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殺了我兒子?
想著第二天就要長途跋涉去往比利牛斯。
馮諼早早地睡了。
他做了兩個夢。
第一個夢,是一個無限綺麗的蠢夢。
夢中,他和姓李的安妮顛鸞倒鳳,發生了很多不可言說的故事,而且李二妮也是充分滿足了馮諼對法國女明星所有的嚮往。
直到李二妮不知為何抽身離去,馮諼才戀戀不捨得從夢中醒來。
仰望著破舊旅館里掉落的壁紙,馮諼不由得一陣啞然失笑,自己都是36歲的大叔了,還能像初哥一樣賓士在跑馬溜溜的山上,也算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了。
可惜,像李二妮這樣的西化女人,遠不是他所欣賞的理想對象。
如果讓他挑,他更喜歡和賈寶玉共赴巫山的秦可卿。
那才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進得卧房,無限風情的理想女人。
可見,雖然經歷過很多滄桑,馮大叔還是保留了一份最初的純真情感的。
他起身上了個廁所,簡單地沖了個澡,又蒙頭沉沉睡去。
接著,他做了第二個夢。
……
馮諼上廁所的時候,瞟了一眼洗手台上的鏡子。
只見自己滿頭花白,兩鬢都禿了,臉上也如同黃土高原一樣,溝壑縱橫。
「二妮真是個妖精。」
他心裡一陣痛罵,一夜風流自己就被吸干用凈,只剩下軀殼了。
洗完手之後,來到大廳。
大廳內人滿為患,香辣味直衝鼻孔,到處是人,一張張方台上,大家興高采烈地圍著吃火鍋。
對了,這是什麼撈,還是撈什麼來著?
反正不太像個好詞兒。
他挨著一個女人坐下,兩人翻看著菜單,琢磨著都點些什麼。
這時,女人說話了。
「你也不好好問問,他們倆是怎麼認識的?怎麼聽著『瓔珞』不太像個正經的名字呢?」
「什麼時代了,這些事兒我犯得著問嗎。我問你『瓔珞』怎麼就不像正經名字了?我一聽就是個好女孩兒的名字……傳統中還透著一絲洋氣。」
「我是說,怎麼沒姓啊?」
「好像是有來著,我給忘了,太長。」
馮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就笑了一聲。
「你說,你這個人還琢磨別人的名字呢。我叫馮諼,也沒見別人當我是孟嘗君的食客穿越來的。你叫秦青,也沒人笑話你是秦朝的寡婦,或者紅樓夢裡的秦可卿。咱兒子叫馮堯,也……」
他突然呆了。
兒子?
「秦青,現在是哪一年?」
「神經病啊,2019。」
「Merde!咱兒子多大了?」
「你可真是有病啊,不過也是啊,19歲就和異性同居,也太不像話了。」
「秦青,你……是誰……?」
「滾!」
……
一頭大汗的馮諼被這一聲「滾」給罵的坐將起來,半天不知道自己是誰,在哪兒,在幹什麼?
窗外已經蒙蒙亮了。
從說不清是噩夢還是好夢中醒來的他,突然對這些天的行程有些擔憂起來,此行到底是意外多,還是驚喜多啊?
說不定是驚嚇吧。
管他呢,350萬刀呢。
想到此,他起身洗漱,然後來到里昂火車站,登上了前往圖盧茲的廉價列車。
到了玫瑰之城圖盧茲后,他心神不安地逛了幾個千篇一律,又各有千秋的教堂,他是想找個算命的,誰知道教堂不提供這種服務。
後來在中餐館吃飯的時候,從老闆娘那裡得知卡爾卡松城堡附近有一個吉普賽老女人,塔羅牌算的不錯,而且價格公道。
馮諼二話沒說,坐車就去了卡爾卡松。
在一頂破舊的帳篷前面,他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終於見到了傳說已久的吉普賽老女人。
昏暗的帳篷中,老女人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四目交錯,老女人竟然打了個冷戰。
馮諼倒是一陣膩歪。
我說你到底是讓我坐啊,還是要我走啊?
他其實對這些流浪全世界的神神叨叨的人不太感興趣,他們身上沉澱了太多邪性的東西,遠不及祝由科、梅花易數、六壬奇門來得讓人信服。
那是,他也不想想,身為一個倒斗的,怎麼可能離得開風水葬經之類的東西。
不過,這畢竟是歐洲嗎,即使有人會易經八卦,你敢讓他看嗎?
他直覺這趟「活兒」遠不會像預想中的順利,總有一種心頭髮毛,要出事的意思。
李二妮呢?
這個妖精為何不跟著過來?
她在迴避什麼?
馮諼心想,到哪山砍哪柴吧,何況自己也就是來求個心安。
塔羅牌、占星術也自有它的一套嚴密體系,只要不是水晶球就行。
「我靠,你還真拿出來個水晶球。」
那老女人二話不說,先做了個手勢,讓馮諼坐下,然後隨手從藥劑師箱下面拿出來個碩大的水晶球。
馮諼一眼看出,這個水晶球不太像是水晶做的,多年的倒斗經驗告訴他,這很大幾率是個天然夜明珠,而且不是那種螢石打磨的。
祖母綠的水晶球……
哦,不,夜明珠裡面透出絲絲縷縷的光線,如同尼古拉·特斯拉的放電線圈一樣,一看就是放射性同位素在發著光。
他看著蒼老埋汰的老女人,心底惡意地猜測,估計這女人根本沒有外表這麼老。你想啊,整天摸著放射性元素,掉牙落髮得絕症這還不是水到渠成嗎?
可自己也在面對這麼大一坨放射性元素……想到此,他立馬把腳下的背包拿起來擋在前胸。
老女人閉眼撫摸夜明珠老半天,才說出了三句話:
「從我,進入痛苦之城;從我,進入永世凄苦;從我,進入萬劫不復。」
「什麼?」
「孩子,回頭才是彼岸啊。」
「啊?你這是……信佛的?」
「你洗一次牌吧。」
馮諼一臉莫名其妙,總感覺這老女人說了一堆不明所以,但顯然不是好話的胡言亂語,心裡頭彆扭極了。
但既然來了,他就把案前的塔羅牌交迭了幾下。
老女人把牌分成了幾摞,掀開其中一張,映入眼帘的是「懸吊者」。
雖然不懂什麼意思,但一看牌上的圖像,馮諼就毛了。
她看著他急於要走的架勢,就說了一句話:
「換個角度看看這個世界,也就是倒著,你明白嗎?倒著看這個世界……」
「好吧,多謝你了,女士。多少錢?」
「300歐,英鎊、美刀都行。」
「我靠,真貴,能便宜一點不?」
……
馮諼捂著血淋淋的一顆心離開了卡爾卡松。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老女人當初說的話來自於但丁的《神曲·地獄之門》,那是但丁被維吉爾引領穿過地獄之門所看到的銘文。
轉眼就是第七天。
馮諼已經把朝聖小道上面的明珠——孔克鎮摸了個一清二楚,也在聖富怡修道院陰暗的廳堂內踩好了點。
幾天前,他從一家破舊的修道院里撿來一截生鏽的螺紋鋼,然後從洛特峽谷中挑了一塊粗糙的花崗岩,又敲下來一塊堅硬細膩的水磨石。
每天夜晚,他呆在孔克鎮的一家十分不景氣的私人旅館里打磨著螺紋鋼。
打磨過的螺紋鋼長短合適,非常趁手,至於原因是什麼,就不明說了,否則教壞小孩子。
頭一天,他又逛了一遍聖富怡修道院,院內寂靜無聲,就像被廢棄了一樣。
也難怪,這就是個陰森森的修道院,現在只有幾個老人看守,既無修士,更無修女,絕非旅遊景點,一般旅客都奔孔克修道院去了,誰沒事來到這山高路遠破敗的地方。
那個羅特千辛萬苦地穿回來,是來找什麼資料呢?
況且,整個孔克鎮,他也壓根沒有看到幾張亞洲人而面孔,即使有一兩個徒步的華人,也都是上了年紀,來享受生活,挑戰自己,見到他熱情地打著招呼,隨之離去。
如果真有一個20歲的年輕人,絕不會逃出他的視野。
其實,他有些後悔來早了,這裡的居民都快和他成熟人了,一旦發生什麼事,第一指認的就是他。
但願,但願啊,二妮小姐李女士說得都是真的——身首兩處,灰飛煙滅。
……
第二天一早。
天朗氣清,難得的好天氣。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這個時候的比利牛斯山分外美麗,從洛特山谷望去,透亮湛藍的天空下一朵朵紅花,跟用蘇丹紅染過似的。
馮諼一身透氣防風的衝鋒衣褲和耐磨耐滑的登山鞋,戴一頂寬檐速干帽,來到山頂處的聖富怡,大門緊鎖,闐無人跡。
這難不倒馮諼,他找了一處大樹,趁著濃重的陰影,一個箭步趴上高高的牆頭,翻身躍入牆內。
聖富怡修道院布局非常簡單。
前院一圈迴廊,圍著一大片花園,中間是教堂,教堂過後還曾有附屬修女學校、辦公室和客室,現在就是廢墟一片。
左側有禮拜堂和見習僧居室,禮拜堂後面還有一片藥草園,可惜也都荒成野草了。
馮諼來到教堂二層平台,然後沿著垂直的豎梯好不容易來到鐘樓頂端,在柱子后一屁股坐下。可惜的是由於年久失修,這裡通往鐘樓頂端的內部木樓梯已經斷了一大截,否則上下肯定會更容易些。
這樣,整個修道院和前、右兩條山路都盡收眼底,不管從哪邊來人,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一直懷疑這裡藏著什麼好東西,作為倒斗的他,還沒有對國外的名勝古迹下過手,不是說他不想,而是他不懂。
他也試圖撬門來到修道院的地下墳墓中一看端詳,結果棺木裡面都是一身素衣的骷髏,還有碎成一地的聖經,手上連個戒指都沒有,大概都是苦修士,這讓他大失所望。
還有幾口棺木被水泥封著,他也實在沒有動力和興趣來大興干戈了,犯不著。
說不定過海關的時候再被查著,那可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所以,他就納悶啊,你個年輕人不好好工作,來這個破地方找什麼呢?
這個世界的破綻,他是一個都沒看到,但環顧四周,卻又發現處處破敗,都像破綻。
果然是被別人說中了,自己這雙眼,就是一雙瞎眼。
百般無聊下,他除了胡思亂想,就是拿出那本薄薄的《祝由術》看個大概,真是越看越愛,期間他還拿出一個便攜煙灰缸,抽煙解悶。
《祝由術》在大內也是禁書,歷朝歷代都因為種種原因封禁,民間流傳的也多是經過重新演繹,斷難讓人信服的手抄作品。
祝由術作為上古醫術,比黃帝內經還早,所謂祝由,就是咒術,或者說是一種非常神秘的儀式和咒語,據說祝由含有古人對天地人三者之間的深刻理解,而且對於靈魂更是洞穿了其中玄秘。
這個話題,很深奧,就此打住。凡是祝由,理解等同於巫術就行。
馮諼對這些不懂,他看的是這本書的成書年代,從刻本印記紙張等方面,他可以推斷,這本書很大可能是雕版印刷,而且採用的並不是宋體。
其中的圖案和繪畫都是精雕細琢印出來的,幾乎每一個細節都毫不妥協,盡善盡美。
作為酷愛傳統文物的馮諼看到這一筆一劃,差點哭出來。
「這要真是唐雕版的話,應該比那350萬刀還貴吧?」
「嗯,我看正是唐雕版,不過這書的價值可不僅僅在印刷技藝上。」
「……?是誰?」
馮諼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他一個激靈,腳下一滑,差點從鐘樓上掉下去。
一把有力的臂膀一下拽住了他,把他從鐘樓的邊緣拉了上來。
馮諼面前站著一個陽光青年。
是的,突然間就有了一個人,還是一個華人青年,極為突兀地站到了馮諼面前。
馮諼瞬間意識到這個人是誰了。
他默默摸了下腰間,硬硬的還在。
不過他還是壓低聲音確認了一遍:
「你是……羅特?」
對面那青年一下子變得一臉獃滯,他不相信地看著馮諼,攤開雙手,聳了聳肩。
「爸,您連我網名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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