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五十三下
在陸延白要開口之前, 徐葉羽終於意識到什麼, 整個人咻地竄進他房間門后,砰地一聲房間門關上。
「等一下!」
穿好外面的一件開衫,徐葉羽從上到下確認一番這次並不暴露之後,這才把門打開了。
關門時說話的是她,開門說話的也是她:「你怎麼回來了?」
陸延白眼神已然恢復清明,但仍是沒有看她,目光瞥去一邊, 眼瞼闔了闔。
「他們跟我說今晚不回來,讓我回來陪陸宛宜。」
結果誰知道一回來, 看到這麼刺激人神經的畫面。
徐葉羽張了張嘴,試圖解釋:「呃……是這樣的,向微我們房東鬧了矛盾, 房東要我們今晚就搬出去。我本來準備睡酒店的,但是宛宜跟我說她一個人睡很害怕,讓我陪她睡, 我琢磨了一下覺得也可以,本來準備洗了澡跟你發消息說一聲的, 誰知道你回來了……」
她今天一下午都忙得很, 收拾東西來來回回都耗費了不少時間, 才沒空跟他說一聲。
陸宛宜肯定也是沒有和父母說有人陪她,結果陸父陸母就臨時把陸延白給喊了回來。
陸延白也忙, 急匆匆趕回來也未去核對什麼, 這才一進門, 就看到徐葉羽穿成這樣……
男人喉結滾了滾,這才看向她:「你想住哪裡?如果你就想住這裡,我就出去住。」
「我、我出去吧,萬一明早你爸媽回來了,這麼草率地就看到我了,不太好,」她舔舔唇,「我本來就是因為怕宛宜害怕才留下來的,既然你回來了,那就你陪她好了。」
男人頷首:「那我陪你出去訂房間。」
「等我收一下衣服。」
徐葉羽把自己帶的換洗衣物裝進袋子里,護膚品也扔進洗漱袋裡,男人就倚在門邊看她收拾,食指不疾不徐地敲著手臂。
她的奶白色開衫隨著她動作擺動,似有若無地透出一點她白皙肌膚,也柔柔軟軟地勾勒著她身段弧度。
東西都收拾好的時候,向微的電話也打來了。
「你已經買好房間了嗎葉老師?」
徐葉羽:「發生了一點意外,還沒買,怎麼了,要和我一起住嗎?」
「不是,」向微語氣中略帶得意,「那你就不用訂了,在微微拋頭顱灑熱血的奮力爭取之下,還是順利續下了租房合同,我們可以住了。」
「你怎麼收服段青則的?」徐葉羽暗戳戳看了陸延白一眼,捂住聽筒,「肉償了嗎?」
陸延白:「……」
向微回她:「等你回來我跟你說,抓緊時間回來啊。」
「行吧,我馬上回去。」
掛斷電話之後,徐葉羽轉向陸延白面前:「向微跟房東談判成功了,我們不用無家可歸了,可以回公寓了。」
「嗯,」他從桌上拿起車鑰匙,「那我送你回公寓。」
奔波了一整天,結果最後全像是無用功,徐葉羽揉揉太陽穴,感覺有點漲。
在她整理好東西準備下樓之前,陸延白伸手,從衣櫃里拿出一件薄外套給她披好。
徐葉羽:「不用,我這有件外套,而且下去就上你的車,下你的車就到公寓了,不用怎麼在外面晃蕩。」
「那也不行,」他一反常態地堅決,甚至還扯了扯衣服的前襟,「穿好。」
她眨了眨眼睛,看他修長手指接過自己手中大包,忽然用氣音小聲問:「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要我穿好,現在要出去了,就要我穿好了?」
還不是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穿睡衣的樣子。
見他不說話,徐葉羽又貼著氣音湊近他:「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趁我不注意一直在偷看我。
陸延白忽而抬眸掃她一眼,手掌壓在她發頂上,轉過她的腦袋,還有清亮得似乎能把一切看穿的目光。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有時候不要太聰明?」
話雖壓了點反問和沉穩,但側面意思,分明就是承認,她所說所想都是對的。
徐葉羽得逞地小聲笑,像個小惡魔,末了,又舔舔唇,一副放過他的語氣。
「好吧,那我就為了你笨一點。」
「……」
他勾勾唇,自鼻腔中散出一聲極低極磁的笑,拎著她的包往前走去。
///
徐葉羽到家的時候,向微因為弄出了這一天之中最大的烏龍而覺得羞愧,已經提前把下午「搬家」的慘況收拾好了。
「不錯嘛,有點覺悟,」徐葉羽把包掛在椅子上,「說說看,你怎麼討好段青則的,不會真的肉償了吧?不說我說,你就算覺得希望渺茫,也不能出賣自己啊……」
向微:「我把他又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可能他從來沒遇到敢當著他的面臭罵他的人吧,所以就想通了。」
「……就這?」
向微目光閃了一下,舔舔唇,咳嗽一聲,背過身假裝在擦東西:「就這了,沒了。」
「行吧,一點都沒意思。」
徐葉羽嘖了聲,選擇做點別的,從包里抽出一個包裝好的小盒子。
這是剛剛上車的時候陸延白給她的,說是從酒庄給她帶的一個小禮物。她當時還奇怪為什麼不下車再給她,不過後來也知道了原因……
正這麼想著,陸延白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
「到家了沒有?」
「到啦,就這麼一點路你還不放心,」徐葉羽看了看盒子的包裝,「這外頭有個鎖誒,但是不是密碼鎖,怎麼打開?」
那邊頓了一下:「我沒注意,實在打不開的話,明天我幫你看看。」
徐葉羽找了個耳機維持跟他的通話,另一隻手仍舊在上面按著,尋找開鎖的辦法:「我先自己研究一下。」
邊聊邊研究,徐葉羽伸出手指,不經意在鎖邊一按,另一隻手將鎖芯往外推了推,咔噠一聲,鎖就這麼打開了。
「開了!」她沾沾自喜,嘚嘚瑟瑟問那邊的陸延白,「請問還有什麼是鱈魚老師不會的呢?」
向微面不改色地打岔:「跟陸延白談戀愛。」
「……」
徐葉羽頓了一下,轉身看著她。
這次徐葉羽一反常態沒有反駁,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什麼呼之欲出,還隱隱帶了些……憐愛?
向微感覺到不對勁了——這不是一個單身女性在被朋友看輕後會有的目光。
向微後知後覺:「你在跟誰打電話?」
徐葉羽微笑:「陸延白。」
她沒有喊教授,而是直接在他面前喊他陸延白。
向微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手指動了動:「你……」
「是的,我……」
向微捂住耳朵:「等下,我不聽!」
「總是要接受事實的,」徐葉羽宛如魔鬼般撥開她的手,在向微耳邊溫柔道,「我談戀愛了,小薇。」
「微微不聽,微微不知道,不關微微的事,」向微抗拒三連,「今晚也是他送你回來的吧?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徐葉羽:「因為我想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傷害你呀。」
「……」
向微閉眼,苦澀地笑了聲:「說好一起單身狗,你卻偷泡陸教授。」
「不是偷泡,我光明正大的,難道你沒發現我都沒去補課了嗎?你沒發現我出去約會的次數變多了嗎?沒發現我……」
「我發現了,」向微握拳頭,「你是個畜牲。」
「……」
向微適應能力很強,掛斷電話后不過一個小時,她就飛快地接受了這一切,並在徐葉羽準備上床睡覺之前,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你的小睡衣這麼性感,陸教授居然就這麼送你回來了?什麼都沒幹?」
……當然不止。
徐葉羽盤腿坐好,思緒飄回兩個半小時以前的車內,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
在車停下以後徐葉羽離開以前,車內各種旖旎自是不必說,開衫甚至都不知何時滾到她腰際,肩帶也掉了一半,鬆鬆垮垮掛在手臂旁邊。
要不是她不小心按到窗戶的下降按鍵,冷風的湧入讓二人冷靜了一番,她甚至合理懷疑,今晚自己有回不來的可能性。
向微從她的微表情中讀出了什麼,默默地站起身離開的同時,想打自己一巴掌:「打擾了。」
明明知道人家談戀愛,還上門來趕著被虐,她今晚是閑得慌嗎?
///
跟向微把事情說清之後,徐葉羽出去約會的次數就更加頻繁了。
除了約會和寫文,徐葉羽每天還多了一項檢查1012當天學習任務的日常。
一周后陸延白就要結課了,不過多久考試也會如期而至。
而在陸延白結課後到考試開始之前的這段空閑時間,他們打算再回一趟T市,把當年江宙的事搞明白。
結課之後,二人馬不停蹄趕往了T市。
剛在T市落地的時候,1012正好給徐葉羽發來消息,給今日的學習任務打卡。
徐葉羽看了一眼,忽然福至心靈地蹭了蹭陸延白:「誒,為什麼抽中我要考試的那時候,你是讓我去你辦公室補習。但是1012要考試了,你卻讓她一個人聽網課?」
徐葉羽挑眉:「實話實說,你是不是當時就想泡我了?」
「……」
他輕嘆一聲:「我要是現在找個學生每周末跟她補課,一周相處超過五個小時,你不生氣?」
「我生什麼氣啊,」徐葉羽聳聳肩,「你是因為怕我吃醋,所以才讓她聽網課的?」
「況且,我在有女朋友的情況下還這麼做,確實不是很好。上網課也一樣,畢竟她學過我的課,基礎比你好,不需要惡補。」
「我知道了,你現在是嫌棄我心理學不好,」她鼓著嘴,「我又不是專業的,就是去蹭個課而已,能學成這樣已經很感人了好不好。」
他莞爾。
或許還應該感激她根本沒有學過他的課,否則他也不會和她有故事開始的可能。
送徐葉羽回家住了之後,陸延白開始了酒店和江宙家兩頭跑的日子。
吃過葯之後,江宙的情緒有了明顯的穩定,情況也有了改善,睡眠質量見好,焦慮也得到了緩解。
他把這些消息告訴了她之後,她第一次有了一種抬頭就能從洞口窺見光的感覺。
很奇妙的,在江宙的事情稍有緩解之後,徐葉羽卡文的情況也好轉了不少,順利寫了一萬字出來。
她難得回來一次,江宙的治療也難得有了作用,家裡老人自然是高興的,想著再把大家聚在一起,在外頭吃個飯。
飯局定在第二天中午,陳芷和徐淵直接從單位出發,徐葉羽從家裡過去。
換好衣服之後,她想著文章應該也是回來再繼續寫,就提前了半個多小時出發。
本以為推開包間門會一個人都沒有,誰知道江吳和陳葛菲也提前到了。
和陳葛菲對視了一眼,徐葉羽挑了個隔她較遠的位置坐下,順手點開了微信。
江宙正給她發了一條語音:「姐我快到了,你在哪裡,要我接你嗎?」
她本以為手機和耳機的連接是好的,誰知道坐車的途中耳機插口滑落了一點,點開的語音就這麼透過聽筒播放了出來。
陳葛菲只是聽了半句,神色驟然一變。
還沒等江宙接下來的語音被打開,徐葉羽點了暫停,重新把插口接好。
「你躲什麼躲?」陳葛菲一下就站起身來,火冒三丈,「我是不是告訴你了不要再和江宙聯絡?你為什麼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我的底線去騷擾他?!他現在已經在好轉了,就當小姨我求你別再接近他了也不行嗎!」
……
江宙的手搭上門把,正準備進入房間,驀然聽到一陣爭吵聲,最尖的那道聲音他無比熟悉,是他每個夢回中揮之不去的魘魔。
他停住了手,就站在門口聽著。
裡面的人不知道他到了,仍在繼續著。
徐葉羽已經懶得解釋了,把右邊的耳機也戴起來,準備放點音樂凈化一下這聒噪單調又無休止的指責。
陳葛菲跨過來,一把扯掉她的耳機:「你躲什麼躲?!你有膽子做沒膽子認了嗎?」
徐葉羽耳朵被扯得發痛,不可理喻地看著陳葛菲:「我認什麼?我什麼都沒做你讓我認什麼?」
「你什麼都沒做?笑話,」陳葛菲呵一聲,打算和她算清楚,「那我今天就好好告訴你,你到底做了什麼!」
「你因為看不慣江宙比你寫得好,在酒莊裡對他惡言相加來害他,害他出來之後得了那種鬼病,什麼都寫不出來了,這是一。」
「他得病之後你不停地給他洗腦,讓他接受自己的怪病,甚至還勸說你外公外婆叫他去看病,如果不是你煽風點火,江宙早就好了!什麼抑鬱不抑鬱的,都是心理作用,你只不過想拖著他罷了——」
「你害他寫不出東西,被我發現之後心虛了,我讓你證明自己不是嫉妒他,寫一本比他更好的,可是你呢,你什麼都寫不出來!這還不是報應嗎徐葉羽,你這種人就活該什麼都寫不出來!」
徐葉羽深吸一口氣,點頭。
既然陳葛菲想跟她說清楚,那她也不管這個家宴原本是不是要和和氣氣的了。
「我這裡有一份酒庄當時的錄音資料,就是我和江宙在酒窖里的,我們現在就來聽一聽,看看我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陳葛菲:「事到如今你還想跟我狡辯?不是你還能是誰!」
「夠了!」
門忽然猛地被推開,江宙站在門口,鬱結的情緒大規模地噴發,連帶著愧疚無奈和痛苦一併湧出——
他看著陳葛菲:「你還想幹什麼?要怎麼樣才夠?」
因為江宙情緒脆弱,酒庄之後,陳葛菲從沒在他面前提過這件事,沒想到現在卻被他聽到了。
陳葛菲愣了愣:「媽媽在幫你討公道。」
「公道?你是想幫我討公道,還是想證明自己以為的是公道?」江宙嘴唇翕動,蹙著眉,「這件事我本來不想再提,就陪著我一起死在墳墓里。但我沒想到會連累姐姐,姐姐對我那麼好,拼了命地想把我從死亡線上拽回來,你怎麼能這樣子說她?!」
陳葛菲:「不是的,當年在酒庄,是她害了你……」
「她害了我?她怎麼會害了我,」江宙雙眼漲紅,抓住自己的頭髮,又緩緩抬起臉,指著陳葛菲,「害了我的是你,是你和江吳!」
陳葛菲怔住了:「你別胡說,阿宙。」
「我沒胡說。」
江宙那一霎冷靜得幾乎失常:「真相根本就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是我用姐姐手機的時候發現了你們的對話……」他閉了閉眼,陷入令自己情緒失控的回憶,「你們在我面前裝成那樣,原來私底下就覺得我是個怪人,是個神經病,是精神分裂,是你們賺錢的機器。」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地窖里,因為徐葉羽遊戲賬號登錄不上,他就隨手亂點,結果不小心點進了一段她的錄音里。
她當時應該是在某個親戚走訪中太無聊,只好錄製電視里放的一段很經典的台詞來消磨時間,順便自己賞析。
他那時候沒事可做,也就只能聽這個,聽著聽著,感覺到旁邊的雜音愈來愈大,還夾雜著他的名字。他感覺到不對,把錄音調到最前面,聲音放到最大,重新開始聽背景音里的那些對話。
應該是陳葛菲一邊打麻將一邊和旁人聊天。
「你們家江宙好像寫東西很厲害的,我看獎都得了一大堆。」
「還好了,離我和他爸的預期還差得遠,這孩子最近算是完了,整天無病呻吟不寫東西,我跟他爸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啊。」
「無病呻吟,他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成天哼哼唧唧,神經病似的,動不動就甩臉色,晚上不睡覺,第二天頂著個黑眼圈,東西也不吃,說什麼抑鬱焦慮。能有什麼病呀,還不是給慣的,把他扔農村住一個月你看他還有這些怪毛病嗎?」
「說的也是,現在這些年輕人動不動就愛亂想,尤其你們家江宙還搞點創作,古往今來的藝術家不都有點怪病。」
「所以我才不帶他出來,怕他嚇著你們,一天天提不起精神,像個鬼。要不是看他賺那麼多錢,我早不這麼養著他了,誰樂意養個神經病在家。」
那樣的語句,那樣譏諷而略帶不屑的語氣,令他登時僵住,呼吸不能。
彷彿他真的是個怪物,是他們口中的神經病,而帶他出門見親人,都會讓他們感覺到丟人。
沉溺的窒息感使他陷入巨大的絕望和痛楚,他哭到眼睛發腫,但回去了,陳葛菲和江吳卻沉浸在自己今天打牌贏了多少錢里,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反常。
重度抑鬱並不是一瞬間到來的,而是在那天之後的每一夜,翻來覆去的每一夜裡,他徹夜難眠,一閉上眼陳葛菲嘲諷的語句就迴旋在耳邊,他只能獃滯地抱著膝蓋看向窗外。
等天亮,再等天黑。
生活的意義在無望的等待中被消磨耗盡,他無心創作,也無法創作。終於在某一天,他瑟縮在自己房間的門后,聽見江吳的冷嘲熱諷:「不睡覺不吃飯,房間也不收拾,每天活得像個行屍走肉還無病呻吟,怎麼勸都不聽,不僅沒有自理能力,現在連錢都賺不到了,看他這樣下去誰會要他。」
這句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被至親的手修為鋒利的刃劍,準確無誤地刺入江宙僅16歲的心臟。
他看著自己的大動脈,忽然覺得江吳說得對極了,這樣的他有誰會要呢?舉起刀的瞬間,還不如一了百了。
一刀劃下去,他沒有死。躺在急救室的白熾燈下,他活下來了,卻沒有真正地被解救。
痛苦仍然潛伏在時間的分秒中,只待他放鬆警惕便盤旋而出,將他襲擊得束手無策。
他漸漸開始厭惡自己,厭惡這個家,厭惡和所有人溝通。他是個怪人,得了怪病的他會讓人看不起,會讓父母覺得丟人。
「不止是你們,我都放棄我自己了。」江宙瞳孔微顫,「只有姐姐沒有放棄我,她不把我當怪人,她要我好好生活,要我去看醫生,告訴我其實我只是生了一場小病,這沒有關係。」
「我知道這兩年她什麼都沒寫出來,我還以為只是因為靈感枯竭,我怎麼能夠想到是你們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他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知道徐葉羽是被壓迫得無法動筆,一如他之前。
江宙聲嘶力竭地質問:「你們已經毀了一個我,現在還要讓姐姐也拿不起筆了嗎?!」
陳葛菲如遭雷劈地站在那裡,雙眸睜大,張了張嘴,竟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他忍了太久,這兩年來的每一天都是他的凌遲日,在他們的嘲諷中他無數次想過一死了之,可每每想到拚命拯救自己的徐葉羽,他還是選擇了活下來。
「如果不是你們這麼過分,可能我一輩子都不會說,」江宙扯了扯唇,「可你們怎麼能在把我逼向絕路的同時,而讓髒水潑到姐姐身上,還害她……」
他喉結滾了滾,說不下去了。
他太明白陳葛菲和江吳是怎樣刻薄的人了,而徐葉羽作為他們的出氣筒,作為「害他無法賺錢」的元兇,該承受了多少本不該承受的污衊啊。
他閉了閉眼,終於還是說出口:「以前的稿費當做給你們的撫恤金,從今往後,這個家我不會再回。沒有了這個丟人的怪物,你們應該很高興。」
扔下這句話,江宙重重帶上門離開。
18歲以前,他無數次想過從這個家裡逃亡,可舉目無依,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去哪裡。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成年了,有了很值得信任的心理教授,姐姐也有了獨自在L市生活的能力,他可以離開家,投奔他們。
雖早就覺得離開這個家是早晚的事,但始終還是缺少了一個爆發和讓他下定決心的契機。今天他終於決定離開這個讓自己痛苦的根源,他想要逃脫。
因為這個家庭不僅傷害他,更傷害了想要挽救他的人,他不僅覺得心寒,更覺得噁心。
///
江宙走後,整個房間亂作一團,先來後到的人都杵在門口彷彿石化,徐葉羽來不及和陳芷說一聲自己沒事,便匆匆追了出去。
過了十幾分鐘,陸延白給她發了個定位:【我和江宙在這裡,要來嗎?】
徐葉羽鬆了口氣:【我就在這條街上,馬上到。】
剛剛是陸延白和江宙一同過來的,江宙在房間內說的那些話,想必陸延白也全部聽到了。
而江宙離開的時候,陸延白肯定也和她的想法一樣,當即跟上了。
徐葉羽很快走到了陸延白定位的咖啡廳里,正在四處尋找他們在哪個桌子的時候,陸延白招手揮了揮:「這裡。」
江宙轉身,看徐葉羽熟稔地坐在陸延白身側,似恍然大悟,又意料之中:「你們……」
徐葉羽點了頭,算是默認,沒打算討論這個話題,畢竟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決定。
「如果真的不打算回去的話,」她抿了抿唇,「你想去哪裡住呢?我先說好,我不可能讓你自己在外面住的。」
「還不清楚要去哪裡,」江宙精疲力竭地蜷在一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離開T市,最好是出國。」
陸延白一直在低頭忙著什麼,過了半晌,這才道:「想不想去美國?」
江宙眼皮抬了抬,帶著一種頹然的希望:「可以嗎?」
「我有個朋友在美國定居,自己開了家莊園,也有房間供租客居住,」男人緩緩道,「我剛剛問了一下,還有兩個房間,如果你想,隨時可以去。」
徐葉羽咬唇,有點擔憂:「靠譜嗎?」
「很靠譜,並且去美國之前,他也是心理醫生。如果江宙願意的話,後期由他跟進治療事項也很好,美國的醫院也沒有問題。最關鍵的是,離開讓自己抑鬱的場所,焦慮和壓迫感能明顯得到緩解。」
徐葉羽看著江宙:「你想去美國嗎?如果是他的朋友,那肯定還是挺靠譜的。」
江宙緩緩點了點頭。
他對陸延白本就有莫名的信任感,此時又加上一層姐姐的關係,便更加覺得他可靠。
「這樣吧,剛好我下周要去一趟莊園,可以順帶捎你在那裡住一周,我們同去同回。如果你喜歡那裡,就回來把行李都清整好,做好去那邊長住的打算,不喜歡的話就再找別的地方。」
末了,陸延白又添一句:「那邊風景很好。」應當很適合他舒緩情緒和創作。
徐葉羽感覺可以,點點頭,又忍不住小聲道:「不可以帶我嗎?」
「我正要說,」陸延白沉聲,「你如果想去,當然可以一起。」
她嘴角翹了翹:「這還差不多。」
當天下午和江宙聊了好一會,徐葉羽主要是希望他不要有太大壓力,畢竟陳葛菲對她做的那些事他也不知情,不用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送江宙去了陸延白住的酒店休息,離開時,江宙看著她:「你真的不怪我嗎?」
「我怪你幹什麼?你好好的我就很高興了,」徐葉羽拍拍他腦袋,「別想太多,趕緊休息吧。」
況且,因為陳葛菲誤會她,江宙能站出來為她說話,她也很感動。
確認江宙在酒店休息了之後,徐葉羽和陸延白下樓,靠在車邊說話。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她一時片刻還不知道怎麼去完全梳理清楚,只是覺得惆悵和唏噓。
真相出來了,可陳葛菲和江吳是怎麼想的?會信嗎?江宙能順利去美國嗎?他最終會住在哪裡呢?外公外婆對這件事又是什麼態度?污衊了她的人又會道歉嗎?
是不是離開了這裡,江宙就會好轉?
越想越亂,徐葉羽索性晃晃腦袋:「算了,不想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回去之後我爸媽肯定還是要跟進這事兒的,我現在先放鬆一會。」
男人俯下身,雙手抵在她太陽穴上按了按,又轉到鼻樑處輕輕捏著:「嗯,先把這件事放下,回去睡一覺。」
這事現在才完全展開,後事還有待商榷。
「不想了,」她放空了一會,而後睜開眼,「看看有什麼吃的吧,我餓了。」
「剛剛不是吃了?」
「動腦子消耗體力,」徐葉羽嘖嘖嘴,「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他倒是清楚她:「你想讓我吃什麼?」
她餘光一瞥,看到了一邊生鮮超市裡的草莓,忽然亮了亮眼睛,回頭問他:「吃草莓嗎?」
男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見她舔了舔唇,手在自己脖子上蹭了蹭。
「我給你種呀。」