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214
可無論做了多少準備,躲不過的終究還是躲不過。
可是李匡哪裏甘願呢?
他覺著,這件事情是要禍及家人的,那與其讓旁人殺了自己的妻兒比如自己動手。即便是不會牽連到他們,李匡自己是入贅的,那他若走了,說不準李牛氏就會再找一個人入贅。他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給別人睡,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喊別人叫爹,那幹脆就一家子一起走吧。
“這人的心,到底要黑成個什麽樣子?”吳笑煙看著薛懷瑞拿來的,厚厚的一疊供詞,忍不住道。
上頭的那些話,都是李匡自己說出來的。
下河村發了如此大案,就算是封了印的縣老爺也得跑回衙門去。這位李匡也是幹脆得很,進了衙門嘴巴就沒停過,大事小情全都朝外吐露。
不過有兩件事他卻沒有說--那些同謀,與……
“爹娘的埋骨之地啊。”
吳笑煙回憶,可是對於當年的事情,他隻能記起活鬼一樣的流民,大漢眉頭上的青記,背後的薛懷瑞,還有腳下黑色的泥土。
至於前後左右的風景,都隻剩下了一些斑斕的色塊。
“笑煙,我自有法子讓這人將地方吐露出來。”
這李匡殺了老婆兒子,供詞上也說著是要同死。可說到最後,卻變成了,日後他沒三個月就會說出一個同謀,十年之後,會把那老太太和老頭的埋骨之地說出來。如此卑鄙奸猾之人,薛懷瑞看了供詞都氣得肝疼。
吳笑煙搖了搖頭:“我不信這個,人死了就是死了。尤其這麽多年了,爹娘都沒將害了他們的人帶走,那我也就更不信了。不需要審問什麽,我隻要這人受盡痛苦而死。我也不信這個人,他說說出來的那些同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薛懷瑞握住吳笑煙的手,她雖然說得斬釘截鐵,但手指卻冰涼得讓他心疼:“……”可是薛懷瑞沒再多說什麽,但該做的他一樣不會少!
“那個小女孩怎麽樣了?”
“村子裏長輩會照顧她,說是等到她十五了,給她入贅一個男人。”
吳笑煙點點頭,沒再多問。
李匡會殺害家人,因為他知道已經敗露,因為薛懷瑞貼出的找“恩人”的皇榜。但吳笑煙和薛懷瑞都不認為在這件事上他們有錯。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李匡是李匡,當年他能夠帶著一群人食人,你總有一天他還會幹出別的事情來。
隻是早一天晚一天,或者他殺的人不同而已……
八百裏加急的命令傳到了昭然縣,一輛囚車在冬季裏將李匡帶走了。李匡在囚車裏凍得瑟瑟發抖,可他卻很高興,自己能活了。
但是,當被送進大理寺牢,李匡才知道自己不過是高興得太早了。
在這裏,沒有誰審問他,甚至都沒有人跟他說一個字。每天每天,他被拉進刑室裏,兩個人輪這番的對他用刑,還有一個人搬了個小桌,桌上鋪著白紙,坐在刑室的角落裏。
李匡咬著牙,一開始他什麽都不想說的,可是很快他就忍不住了。因為孤獨,也因為痛苦。
他的指甲被拔了下來,手指頭被一點一點的敲碎,然後用燙紅的剪刀把扭曲的手指頭一點點剪掉,雙腳也是如此,他的兩隻手沒有幾天就變成了兩個肉球,兩條腿則變成了兩條棍子,腳徹底消失不見。
可每次刑囚過後,這些人都會給他上藥,即使李匡沒見過什麽世麵,但他也知道能那麽快止血的藥,絕對是好藥,還會有大夫來給他把脈。
他開始把曾經在縣衙裏說過的事情再說了一遍,兩遍,三遍……然後他開始不忿,不明白為什麽隻有自己在這裏受苦,曾經那些與他一起分食的人卻都沒事?他開始把過去的“同伴”說出來。
隻要開了一次口,後邊便不會還能忍得住。
李匡躺在滿是蟲子的稻草裏,眼鏡放空。在下水村的日子就開始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太清楚,這些到底確實是他的回憶,又或者隻是他的一個美好的夢?他總覺得自己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裏仿佛已經過了一輩子,他的人生就是日複一日的受苦……
沒有妻子,沒有兒子,沒有女兒,那麽他是不是也就不曾殺過他們?
“冤枉--!冤枉啊——!”一個人慘叫著被拖了進來。
李匡立刻把頭扭向了柵欄的方向,膝蓋和手腕也努力在地上磨蹭。
聲音,總算有除了他自己的喋喋不休和慘叫,與刑具的碰撞聲之外,其他的聲音了呃,還是一個活人的聲音!
他看見了一個蓬頭垢麵的男人被拖了進來,扔進了自己的對門。
那個人剛被扔進去就趴回了柵欄上,他大叫著:“幾位官爺!小老兒是冤枉的啊!”
這是一個比李匡還要大一些的男人,他胡子拉碴,蓬頭垢麵。但看著他,李匡忽然笑起來了,他笑得得意又舒暢。
這人叫李石頭,他們倆是一個地方出來的,還是同宗,他也是李匡數天前交代的幾個人之一。
他確實已經跟那些人斷了聯係,但是那些人也沒幾個改變自己的籍貫和姓名,他又知道他們散夥的地方——他們當時逃難的人都是一些農人,若是沒什麽天災人禍,沒幾個人願意到處流浪去,也沒有誰想著隱姓埋名。因為,誰都以為當初那噩夢一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殺過人?吃過人?
知情的人要麽已經成了他們的盤中餐,要麽就是和他們同流合汙,即便有少少的幾個落網者,誰又有能力去找出當年隻有一麵之緣的仇人呢?所以改名字的,變換身份的,也沒幾個人去幹。
他們隻是在亂世中苦命的流民,沒幹過什麽“虧心”的事兒,半夜不怕鬼敲門!
可偏偏就有那樣的人,鬼……來敲門了啊……
“哈哈哈哈哈——!!!”
“你!李匡!你害我?!是你害我?!你為什麽要害我啊?!”
大理寺的監牢裏響起了瘋癲的笑聲和歇斯底裏的咒罵,而這裏會在幾個月內,越來越熱鬧,又在一個秋後的正午,突然之間重新歸於安靜。隻留下地上已經腐爛的肮髒茅草,直到有一天,另外一個囚犯慘叫著被扔進了監牢裏。
不過,這些暫時都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情了。
現在,吳笑煙和薛懷瑞正在正月十五的夜市上逛著。
薛懷瑞穿著一件藍衫披著黑色的鬥篷,吳笑煙穿著銀紅的長裙披著紅色的鬥篷,帶著三個孩子--其中有一個乃是薛懷瑞受的義子薛承珪,最小的承琅卻是沒帶出來。
吳笑煙戴著紗帽,下了馬車就被薛懷瑞拉住一隻手握著,她幹脆也就沒掙紮。
街上的遊人往來如織,人們看著這對帶著孩子牽著手的夫妻,大都露出或羨慕或祝福的目光。薛懷瑞也就更加得意,若不是吳笑煙用肩膀抵著他,這人怕是要直接將她摟在懷裏。
賣油茶的老夫妻,挑著砸碎擔子的矮壯漢子,賣各式香囊的老婦,踩在圓筒上翻跟頭的小丫頭,被項圈拴著的猴兒……
終於太平了,百姓們的臉上是真心實意的踏實與幸福的笑容。
對於吳笑煙和孩子們來說,他們真是看什麽都新鮮。
“大郎,那頭莫不是猜燈謎的?”吳笑煙指著那一處,乃是大戶人家靠著自家的圍牆豎起來的幾十盞燈籠。
有簡單的不過是紅色的紙燈籠,有複雜的如走馬燈,另外有荷花燈、兔子燈、猴兒燈等等,最惹人眼的乃是一座巨大的花球宮燈,花球是用彩色琉璃製作的,其中又有走馬燈的機關,照射出來五顏六色的光芒。
“爹!要燈!要燈!”
承璐和之袖揮舞著當糖葫蘆一塊跟著大喊,承珪雖然緊繃著小臉努力表現得嚴肅得體,可眼睛也是忍不住朝那頭瞟。
“先把你們手裏的東西吃完了!”薛懷瑞虎著臉。
“大郎,去吧。”吳笑煙略微撩起紗帽,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結果薛懷瑞嘴裏“我不善於猜燈謎”的話,就讓他給咽了回去了。
不就是猜燈謎嗎?他會!應該……吧?
於是這一家子也就過去了:“這燈如何賣?”
“這位老爺請了,咱們這裏的燈是不賣的,但若是對上了對子,便能拿走。”
薛懷瑞先是失望,這燈幹嘛不賣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多好?可再聽後頭,稍微鬆了口子,他對對子比猜燈謎拿手那麽一點。
“那我可從何處對呢?”
“您先拿個簽,然後到那頭看上聯即可。”
吳笑煙湊過去看薛懷瑞的簽,隻見上頭寫著“叁什貳”,朱砂未幹。
“隻有三十二個人來對對子啊,這麽少?”她並沒壓著說話的聲音,一出口,周圍竟然有不少人笑了。
那位家仆便道:“這位奶奶,咱們大煒能有多少識字的人啊?那識字的人又能多少個跑到咱們這來對對子呢?實不相瞞,這三十二個人隻是過來參加的,至於過了多少關,那可是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