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心
盛夏的天氣裏,最易感到悶熱。桃夭宮雖呈高勢而建,但一到這個季節,卻還是熱得厲害。殿內早已供上了大塊的浮雕,晚香和寒煙各執蒲扇,兩邊扇風乘涼。正在這時,外頭有人來報,說是鍾淑妃娘娘來了。
長安眉目間微微一怔,正要出聲,卻見鍾毓秀已經嫋嫋婷婷走進殿內了。
“給貴妃娘娘請安。”毓秀輕輕福身下去,唇角漾起一抹溫嬈的笑意。
鍾毓秀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因她保養得當,倒還像是個二八少女。長安微微覷著她,輕笑道,“淑妃平常從不到本宮這裏來,今兒不知是吹了什麽風,把淑妃給吹到桃夭宮裏來了。”
毓秀聽得長安語氣不善,倒也不曾惱怒,隻是置之一笑,一步步上前走去,“貴妃娘娘複位之後,臣妾一直沒得空來好好兒的給貴妃娘娘請安,這不就趕著來了……”
“哎喲,淑妃當心著點兒腳下,這鋪的可都是玉石,跟榮華殿的可不一樣,淑妃好好瞧著,可別摔了。”長安倏然打斷鍾毓秀,以手撫額,唇邊揚起一抹淡而穩妥的笑意,口中的聲音卻更大了幾分,“鍾淑妃說話注意著點兒,什麽複位不複位的,就算本宮暫居重華殿,皇帝未曾廢妃,本宮還是貴妃。”
鍾毓秀的一張臉氣得鐵青,她暗暗咬緊了牙關,緩和著氣息道,“說到底,娘娘與臣妾也是同一年入宮的,算起來,侍奉皇上的時間也是一樣長,娘娘就算不喜歡臣妾,到底與臣妾也是舊相識。現在這宮裏的老人兒越來越少,多的都是那些含羞待放的新人兒們,娘娘對臣妾說話,一定要這麽刻薄嗎?”
毓秀說著,便要上前來坐到長安的一側,長安拿手不動聲色地一擋,轉而睨她一眼,“本宮是皇上府邸時的側妃,與淑妃可不一樣。況且本宮並未賜座,有什麽話,就站在那兒說吧。”
這樣熱的天氣裏,長安坐在榻前,任人服侍著,鍾毓秀就站在殿內,外頭的光都能照在她的身上,她心下惱怒,但一想起此番來的目的,就不能就此罷休。
想到此處,毓秀便含了一抹恭順的笑意,輕聲開口道,“貴妃娘娘,這還沒到八月,您可就這般耐不住熱,洛陽的氣候一直不錯,要說暑熱最盛的地方,還當屬蠻夷之地。”
長安輕輕拈起玉匙,攪動著瓷碗裏的百合蓮子羹,不以為意道,“淑妃身在洛陽,又不在嶺南,還操心這等事情做什麽?”
毓秀佯裝輕歎一聲,惋惜著道,“這哪裏是為自己考慮,臣妾啊,是看著那江陵王可憐。”
長安手中的動作倏然一頓,“江陵王又怎麽了?”
“貴妃娘娘還不知道呢,王爺因為衝撞了皇上,被貶去嶺南了。”鍾毓秀伸開十指,裝模作樣地算了起來,“一,二,三,四……呦,王爺去嶺南可已經有大半年了呢,這冬日,春日的倒還好過,隻是這夏日……”
毓秀故意沒有再說下去,隻抬了眼去瞧長安的表情。長安不急不亂地舀起蓮子羹飲了一口,微微啟唇道,“那麽淑妃可知,王爺可是因為什麽緣故得罪了皇上?”
鍾毓秀一見長安對此事上心了,嘴角立刻高傲的揚了起來,“這前朝的事兒,臣妾可不知道。隻是這一貶謫,王爺倒是失了王妃與他作伴,估計啊,王妃也是看著江陵王現在落魄了,巴不得要撇清了幹係才好,要說這王爺,也是夠可憐的,之前失了孩子不說,現在更是變成了孤家寡人……”
長安看著鍾毓秀奚落楚瀛,立刻有怒火逼上心口,可另一方麵,又不得不為她說的話所震驚。
楚瀛被下放到嶺南了,長安有強烈的預感,這其中一定是有她的緣故。如今他孤孤單單地一個人,一定也很不好過。想到這裏,長安忽然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心酸。
她強忍下心中翻湧而至的情緒,麵對著鍾毓秀,依舊平和了麵容道,“王爺如今真有淑妃說的那般淒慘?”
“還不止呢。”毓秀愈加眉開眼笑,用手扶一扶鬢邊珠翠道,“這孩子啊,王妃啊,還不是要緊事,眼下這最要緊的,是王爺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嶺南那個地方,暑熱、潮濕,這還都不算什麽,最要人命的,是瘴氣、毒蟲和溽熱,臣妾的父親曾經去過嶺南,那裏環境惡劣,蚊蠅群舞,蟲媒猖獗,尤其是患上了瘴癘,十人九傷,江陵王怕是也難逃這一劫啊……”
說到此處,毓秀見長安的臉色已經漸漸不豫,愈發笑得可人,“臣妾這當笑話說呢,娘娘可別不高興了,說到底,皇上不讓娘娘知道,到底還是為了避嫌,曾經那些有的沒的事兒,雖然都過去了,但是還怕惹出事端,娘娘說,是不是這樣呢?”
長安抬首瞥她一眼,見她一臉喜笑顏開的樣子,頓覺一陣惡心,她端起百合蓮子羹,將其一飲而盡,方平定了情緒。她正視著鍾毓秀,幽幽開口道,“本宮與王爺的事兒,到底是以訛傳訛。隻是淑妃對王爺如此上心,在本宮這兒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出了這桃夭宮還多嘴多舌,讓旁人聽了,以為淑妃是對王爺有意呢。”
長安這一句說得咬牙切齒,鍾毓秀氣得滿臉通紅,憤憤不平道,“本宮隻是嘴上說說,哪比得上貴妃娘娘還有證據在手呢?貴妃娘娘好生歇著吧,臣妾告退。”
長安淡淡瞥她一眼,“淑妃慢走。”
鍾毓秀剛出了桃夭宮,長安就將手中的瓷碗重重一擱,寒煙與晚香聞聲悉數下跪,長安冷冷看著她們,肅然開口道,“方才鍾淑妃說的,可都是真的?!”
寒煙與晚香相視一眼,頷首答道,“主子,奴婢……奴婢隻是聽宮裏有人閑話的時候說起過,江陵王確實是被貶到嶺南了……”
“為什麽不告訴本宮?!”
“主子……”晚香抬頭望了長安一眼,大著膽子開口道,“您已經為了王爺的事兒被皇上冷落三年了,若是再因這個緣故,惹了皇上不高興,可是得不償失啊……”
長安眼裏含了大滴的淚珠,神色難看得幾欲破裂,“可是他去了嶺南,就是半條命都搭進去了,本宮不能見死不救……”
“主子,您管不著,也管不了啊!”寒煙膝行到長安跟前,不停地叩首道,“主子,您快醒醒吧,皇上最忌諱的就是這個,皇上與九王爺是手足兄弟,如今能下令將王爺貶謫嶺南,是誰也勸不了的啊,主子還是保全自己要緊啊。”
寒煙這話說的剛烈,卻也不無道理。
無論是不是因了她的緣故,楚洛待楚瀛,都不像從前那般親切了。
這一點,她心知肚明。
良久的沉默過後,長安微微歎了口氣,沉聲道,“去遞個消息給長平,讓他想個法子,去照看下王爺。”
寒煙會意,頷首應了下去。
鍾毓秀出了桃夭宮的大門,沒有直接往榮華殿去,反而是繞了遠路,乘轎去了相宜殿。
長樂彼時正在殿內飲茶,見了毓秀來,忙蓄足了一臉笑意道,“哎呀,淑妃娘娘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看你做的好事!”毓秀狠狠地將茶盞往地上一摔,長樂見狀,立刻屏退了下人,輕聲詢問道,“可是有什麽地方不妥?”
“沈長安她根本就沒對江陵王這事兒上心,本宮好聲好氣地說了好一番,結果還反遭她奚落!”鍾毓秀怒氣衝衝,氣得手指顫顫地指著沈長樂,“你倒是個聰明的,壞事兒全讓本宮頂名幹了,沈長安當麵羞辱本宮,你卻坐在這裏好好地喝茶!”
長樂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放了下來,微微笑道,“娘娘別急,娘娘怎麽能見長姐不上心呢?說不定她下個時辰就去大鬧明德宮了。”
鍾毓秀聞言冷冷一嗤,“本宮看她進了三年冷宮,人也學聰明了,聽見這事兒就跟沒聽見一樣,依本宮看啊,她倒不會去找皇上求情。”
“那可說不準。”長樂靠在美人塌上,慵懶一笑,“我雖與長姐相處時日不多,但她的脾氣我還是知道的。就算她這次不去找皇上,可聽了淑妃娘娘這一說,心裏倒也對皇上存了芥蒂了。無論這事兒成與不成,總歸是暗地裏疏遠了長姐和皇上,對咱們來說,也是有益的。”
毓秀的一雙眼睛突然被點亮,目光灼灼,“可本宮要的,不是她與皇上疏遠,而是皇後之位,是雲瑋的太子之位!”
長樂幽幽一笑,握住了毓秀的手道,“我的好姐姐,我還能不知道嗎?長姐自從我嫁給皇上的那一日起,就對我恨之入骨了,巴不得我早點死,要是她做了皇後,可沒有嬪妾的立足之地了。娘娘放心,這貴妃最得勢的是什麽,最怕的是什麽,娘娘和我,不都是知道的嗎。”
毓秀猛地將手抽回,語中不豫道,“本宮倒真不敢再相信你了。你到底是沈長安的妹妹,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事兒?你別在暗地裏害本宮,本宮還在這渾然不知呢。”
長樂望著鍾毓秀,唇邊冷冷嗤笑,“既然淑妃娘娘不信嬪妾,那嬪妾也沒有辦法,淑妃娘娘還是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