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瘟疫
太後坐在上首,目光清冷地看向鍾毓秀,微微啟唇道,“你來找哀家,可就是為了沈貴妃之事?”
鍾毓秀眉目恭敬,低低頷首,“是。皇上有意要立沈貴妃為後,可臣妾認為,貴妃當不得皇後。”
“哦?”太後輕輕一嗤,饒有興致地看著毓秀,“你且說說,她有哪裏當不得的。”
毓秀眸中寒冷如深淵,帶著不豫的語氣道,“大楚的皇後不僅是後宮之主,也是一國之母,單憑貴妃與王爺私通,有損皇家顏麵這一點,就不足以被立為皇後。”
太後撫了撫衣襟處刺繡紋樣,含了一抹笑道,“私通這事兒,說起來也過了好些年了,貴妃是被薑氏陷害,解釋清楚了自然也就無事了。”
毓秀聞言,眼底立刻添了幾分焦灼之色,“可是臣妾不信,雖說薑氏有心栽髒貴妃,掩蓋自己的罪行。可玉佩畢竟是在貴妃自己手裏,臣妾就不信偏偏有那麽巧的事兒。”
太後冷然一笑,“貴妃與江陵王有染,你信了,哀家信了,可是偏偏皇上不信。那這事兒,就是沒有發生過。”
毓秀別過臉去,亦多了幾分沉鬱之色,“皇上隻是還沒看到確鑿的證據,如果有了這一樣,皇上必然會信的。”
太後微微蹙眉,“難道你有什麽證據?”
毓秀一聽這話,在心底長長地歎了口氣,“臣妾沒有。”
“既然沒有,就不要再生非議了。”太後的神色淡得如一抹雲煙,良久,她忽然輕輕開口道,“淑妃,你既然說貴妃當不得皇後,那麽在你的眼裏,誰可以當得這大楚的皇後?”
這一句話立刻把鍾毓秀給問住了,她咬了咬牙,話語到嘴邊卻戛然而止,過了半晌,她才出聲道,“臣妾以為,沒人比得淑慎姐姐更識大體,顧大局。”
“簡直是空話。”太後冷冷一嗤,疲倦地閉上眼睛,“李皇後已經不在了,後位不能總是空著,早晚都是要立新後的,淑妃你既然沒有中意的人選,就不要在這裏說話了。”
平白受了太後一頓的數落,鍾毓秀心裏自然是咽不下氣去,她試探性地望著太後的神色,大了膽子問道,“那皇太後心目中,可有中意的人選嗎?”
太後微微睜眸,唇邊含了一縷隱秘的笑意,“哀家以為,德妃性子寡淡,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一聽這話,鍾毓秀幾乎是如臨大敵,冷汗直下。她盡力按捺下心中的情緒,咬著牙一笑,“原來太後早有打算,是臣妾多慮了。太後好生歇息,臣妾先告退了。”
毓秀剛一退下,惠芝便從簾後走出。
她執了茶壺,往太後的盞中添了幾許茶水,方幽幽開口道,“太後之前,不是也挺中意鍾淑妃的嗎?鍾淑妃今日來求您,明兒裏為了沈貴妃而來,可暗地裏不就是想讓您舉薦她為皇後嗎?”
太後含了一縷氣定神閑,靜聲道,“這幾年下來,除了新晉的沈家女兒,也就是淑妃的恩寵最多了。可是以淑妃的性子,如果她當了皇後,必然會讓她的親生兒子成為太子,到時候,哀家的雲珂,還有立足之地嗎?”語畢,她頓了一頓,歎了口氣道,“何況淑妃母家那樣大的勢力,鍾平又是三朝老臣,外戚專權,哀家不得不防啊。”
惠芝輕輕頷首,若有所思道,“可是皇上的意思,是要立沈貴妃為後。可這些日子過去了,卻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可見皇上的心意,也是不定的啊。”
太後溫然一笑,神色卻是淡淡的,“江陵王的事,皇上表麵上不動聲色,心底裏還是忌諱著的,就算把江陵王放到了嶺南去,這一重心結,還是在皇帝的心裏。”
惠芝微微垂眸,沉了聲道,“那依太後所見,這件事兒該如何做?”
太後淡淡一笑,“那就看皇帝自己了。”
皇宮事端漸漸平息,而一樁大事卻又從嶺南地區傳入洛陽。
永昌十二年八月,嶺南大疫。
這一日,皇帝正在明德宮中加急處理政事,忽然聽得門外窸窸窣窣一片低語聲。楚洛心下立刻不悅,向外揚聲道,“什麽事?!”
聞聲進來的人是成德海,他顫顫巍巍地走到皇帝麵前,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皇上……皇上萬安……”
楚洛深深蹙眉,眼裏閃過一絲冷厲的微光,“嶺南地區爆發大規模的瘟疫,你們是還嫌朕的事情不夠多嗎?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成德海嚇得冷汗涔涔,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顫聲道,“皇上……方才嶺南那邊傳來了消息……說……說……”
楚洛的語氣徒得嚴厲,”說什麽?!”
成德海咬緊了牙關,肅然出聲道,“嶺南那邊的人說,王爺染了瘟疫,病得厲害,快……快……不行了……”
話音未落,楚洛隻覺得耳邊轟然乍響,大腦之間一片空白。
雖說貶謫他的時候,楚洛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重。但如今麵臨生死關頭,畢竟是數十年的親兄弟,手足之情,何以忘懷。
想到此處,楚洛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沉聲問道,“他病得厲害嗎?”
成德海恭順低眉,謙遜答道,“回皇上,江陵王雖然病得嚴重,卻也不是沒有治愈的可能,隻是嶺南地區荒蕪,王爺的病也是一拖再拖,所以……”
“把他接回洛陽,朕會安排住處,命最好的太醫去醫治他。”
成德海聞言大震,“皇上方才說什麽?”
楚洛微微凝神,口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朕說了,將江陵王帶回洛陽。”
成德海立刻頷首,恭謹道,“是,皇上。”
說罷,成德海正要起身退下,卻忽然聽得皇帝的聲音在身後肅然響起。
“把這個消息,傳到桃夭宮裏去。”
成德海即刻一怔,旋即會意過來,躬身下去道,“奴才明白。”
成德海一出門,就望見沈長平焦灼地立在廊下。
長平方一見成德海,立刻疾步上前去,“海公公,皇上怎麽說?”
成德海望他一眼,斂容正色道,“皇上吩咐了,把王爺帶回洛陽養病。”
沈長平聽到此處,正要長長地舒一口氣,卻又聽得成德海繼續道,“不過皇上說了,要把這個消息,知會一聲兒給貴妃娘娘。”
沈長平即刻一怔,“這可是皇上說的?”
“那還有假。”成德海正視著長平,默然道,“雜家還要去傳旨,沈大人是貴妃娘娘的親弟,那這事兒,就勞煩沈大人去辦了。”說罷,他又鄭重其事地補充一句,“請沈大人謹記,這個消息,務必要傳到貴妃娘娘的耳根子裏。”
沈長平走到桃夭宮,卻在殿門口躊躇良久,猶豫著該不該進去。當初長姐因了什麽緣故被幽禁重華殿,長平心裏不是不知道。可無風不起浪,自從長姐得知王爺貶謫嶺南後,一而再再而三地托自己去打聽著王爺的消息,想必也是有所掛懷。
正是這樣想著,身後卻忽然響起一個明朗的聲音。
“沈大人。”
長平回身過去,見寒煙帶了幾個小宮女立在當下。寒煙見了他,輕輕一福致意,“見過沈大人。”
沈長平微微頷首,“貴妃娘娘可在裏麵?”
寒煙帶著溫和如風的笑意,莞爾道,“貴妃娘娘在裏頭歇息,待奴婢進去通傳一聲。”說罷,她一回身,閃過一條路來,“沈大人這邊請。”
還沒走進殿內,長平便聞見了一陣幽幽的桃花香,他拱手作禮,恭敬向上首的長安行禮道,“微臣沈長平見過貴妃娘娘。”
長安微微一笑,示意晚香上前去扶起他,靜一靜聲道,“長平何須多禮?還是如同在家裏的時候,喚我長姐就好。”說罷,她輕輕晃動著手中的玉扇,口中不經意道,“長平是什麽時候入宮裏來的?可是已經去看過長樂了?”
沈長平驀然頷首,鎮定了容色道,“微臣入宮前來,是有要事要告知皇上。方才已經去過明德宮,請海公公稟告皇上了。隻是皇上的意思,是想讓貴妃娘娘也知道。”
長安心中一震,神色倒還算平靜,“什麽事?”
“嶺南大疫,王爺染恙,照了皇上的意思,允了王爺回洛陽來養病。”
長安的臉色慢慢冷下來,手中的動作倏然一滯,“怎麽會這樣?”
沈長平恭謹答道,“此次瘟疫肆虐,嶺南是重災區,王爺心係百姓,常常親自慰問,送之物資,一開始,是王爺身邊的人兒先染了疫,後來就過給了王爺,嶺南地區暑熱潮濕,死亡人數眾多,王爺忙於治疫,自己的病又一拖再拖,到現在已經是快不行了……”
長平的話音未落,長安已是心緒激蕩,她極力壓抑著自己平靜下來,淚水卻在眼眶裏打轉,“為什麽會這樣?皇上怎麽那麽狠心,王爺是他的親弟弟,他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娘娘,王爺已經在回洛陽的路上,萬事都有我們照應著。”長平直起身來,走至長安身側,輕聲道,“皇上既然知道了這個消息,卻還要告之娘娘,其中用意,還請娘娘千萬留心。”
長安伸手狠狠抹了一把腮邊的淚水,臉色漸漸沉著,“皇上想看本宮的軟肋,本宮就定然不能如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