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遊俠
「嘿嘿,公子姑娘,老少街坊,走過路過切莫錯過。杜家酒館新開張,一壺美酒免費嘗,人人有份,限此一天,過時不候!」
「啥?冬天喝酒不合適?哎呦,您老就有所不知了,寒冬傷心肺,熱酒暖腸胃,把酒燙好了,比你喝一整鍋薑湯驅寒都有效。您要不信,進來嘗啊!」
「我們這都有些什麼酒?哎呦喂,那可多了去,桑落酒、新豐酒、菊花酒、茱萸酒、長安酒、屠蘇酒、松花酒……應有盡有哇,這些您要覺得不對口味,我們家酒館還有兩大招牌,一個是老杜家祖傳的杜康,另一個名美味更美的竹葉青。這兩種酒啊,嘖嘖,妙不可言。」
「有黃酒么?」
肩上掛著塊乾淨抹布,年紀不大,口才卻好,與來來往往行人搭話的店小二聽到這四字后,陡然僵立在酒館門前。
直至酒館內年過四十,卻風韻猶存的老闆娘使勁咳嗽了幾聲,他才漸漸緩過神來,看向那邊牽著一匹又老又瘦的黃馬,衣著破爛,唯獨腰間挎著把寶劍,模樣似遊俠的年輕男子。
「呃,客官是想要喝黃酒?」
「嗯。」年輕男子應了一聲,伸手輕輕撫摸黃馬鬃毛,又道:「它也想喝。」
店小二神情更異,「馬也喝酒?還有這等事?」
年輕男子有些不耐煩道:「你管這麼多幹嘛?有黃酒便上,沒黃酒我便牽馬走,都是男人,痛快一點好不好!難不成怕本大俠付不起酒錢?」
言罷,年輕男子伸手入懷,狠狠掏了幾下,拿出一袋銀兩,搖晃間聲響清脆如銅鈴。
店小二這才使勁點頭,做了個伸手迎賓的姿勢,又將打下手的小廝叫了出來,是個膀大腰圓的胖子,臉上帶著憨笑。
「大憨,把這位客官的馬牽到隔壁的馬槽去,喂點草料。」
「上好的草料,但別弄多了,我待會兒還得陪它喝酒。」年輕男子補充道。
大憨憨笑著點頭,緩緩牽走老黃馬。
確定是朝馬槽的方向前去后,年輕男子提提褲襠,將腰間寶劍握在手中,大步跨進酒館之中。
擦肩而過之時,店小二強行忍住那股年輕男子身上那股怪異氣味,捏了捏鼻,問道:「客官要的黃酒.……那個,要黃到什麼程度?」
年輕男子驟然回頭,彷彿聽到了新鮮事,眉毛擠成一線,「你們這的黃酒還分黃的程度?」
店小二臉上努力憋出一股笑意,腳步卻不覺往後挪了挪,「分啊,當然分,客官如果要特別黃的話,我們就給你上純正的黍米黃酒,甚至可以加點獨門調料,一般黃的話就上大米黃酒,糯米黃酒。」
年輕男子摩挲下巴,思考起來,「有沒有紅曲黃酒,特別甜的那種?」
店小二搖頭道:「抱歉,這個沒有,黃酒本身就不屬於本店的招牌,所以沒有在它的種類上多花心思,客官見諒,見諒。」
年輕男子於是撇了撇嘴,搖頭晃腦地走開,淡淡拋下一句,「特別黃。」
「給這位客官上黃酒,特別黃!」
店小二扯開嗓門,朝廚台方向喊了一聲,便又將目光移向門外,鼻口連連呼氣,彷彿劫後餘生。
轉眼一柱香的工夫,便有十幾名名新客陸續登門,除卻少數幾位特意來佔便宜的外,幾乎都點了杜家酒館的招牌。
老闆娘對此喜聞樂見。
他這個主要負責吆喝的店小二心中也已想著豐厚提成。
然而今天不好打理的特殊客人明顯比他想象的要多。
「杜家酒館,新開的?」
一身火紅衣裙,好似渾然不懼寒冬的梁如真,此行雖只帶了四個隨從,家中大小姐的脾氣仍舊未有絲毫收斂。
以至於她此刻分明只是在門外看牌匾,吃葡萄,僅看了她一眼的店小二都隱約覺得此女有股囂張氣焰,不好招惹。
一串葡萄二十餘顆,梁如真一口一個,細嚼慢咽,卻連一個籽都沒有吐出。
「走,請你們喝酒。」
梁如真拍拍手,踏出一步,身側最高大的白衣隨從卻遲疑道:「小姐,喝酒可以,但以您的身份,來這種小地方,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怎麼著?」梁如真磨了磨牙齒,「本小姐還沒有被自己的爹慣壞,你白子飛就非大場合不去,非大人物不見了?」
白子飛拱手抱拳,低下頭,「不敢。」
梁如真朝他頭上敲打了一記,不輕不重,「不敢就別啰嗦,本小姐發起怒來可沒這麼輕鬆,有你好受的,走,進去喝酒。」
於是五人一前四后朝杜家酒館走去。
店小二自然笑臉相迎,把肩上抹布拿下,朝梁如真等人走向的那方木桌快步跑去,明知桌面並無多少灰塵,還是作勢擦了幾遍。
喝黃酒已喝到打起飽嗝的遊俠兒朝那瞥了一眼,臉上泛起紅光,有些醉意,但說起話來仍然擲地有聲。
「喂!小二,本大俠剛才進來的時候,怎麼沒見你給我擦桌子?」
店小二權當他是喝醉了說胡話,沒有在意,搪塞道:「這,擦了啊,挺乾淨的,客官你是酒喝多了,忘了吧。」
不曾想年輕遊俠較起真來,一個飽嗝的工夫,已拔劍出鞘,「我喝醉了?劍總沒醉吧,要不讓我這位老夥計跟你說道說道,探討探討?」
劍一出鞘,寒光閃爍,不過隨便比劃幾下,連三流劍招都算不上,幾個膽小酒客瞧見之後,便匆匆放下幾錠銀兩,抱著酒罈奔跑出門。
正在算賬的老闆娘頓時放下手中賬簿,有些急眼,沖店小二吼道:「真當自己是二愣子呢!傻站著幹嘛,把劍給他弄回去啊,嚇跑客人,毀了名譽,我這酒館還開不開?」
店小二面露為難之色,顯然是怕對方酒醉用劍傷他。
剛剛落座的梁如真倒鎮定自若,對身邊隨從道:「小地方也需要清靜,更何況人家是剛開了不久的新店,你們幾個平時跟著本小姐作威作福慣了,這次要不要仗義出手一回?」
四人之中,灰袍男子率先問道:「小姐,具體怎麼個仗義法?」
梁如真道:「也不用太仗義,只需要讓這位大俠體驗體驗小蝦的滋味,就夠了。」
換成紫衣男子開口,「萬一途中又打碎了桌椅呢?」
梁如真笑道:「行俠仗義嘛,總要付出點代價,誰鬧的事,就找誰咯,我只是來喝酒的。對了,小二,你們這什麼酒最好喝?」
店小二聽見梁如真等人有與這年輕遊俠動手的意思,哪還有心思介紹酒類,當即撒開腿腳,跑到老闆娘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隨即便見老闆娘臉色陰沉,朝廚房大叫道:「秦老鬼,你不是說前幾天抓了條竹葉青蛇,打算用它來泡竹葉青酒,調製新口味嗎?弄好了沒有?」
無人回應。
卻有一酒缸攜風沖開帘布,落在酒館大堂正中,當即將梁如真和年輕遊俠等人之外的酒客嚇走,比那出鞘寶劍還要管用。
店小二瞳孔一縮,顧不得什麼酒客流失,「這什麼玩意兒?秦老鬼的新配方?裡面真有條蛇?」
老闆娘朝他耳朵揪了一下,「有沒有蛇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店小二立時擺出腿腳發軟的模樣,「這.……老闆娘,小的心有餘力不足啊,你知道的,我這人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蛇了。嘶嘶的叫喚,多滲人!」
「孬種。」
這邊老闆娘罵罵咧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那邊梁如真已瞧得起勁,「蛇泡酒,還弄這麼大一缸,有創意!」
白子飛卻皺起眉頭,在梁如真耳畔沉聲道:「小姐,隔空御物,至少也是五品武修境界,這小酒館,並不簡單,您還是多加小心為妙。」
梁如真毫無擔憂之色,「怕什麼,五品武修本小姐又不是沒見過,你們四個也不是我爹養來吃乾飯的,光天化日之下,還護不得本小姐的周全?」
裹在藏青色袍服內,四人之中年紀最長的中年男子以意念暗中傳聲,「明槍暗箭,總歸有形,我兄弟四人自然會竭力護住小姐周全。但若換成品茶吃酒,有些無色無味的奇毒,我兄弟幾人是發覺不出來的,還望小姐留意。」
梁如真偏頭看向將桌上數壇黃酒喝了大半的年輕遊俠,「那就先用缸中酒敬這位大俠一杯,算是先禮後兵。」
聞聲,灰衣男子反應最快,起身後猛然跺腳,氣勁激蕩,將大門震得緊閉,算是暫且斷了年輕遊俠的退路。
見對方毫無反應,仍沉醉於酒氣酒香之中,他又冷冽一笑,朝那酒缸隔空彈了兩指,第一指只掠過表面,將酒缸上的封條扯開,第二指則有了深入,蘊藏的真氣剛剛沉入缸中,便見一道青光飛速閃過,伴隨吐信之聲。
儼然一條活蛇!
梁如真遠遠一瞥,興趣不減反增,「程二,我改了主意,一杯太小氣,滿足不了這位大俠的豪爽,你從他桌上拿個空罈子,從酒缸里打滿。」
被喚作程二,真名程耳的灰衣男子點頭,不多時就從缸里打了整整一壇酒,「咣當」放在年輕遊俠的桌上。
「幹什麼?輕點不行啊?吵著我了。」
年輕遊俠揉揉滿面紅光的臉頰,打著嗝,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險些觸中程二的鞋面。
程耳眼神陰翳,指了指那酒罈,語氣生硬,「請你喝酒。」
年輕遊俠右手不離劍柄,左手轉而又揉向眼睛,卻沒有使自己變得清醒,反而不慎擠出一小顆眼屎。
「請我喝酒?嗝.……那啥,算敬酒還是罰酒啊?」
程耳道:「你乖乖喝了,就是敬酒,推辭不受,就是罰酒。」
年輕遊俠拍拍肚皮,驟然笑道:「本大俠走南闖北,鋤強扶弱,做個隨性逍遙人之前,當過兵,參過軍。軍營里一堆禮節,喝酒也是,我聽得耳朵生繭,都沒找到你說的這麼個規矩。要不這樣,你接我的劍,接住一招,我喝一口,接住三招,我喝一壇,敢不敢?」
程耳正在冷笑,梁如真已替他應下,「喝酒之前還有舞劍助興,當然好了。」
「既然我家小姐發話了,就給你個機會,出劍吧。」
年輕遊俠搖搖頭,「不急,先自報家門,我不喜歡直接對無名小卒出劍。」
「哪那麼多廢話!要報你自己報。」程耳不耐煩道。
年輕遊俠於是起身,左手提酒,右手持劍,朗聲道:「青州,夏魯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