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這些伸手摘果子的人都是不要臉的,然而他們自己卻並不認為自己這做法是不要臉的。
這些人反而一臉大義的說什麽“如此緊要之事不該隻讓一個賤妾管著”,又說“女人畢竟頭發長見識短,不如交到我們手裏給太子殿下分憂?”,甚至還有說“如今我煒國初建,各處都缺糧缺銀,太子殿下身為國之太子,自當為國分憂。”
他們分散在各地的作坊,甚至還有直接上門強搶的。所幸作坊裏的男人和大半女子都是軍中出來的,並不懼與當地硬抗。
隻是他們的貨物買賣在某些地方出了麻煩,明明是便宜又好用的東西,卻因為被地頭蛇圍追堵截,竟然賣不出去。
薛懷瑞臨回源埠前,甚至薛慈軒都主動提出來“幫兒子分憂”了。
“我與他說都是你撐起來的事業。”隱含意思就是他一個大男人,怎麽好意思與自己的妾爭利?
“這事卻也隻能拖得了一時,要不然我們交一份……”
薛懷瑞抬手,捂住了吳笑煙的唇:“這些作坊裏固然有我的人手,但多是你一點點建起來的,我怎能將你的心血贈與別人?況且……我爹拿了作坊卻不過是又要交在那些世家大族手上罷了。到頭來,你我為了安置兵士們弄出來的事業,卻又成了世家大族的私產!”
薛懷瑞出身國公府,但他最小的時候卻也能算是從底層爬出來的,看多了最底層的黑暗和醜陋。按理說他該恨的是貧民,畢竟是那些人吃了薛丁夫婦,是那些人抓了他與吳笑煙送給邪教,而也算是起於貧民的邪教差點把他當牲畜一般宰掉生吃。
薛懷瑞一開始也確實是恨那些平民的,但隨著他年歲漸長,他發現,有些事不能怪這些人。
反而他要恨的話,不如恨那些世家大族。
是誰倉中積滿米糧撐死了老鼠,卻還要貪墨賑災糧草的?是誰定下了非士族不可習文的規矩,雖然如今這規矩逐漸廢弛,可書本昂貴,尋常百姓依舊不得進學,以至於百姓越發愚昧的?是誰明知道邪教害人,卻反而扶持神婆神漢以控百姓的?
這些事兒,他們已經見的多了。
原先的齊國有,現在的煒國,雖然是新潮初見,可卻一點也不見少。因為朝是新的,可是世家大族還是那些世家大族啊。
再換一些世家大族起來?不,薛懷瑞想從根本上鏟斷了這些世家大族的根!
“我要這天下……除國姓外,讓這天下,再無世家!”薛懷瑞拍著桌子道。
看著這英武兒郎霸氣的模樣,吳笑煙隻覺得目眩神迷。
——
如此的男人,如何要分與別人?
“我們的作坊……就是在與世家爭人?”吳笑煙原想的是讓越來越多的女人也出來做工,家家戶戶都有女人做工拿回去的銀錢,到時候誰還會說女人不該拋頭露麵?
平民百姓可是直接得很,說禮說教,都比不了銀子有說服力。
卻沒想到原來還有這麽個功能,如今的世家大族為何勢大?用個詞兒講,那叫人多勢眾。世家大族幾百年基業,根深葉茂,人才眾多。可更要緊的是他們自家地界上,底層的老百姓也多,這些人都是依附著他們的土地過活的。
可是一家作坊撿起來,占地兒不大,這拉走的百姓可就多了,這是給了百姓另外一條活路,也是給了百姓另外一條出路。
“自然。”薛懷瑞知道自己要幹的事兒乃是驚世駭俗,他如今沒與其他任何人說過。如今世家大族不知道他的想法,隻是對他的“與民爭利”稍微有些不滿,若是他們知道。那要不了幾天,薛懷瑞就要“被病死”了。
吳笑煙猛然醒悟了什麽,趕緊跑到窗口朝外看--窗戶一直是敞開著的,外邊有什麽都看的一清二楚。薛懷瑞的聲音也壓在一定的範圍內,那些站在外邊等著吩咐的婢女該是聽不見的,可還是以防萬一。
“大郎你這個糊塗人,這等事與我說什麽?便該老老實實的埋在你心裏!”吳笑煙回過頭來,戳了戳薛懷瑞的額頭。
薛懷瑞站起來,笑著握過吳笑煙的手,一把將她拉倒自己懷裏:“怎能不說?我偏與你說!”
吳笑煙摟住薛懷瑞的脖子,親了他的雙唇一口:“你這呆子。對了,前些日子你便寫信與我說新鞋快做好了,可是真的?”
薛懷瑞哈哈大笑起來,得意的說:“那是自然,你等我!”
薛懷瑞打開炕櫃子,拿出一雙新鞋來,褐紅色的緞子麵,兩枚大大的絨球,左腳上是石榴花,右腳上是一對畫眉鳥。
“你繡的?”
“怎可能?”薛懷瑞摸摸鼻子,“我讓鴻寶買來的貼花。”
貼花便是繡好的圖案裁剪下來出售,會買的多是成衣鋪子之類的店鋪。
吳笑煙坐在炕邊上脫了鞋子,將新鞋穿上,合腳,也舒服。看著左腳上的石榴花她卻有些心中發澀,世子妃當年給她起名丹若,那丹若便是石榴的意思。薛懷瑞該是為此才選的石榴花,可石榴還有多子的寓意,但到如今,卻……
她與自己的下屬說話時,多跟她們說說生子與否也有男人的關係,但到了自己,和薛懷瑞,吳笑煙卻知道這事兒處在她身上。當年雖好生將養了,可終歸還是虧虛了,魏恒私下裏偷偷與她說。她生孩子是沒問題了,可前提是得先懷上啊。那次之後,她懷子比起尋常婦人已經是艱難得多了。
吳笑煙暗暗咬牙,即便如此她也不放手!
“真好看。我記得有一匹石榴花圖樣的緞子,回來做了便衣裳。”
薛懷瑞嘿嘿一笑:“做了衣裳?笑煙莫忘做了肚兜。”
吳笑煙給他一個白眼:“要不要也給你做一身石榴花色的褻衣啊?”
薛懷瑞手一攤:“你做了我便穿。”
“好!”
不幾日,吳笑煙真的給薛懷瑞做了那麽一聲,薛懷瑞也竟然真的穿了,兩人同一身石榴花,幔帳低垂,被翻紅浪,那邊是夫妻之間的閨房趣事了,不可外傳。
老太太的身子也果然越發不好了,薛慈軒開始罷朝侍疾,後來薛懷瑞和孫嬛也進宮去了,薛懷瑾與薛懷宇也匆匆忙忙的從靛州趕回來。爺四個,加上貴妃、太子妃,並兩個王妃,說是辛勤勞苦,溫厚孝道。
吳笑煙在家裏卻想,那四個爺們也就是她家大郎知冷著熱會照顧人,其餘三位薛慈軒稍好點,那兩個少爺羔子卻是連頭發都不會自己梳理吧?四個身份尊貴的女人,也隻貴妃知道伺候人的手段,另三位可是比男人們還要嬌慣細致。真要讓這八個人伺候重病的王太後,那怕是嫌王太後命長了吧?
也不摘掉是不是讓吳笑煙的腹誹說中了,原本曲夫人說老太太還有兩三個月,結果不到一個月,有一天夜裏,突然有人來敲閑雲雅居的小門。
“夫人!王太後去了!”
“快!給我把衣裳都拿來!”吳笑煙換上一身藍布衣裳,頭發也隻用一朵白色紙花別起來。等她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也是一般打扮的曲夫人。
現在她們倆已經都有了個側妃的封號,低於太子妃,可也和尋常的妾不同,那是上了宗譜玉牒的,算是煒國的王室中人,這種時候也就得去露個麵了--也就今天露麵,之後還得回家來在自己房裏叩頭。
兩人坐著馬車一路朝王宮去,一路遇到了不少人家的車架。
吳笑煙還瞧見了拎著鑼一邊敲一邊到處跑的打更人,她想起來了小時候在宏京時聽到的鍾聲,那時候好像正好是春節。這地方沒有喪鍾,隻能讓打更人敲鑼傳訊了。
偏車行到一半下起了雨來,這時候是初春,按說春雨貴如油下雨乃是好兆頭,可是夜裏的天氣頓時變得陰冷陰冷的。
馬車恰好在這時候被堵住了,吳笑煙對流觴道:“你去問問怎麽回事,然後讓鴻寶派個人回去,給太子拿一件大鬥篷,別拿亮麵的也別拿鑲邊的。”
“是,奴婢知道。”
薛懷瑞自從進了宮,就一天都沒從宮裏回來。如果不是知道薛懷瑞每日都會跟著議政——不開大朝會了,但該議政還是得議政——能見著薛懷瑞的幕僚和將領們也都沒傳出什麽不對的消息來,吳笑煙覺得自己都會胡想是不是薛慈軒借故把薛懷瑞給軟禁了。
不一會流觴回來了,一臉委屈的道:“夫人,說是前邊孫家和趙家的車架正在過去,就把咱們給堵在這了。”
吳笑煙看著她笑了笑:“那就讓他們先過吧。”
“可……奴婢明白,現在不是在興州、炬州的時候了。可您身為太子側妃,身份也已經足夠貴重了。讓孫家和趙家先過是沒什麽,咱們現在這前頭擋著的人,算個什麽啊?!”
“噓。”吳笑煙對她擺擺手,“無妨的,一點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