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奈何橋后的倒吊人
在一個四處掛滿槍械的地方來一場燭光晚餐。
這是一種衝突的創意、暴力的美學、殘酷的浪漫。
馮堯把炙烤過的牛排切開,看到焦黃的表皮下血紅的色彩,滿意地點點頭,接著把所有的牛排切成小塊,殷勤地放在瓔珞的面前。
瓔珞叉起一塊牛肉放入口中咀嚼著,毫無雜質的細嫩肉質在口中融化的一剎那,她不覺淚流滿面。
「5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吃到新鮮的食物。」
5年前,她自己還是個單純快樂的女孩子,每天除去上學,就是在草坪上讀書、拍照、賣萌,發Ins,參加各種Party,心中時不時會冒出一些不安分的狂野念頭。
幻想自己是施法后被魔鬼劫掠的公主,等待著王子搭救。或者幻想和JustinBieber或者HarryStyles遠走天涯。
每當幻想終結,她也會嘲笑自己的無知和幼稚。
而現在她已經真的在天涯了,每天都在刀刃上起舞,朝不慮夕,在冷槍中用盡全力活著,甚至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不再刻意遮掩自己的一切,包括身體和靈魂。
從一個曾經在青春躁動中迷失的少女,變成了如今復聯的黑寡婦。
直到此時此刻,她全部的孤寂和委屈才在一口細嫩牛肉的觸發下釋放了出來。
她似乎在用盡全力地咀嚼著著食物,一邊痛痛快快地哭泣。
這個時刻,怎能沒酒呢?
馮堯把餳好的一瓶2012年Yering斯嘉麗黑皮諾倒入酒杯中,遞給瓔珞。
瓔珞接過來,淚光中帶著微笑。
兩人舉杯輕碰,凝視著對方。
然後,馮堯突然起身,一把把驚愕的瓔珞拽到桌子底下。
瓔珞猝不及防,紅酒杯拋向半空,一顆子彈飛過來,將酒杯擊得粉碎,酒液像血一樣,從空中落下,把潔白的桌布染得一片血紅。
瓔珞愣了一下,躺在地板上,轉身惡狠狠地盯著馮堯,變成了一頭被激怒的母獸。
「我要殺了他,你這該死的。」
這句話,倒是主謂賓分明,沒有省略。
「是的,我也要殺了他。」
馮堯也被觸怒了,但他還沒有喪失理智。
因為他知道,在「他」的眼中,也許一切都是幻覺,也就是說他和瓔珞此時此刻都可能是異形的狀態。
瓔珞一躍而起,抄起一把M16朝對面的樓頂打完了所有的子彈,然後又拿起一把AK47……
她太憤怒了,為了這5年來最難得的一刻,被如此無情和粗暴的破壞。
……
「馮堯」沒有喪失冷靜。
5年來,冷靜已經成為他的習慣。
而且,伴隨著冷靜,疑惑也在逐日增長。
好似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就蒙在自己臉前,而自己一直未能捅破。
在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城市裡,他無數次看到奇怪的透明異形在此穿梭跳躍,他們輕飄飄地像是沒有重量,好像快要掙脫重力限制一樣。
但他們同樣阻擋不了子彈,巴雷特的子彈。
可惜,這把大狙的彈匣容量只有10發。
第一天,當他消滅了對面樓頂所有6名異形時,自己還只剩下2發子彈。他悄無聲息地摸下樓,在地下空蕩蕩的停車場內一直待到天黑,才抱著槍,向城市的其他地方摸去。
他心中充滿了一種神聖的使命感。
還有一種奇怪的不真實感。
因為他不斷地在街角、樓道、樹下,甚至還有地下道里找到封裝好的子彈,而且不管是他往哪個方向去,在路上總能找到亟需補充的彈藥,還有……仍然尚有餘溫的盒飯。
一個運作精細的後勤小隊似乎就在他身後。
很多次,他感覺到有人在跟著他,他猛地轉身,然而空空蕩蕩,連鬼都沒有一個。
面對所有的異形生物,他毫不留情,只要看到,哪怕再為艱難,也要解決掉……只有一個異形除外。
他遇見這個特殊的異形是他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二個月。
透過蔡司瞄準鏡頭,他看到一個透明的異形躺在一個大露台上曬太陽,從外形看,這個異形應該是個異性,除去沒有五官外,S型的身材修長充滿了誘惑,而且她毫無心機,身邊也沒有武器。
曬完太陽后,她還蹦蹦跳跳地跳起了舞。
雖然他對所有舞蹈都一無所知,但從那個女異形踮起腳尖的樣子,他也明白這應該是芭蕾吧。
雖然侵佔這個城市的所有異形都該死,而且他們都是從另一個世界通過世界破綻的入侵者,如果不殺死,必然會大量繁殖,侵佔人類家園。
但,面對這樣一個毫無機心的少女異形,他還一直沒有狠下心來。
這時,另外一個四肢發達的異形扛著槍走過來,他們交談著什麼,然後,他看到那個大隻的異形放下槍,向少女異形撲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少女異形全力反抗,但漸漸力有不支。
那個大隻異形對著少女異形猛扇兩個耳光,他看見綠色的血液從少女異形的嘴角流出來。
他的心猛地痛了一下,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從那時起,他開始跟著這個異形,不但是因為他生起了惻隱之心,更是因為這個少女異形似乎就是個磁石,如果這個城市出現新的異形,也肯定會首先出現在她身邊。
漸漸,隨著他獵殺異形的增多,那個被他刻意忽略的少女異形開始突飛猛進地成長,她拿起了武器,變得十分勇猛和機警。
兩個人都在互相搏殺中成長,他不再手下留情,而她似乎也掌握了他的動向和方位,她的眼光非常銳利,往往是他常常一探頭就發現自己已經被女異形鎖定,迎接他的就是一枚枚充滿烈性腐蝕性的液體子彈。
後來,他發現了異形的大本營,那是一座同心圓組成的島嶼,讓他想起亞特蘭蒂斯,或者什麼別的人工島。
但他明白,這樣的城市根本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中的地球上。
這個城市不斷變換的補丁,其實都是在為亞特蘭蒂斯做掩飾。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中心島好像存在著什麼結界,他根本不能靠近,只有遠遠地看著橋頭一座發光的巨大廣告牌上一個男性異形的廣告。
「歡迎來到我的城,我是羅特,人生一城更一城……巴別城」
羅特?這廝竟然敢盜用我的網名?
但看到巴別城這三個字之後,他釋然了。
他似乎有些領悟英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應該是他所在的那個世界開始和另外一個時空中的世界有了交集,才會出現這座奇怪的城。原本的世界出現了破綻、漏洞,被另外一個世界的異形所發現、利用,開始嘗試入侵。
因為兩個序列完全不同的世界出現交集,才會造成時空不斷錯亂,所以這座城市開始了時空輪迴,上溯到人類文明的最早期,巴比倫,或者更早的蘇美爾文明時期,甚至比蘇美爾還早,因為他看到了那座哥貝克力石陣,那是一萬三千年前的人類最早期文明。
所以,這個城市被命名為「巴別城」,也即意味著文明一旦被異形侵佔,將會開始新的文明輪迴,但這次輪迴,做主的可不一定就是人類了。
從那以後,他每天都跟隨著這個女異形來到大本營,他發現這個女異形的記憶力是超常的,不管這座城市如何變換,她總記得去時和來時的路。
但她也是敏感的,尤其是超常的直覺,在她的感知範圍內,他沒有任何機會可以得逞。
大概有很久的時間,一年?或者更長?這座城市沒有出現新的異形。
他帶著遺憾準備最後一擊,只要他找到機會,把這個女性異形幹掉,他也就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他也就可以離開這座城市,去繼續他以前的生活了。
「5年了,我以前是做什麼的來著?哦,對了,我開了家公關傳播公司,不過背後卻是做私人偵探來著。不知道我不在的情況下,這家公司還存在嗎?」
次日,他準備終結這一切,終結5年孤寂的防衛世界的生涯。
同時,他也在心裡暗暗對那個女性異形祈禱,祈禱她的來生在異世界會有一個更美好的「人生」。
他跟蹤著女異形來到城市中一座巨大的雙子塔下面,女異形乘電梯去了其中一座樓上,他也上了對面那座高樓。
樓頂是頂層複式豪華住宅,通過瞄準鏡,他知道對面也是座同樣的複式住宅。
「好吧,在此終結,也算是個比較不錯的歸宿。」
馮堯在地板上擺滿了一盒又一盒子彈,他知道對面那個女人異形並不好對付。
果然,兩人的隔空相接持續了大半天,兩邊的豪宅都已經千瘡百孔。
凶性開始在他心中燃燒,焦灼就快要代替他的理智。
然後,他看到了奇特的一幕在眼前發生,厚重的雲層中出現一個閃著藍光不斷旋轉的空洞,隨著空洞越轉越快,一個穿著衣服,已經快要進化成人的異形從藍洞中彈射而出,自由落體般砸在對面樓頂寬廣的露台上。
然後那個快要進化成人的異形在巨大的衝擊力下,衝出露台,斜掛在樓頂邊緣,搖搖欲墜。
他看到那具異形慢慢撐起自己的身子,準備往上移動。
「我靠,這都沒有把你摔死?你命夠大的啊……那就讓我送你一程吧。」
他用十字準星定格在異形的頭上,調整好各種數據,扣動扳機……
槍彈快要擊中異形時,竟然出現了一種莫名的滑動,畫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形,命中男人臉部下方的混凝土樓面上。
「不,這不是我手滑了。」
幾年的巷戰,鐵血的鍛煉,已經讓他對自己的槍法和戰術充滿了自信。
他不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除非……除非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無形的防護罩……結界?」
怪不得啊,怪不得很久沒有出現其他新的異形了,原來異世界是在憋著大招,送過來一個超級生物。
他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他呆膩了,必須要離開。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后,他心裡古井無波,第二次必須給他一個結果。
「啪!」他扣動了扳機。
然後,他看見了完全顛覆三觀的場景,那廝竟然掙破了萬有引力,破壞一切物理定律,頭朝下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騰空而起,倒著飛上了露台。
他並沒有看到對面那廝腳上已經套上了一條繩索。
絕望和驚恐同時襲上心頭,他對著露台開了第二槍,結果那廝又鬼魅般倒行滑進了樓頂豪宅之中。
心跳超過了300,他痛苦地趴在地上,感到整座城市的平衡已經被打破,主動權完全喪失了。
……
馮堯再一次來到了亞特蘭蒂斯大本營。
他不管不顧地向前走去,他腳步沉重,感到越來越強大的排斥力,就像兩枚同極的磁鐵試圖拚命靠近。
「不,我要進去,我要殺了那個地獄來的魔鬼!」
他咬著牙,佝僂著身子,身體前傾彎成了奇怪的127度,終於用手觸摸上了漢白玉橋的欄杆……
瞬間,他就像離弦之箭一樣被彈飛了出去,所有的光影都變成了彩色的線條。
等他終於看清身邊的景物時,他欣喜若狂。
原來,他沒有被彈飛出去,而是彈了進來,眼前正是圓心島上被金字塔圍著的巨大廟宇。
廟宇大門的門楣上刻著三行字跡。
非常熟悉的三行字跡,好像是他爸爸寫的,摘錄《神曲》裡面的句子。
他的腦海中頓時湧現出一段圖像,那是他19歲時的一段記憶,他見到了在自己出生前,就準備暗殺自己的親生父親。
爸爸告訴他,自己準備殺他之前,曾經用塔羅牌算過命,那張牌是「倒吊人」。
明白了倒吊人的寓意,也許就搞懂了這個世界的破綻。
12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