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個人的戰爭

  最可怕的事是，當你醒來后，世界還在夢中。

  其實，反過來也成立。

  當世界都很清醒，只有你一個人仍在夢中。

  不管是哪種狀態，一旦被別人知道，唯一的結果就是你被當做瘋子，或者精神病，被抓起來。

  現在出現了第三種狀況。

  馮堯知道自己在做夢，同時他感覺到這個世界也在做夢。

  而他們都還沒有醒。

  他在夢中看著做夢的世界，一切都陷入了毫無規律可言的不可知狀態，原有的一切經驗都不再成立，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

  艱難地爬入樓梯間后，他躲在牆后，去看到底是誰襲擊了他。

  他看到了怪物。

  是的，對面樓頂有幾個怪物。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怪物，和他所有的幻想都不一樣。它們是幾個透明的異形，和人的外形相像，但沒有五官，更無表情，身體裡面全是流動的發光的液體。

  他們正拿著奇怪的武器，也是透明的，剛才那些強烈腐蝕的子彈，就是他們發射的。

  他記起英瑪說過的話。

  「你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侵入這個城市的它們，而且這個城市也是有生命的。因為世界本來的破綻終於被發現，造成它們從異世界入侵過來，而因為它們的侵蝕，這個城市開始覺醒了意識，它在抗拒世界固有法則，撕裂出更多破綻。你所要做的就是要消滅它們，將城市回歸原有的法則，堵住所有的漏洞。」

  他沒有明白，也搞不懂英瑪在說什麼。

  甚至……

  英瑪是誰？

  他已經徹底忘記了。

  唯一記住的就是消滅它們。

  至於城市有意識這個事情，他選擇性地忽略了，他從來不會記住那些扯淡的話。

  「對，現在要做的就是乾死這些狗娘養的。」

  當這個念頭在腦中生起，並且一下變得強烈的時候，他聽到了電機發動的聲音，不大一會兒，電梯的門開了。

  明亮的電梯內，橫放著一個巨大的黑箱。

  他匍匐來到電梯門旁邊，拽住黑箱子的把手，把它拉出來。

  電梯門迅速關上，好像下面有人召喚它一樣，又迅速滑向底層。

  他熟練地打開箱子，把裡面格子內的各個零件依次取出，快速組裝著，不大一會兒，一把威力奇大的巴雷特M82A1出現在眼前。

  但他知道這把槍並不是那把經典狙擊槍，而是經過了大量改裝。

  來不及研究這把槍究竟改裝了什麼，他快速支起這把有效射程超過2100米的大狙，從瞄準鏡中鎖定對面樓頂的透明異形，眼前隨即出現距離、風速、風向等各種數據，甚至包括氣壓、溫度、濕度等。

  他調整了瞄準鏡刻度，接著扣動了扳機。

  ……

  一聲巨大的槍響，馮堯彈簧一樣從沙發跌落在地上。

  天色已經蒙蒙亮，旁邊床上已經不見了人影，接著他看到瓔珞正趴在不遠處，手持一把M16突擊步槍，聽見動靜，她連忙打出手勢。

  馮堯依照手勢伸手在沙發下面，摸出一把小巧的狙擊步槍，原來是雷明頓700。

  他沒有搞明白為何自己會知道這把槍的型號，而且好像很熟悉槍的性能似的，熟練地將子彈壓入槍膛，打開保險。

  他剛剛從懵怔中恢復清醒，第二聲槍響響起，正擊中大堂內右邊巨大的枝形吊燈。

  昂貴的枝形吊燈應聲掉下，狠狠地砸在花崗岩地板上，隨著巨大的爆裂聲，清脆的碎裂聲不絕於耳，很快枝形吊燈成為一地瓊瑤。

  有幾粒水晶碎渣濺落在他赤裸的左臂上，深深扎入肌膚，疼痛襲滿全身。

  他在內心咒罵著，看到只穿了一件浴袍的瓔珞白瑩瑩的小腿上也冒出了幾處血珠。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直起身，不管不顧地把瓔珞從地上拉起來，就往大堂的旋轉樓梯跑去。

  就在他們剛剛脫離瓔珞的臨時卧房，一聲槍響，第二架枝形吊燈直直地掉落在沙發和床中間的區域上。

  就在吊燈觸地的一剎那，馮堯已經拉著瓔珞來到了二樓。

  然而，他卻沒有聽到吊燈碎裂的聲響，他的胳膊迅速開始感受到了劇痛，原來整條胳膊已經發炎水腫，等他看到西斜的陽光灑滿了二樓通道時，突然明白了原來這一剎那已經是12個小時之後了。

  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身上的傷口告訴自己剛才，或者說12個小時之前發生了什麼。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第一次他會殺到這裡來，變得不一樣了。」

  瓔珞輕聲說著，還是缺乏很多主語。

  「現在怎麼辦？」

  「出去，馬上離開這裡，趁變化不太大，找到藥店和商店，我們總不能光著吧？」

  剛才電光火石般發生的一切，早已讓他忘記了沒穿衣服的事實，現在竟然感到一絲難堪，不過轉念一想，那又如何呢？

  這個城市裡沒有其他人，誰還會站在道德制高點來指責他們呢？

  是命重要，還是文明重要？

  但說歸說，出於安全考慮，也要找到必須要穿的東西。

  倆人經過簡單的商量，跑到樓東側的消防梯。

  夕陽照在巨大的金字塔尖上，一片耀眼的金黃色，圓心島的景象並沒有發生變化，依然是昨天的格局。

  左右沒有聲響，他們快速地從消防梯衝下，向後方的大橋跑去。

  這一路比較順利，等他們轉過街角時，迎頭看到了一座高大的教堂矗立在面前。

  「完全變了，已經開始不按章法出牌了，過去5年掌握的變化規律，都失效了。」

  瓔珞有些沮喪。

  「沒關係。不管怎麼變化，都似乎是把一個城市的整個街區給搬了過來，所以還是有跡可循的……看樣子，那應該是聖家族大教堂，所以這裡應該是西班牙巴塞羅那。」

  馮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充滿肯定，他要傳遞一種信號，讓瓔珞安心的信號，雖然他的內心在不停地咒罵。

  瓔珞也從惶恐中安靜下來，快速對馮堯增長著盲目自信。

  「我記得這後面就是一條商業街，商業街上有一家高迪酒店，旁邊有家……葡萄牙餐廳，有很多禮品店、鞋店、藥店、服裝店……我靠，還真有……」

  在馮堯的胡謅八扯中，一家家隨口說的酒店、商店、餐廳不斷出現在街道兩旁。

  「哇，你去過巴塞羅那？好熟悉的樣子。」

  「……是去過嗎？……就算是去過吧。」

  馮堯看著街道兩旁的商鋪，好像捕捉到了什麼神秘的東西，但又說不清是什麼。

  「我記得這裡有家戶外用品店……哦，就是這裡，裡面有耐磨快乾的衣服和鞋子。」

  二人終於穿好了衣服，全是一身戶外衝鋒衣裝和耐磨透氣的輕便登山鞋。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隔壁就是藥店……你看，Farmacia。」

  等二人把傷口處理好后，連瓔珞都感覺不太對勁了，直視著馮堯，緊皺著眉頭，「你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嗯嗯。我還不確定。我們做個試驗，我現在斷定……隔壁就是一家武器商店……走，我們去看看。」

  雖然西班牙對槍支管理相對鬆散，而且居民可以合法擁有輕武器，但也斷不會在鬧市旅遊區開設這樣的商店。

  二人迅速來到隔壁，店門頭的招牌只有簡單的兩個詞「RavellArmeria」，門口裝著一扇防爆門，室內燈光昏暗，看不清是什麼。

  兩人推門而入，眼前景象就讓他們大吃一驚，各種長短槍、彈藥、防彈衣、手套、帽子、紀念T恤……甚至還有槍榴彈。

  也許，只要我現在敢想，這附近出現售賣導彈、坦克裝甲車的商店也不會奇怪。

  「我明白了……」

  馮堯終於抓住了那個一閃而過的東西。

  夢中英瑪所說的，被他當作神經病一樣的話終於被他理解了。

  ……

  「昨晚，我做了個夢。」

  「什麼夢？夢裡有我嗎？」

  瓔珞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她開始覺察到身邊這個男人越來越彰顯的魅力，或者是魔力。

  「別鬧……我是認真的。」

  其實，在他剛才開始整理這兩天的思緒時，他已經感覺昨天晚上那個夢不僅僅是夢了。

  「我夢見……我就是那個殺手。」

  「啊？」

  「也就是說，從始至終，都是我在狙殺你們……而現在，我開始狙殺我自己。也就是說，這是我……一個人的戰爭。」

  「……你為什麼要這樣？」

  「我們先不管這些。先問你一件事，5年內，你一直在試圖摸清這個城市的變化，從來沒有想過讓這個城市按照你的設想，隨你而變？」

  「城市怎麼可能隨我而變呢？這是座城市啊，都是鋼筋混凝土建築，又沒有生命？……不對，難道它有……生命，有靈魂？」

  「這個……我說不清。我們先舉個例子。比如一杯水，你滴上一滴墨汁，會發生什麼變化？」

  「墨汁會溶解在水中，最終變成一杯黑水。」

  「有沒有可能一杯黑水，漸漸分離，成為一滴墨汁，從杯子中分離出來呢？」

  「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呢？萬事萬物，都是從有序變成無序，這是自然規律，熱力學第二定律，熵增，對吧？」

  「不太明白。」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我們所處的世界不斷地出現從無序變成有序的事情。比如地球誕生之際，並不適合生命生長，但生命卻恰恰出現了，地球環境也改變了，變得更好更適合了。而且出現了生命大爆發，出現了人類，有了智慧，有了科技和人工智慧……」

  「你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一切應該是從有序到無序，但因為有了意識，或者說靈魂，無序開始反過來變成有序，你感受到時間不斷流逝，但因為意識的介入，時間……可以倒流。」

  「……」

  「這座城市也是如此，城市如果無人居住，肯定會被廢棄，就像切爾諾貝利的普里皮亞季市，廢棄之後，樹木叢生。只要沒人，城市註定是那個結局，如果它要想改變崩塌荒廢的命運，就必須不斷地改變自己的布局，引入新的形態，淘汰舊的形態，所以這座城市……是有意識的……但它的意識還處在非常初級的階段，所以只是隨機把其他城市的街區照搬過來。一旦……我是說一旦，有更高級的靈魂介入，比如，我的意識，那麼，它就會臣服，按照我這個高級意識的命令而變化……況且，不是說了嗎，這個城市……本來就是我建的。」

  說著，馮堯用手一指，武器商店的中心地帶立馬出現了一個圓桌，桌子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牛排，還有兩根蠟燭。

  「穆瓔珞女士，不知道我可有榮幸邀您一起共進燭光晚餐？」

  瓔珞頓時一臉痴獃。

  11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