了。”
赫連星憤怒道：“五年前你發動政變，殺了老城主，成為逝雪城主，為何還要繼續加害北冥雪？他已經不再妨礙你了。”
“他是妨礙不了我了，可是我隻要一看到他，就會想起七歲之後，父親對我們兩兄弟的偏心。我明明樣樣不比他差，可他是天之驕子，我受盡冷落。他就像我心頭的一根刺，不除掉他，我永遠不痛快。”
赫連星譏誚一笑：“恭喜你，他終於死了，以最不可逆轉的方式慘死，你可以徹底一吐胸中惡氣。”
北冥禦沒有再說話，沉默看著碎裂成無數塊，被拚湊在一起的北冥雪屍體。
他的確死得很慘，比他想象中的都要慘，可他竟然沒有感覺到痛快，隻覺得空洞。
曼陀羅心髒越來越痛，越來越懊悔。
難怪北冥雪總是很沉默，平時隻要她不說話，他就總是一言不發，她不管說得再多，他也隻是淡淡的嗯一聲，或者隻回答幾個字，他眼神一直都憂鬱痛苦，似乎從來沒有開心過。
他心結如此之深，她從來沒有真的關心過他為什麽心情鬱鬱，總是暗自心寒他的冷淡。
嫌棄他用情不深，他其實已經盡力了吧？沒有盡全力的其實是自己，可自己竟然在輝夜的熱情攻勢下，動搖不定，那晚甚至從心理接納了輝夜。
曼陀羅再也忍受不了，一大口鮮血噴出，軟綿綿的倒了下去。腹部也猛地疼痛無比，有什麽東西順著她的腿往下流，她驚駭的低頭一看，是血。
是北冥雪的孩子要沒了！
是不是這個孩子覺得北冥雪心裏太苦太孤單，想要陪他一起上路？
曼陀羅昏厥之際迷迷糊糊的想，耳畔似乎傳來北冥禦驚慌失措的聲音：“巫醫大人，請你一定要救救雪的孩子，拜托你了！”
祭祀大殿裏一片手忙腳亂，赫連星抱起曼陀羅向她的寢殿大步而去，一邊回頭道：“先不要焚燒北冥雪的屍體，用冰塊保存好，等曼陀羅和孩子救過來了再商議焚燒之事。”
為首的尊者點點頭：“好。”
經過大半天的緊急搶救，曼陀羅腹中的胎兒總算保住了，她其實不想要，北冥雪都已經死了，她要這孩子又有什麽意義？將來對著他徒增悲傷。
北冥禦卻極力勸說她保胎，說他將來願意傾盡所有養活這個孩子。
曼陀羅不覺譏嘲的一笑：“你不是恨他入骨嗎？何必假惺惺的在乎他的孩子？他什麽都不留下，消失得幹幹淨淨，豈不是更遂你的心意？”
北冥禦緊抿著唇，沒有再說話。
三天之後，曼陀羅身體好些了，和蠱月教中總壇上下十萬名教眾一起在天葬場將死於伏魔陣中的高手全部拋屍喂禿鷲和烏鴉。
北冥雪因為是北海域的人，生前又有交代，想燒成灰，所以隻有他的屍體焚燒。
曼陀羅將他的骨灰全部裝在一個壇子裏，放在自己的寢殿裏，白天供奉在桌案上，晚上放在枕頭邊。
赫連星和梵落等人都勸她這樣不妥，她卻執意如此，背著眾人，暗地裏每天以自己的血澆灌這壇骨灰，用古籍中看到的邪惡密咒，想要偷偷複活他。
其實她根本就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骨灰怎麽可能複活一個人？可她就是癡心妄想，希望他能複活，能讓她好好補償他，憐惜他，改寫他倆的結局，不希望他死前心境那麽悲涼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